山河冢

　　稷下学宫本是战国时期田齐的文化圣地，昔日鼎盛时期汇集道、儒、墨、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贤者达千余人，各家在此讲学论道，好一派百家争鸣。然而，随着秦始皇一统天下，稷下学宫也是逐渐没落，到了今天才在萧放的支持下由欧阳雷霆一手重新建立。
　　同在齐地，同样的稷下学宫，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同。
　　萧放意欲重建稷下学宫，招揽天下各类名士，并将士人按照出身、才学、所长严格划分等级，逐级升迁，各享俸禄，为己所用，在欧阳雷霆的一手经营之下稷下学宫短短时间内已是天下闻名。
　　稷下学宫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组织极为严密——
　　出身名门、将帅之才、长于文史、深谙治国者为一等食客；
　　善农商、通律法、有辩才、精锐死士为二等食客；
　　能工巧匠、上等武士、通各国言语、经山川地貌者为三等食客；
　　当然还有一支不划入等级的心腹秘密情报组织——刺。
　　刺，是稷下学宫最为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平日里他们有可能是贩夫走卒，也可能是商贾小吏，甚至是乞丐，他们负责各种情报收集，亦或是刺杀，组织严密，训练有素，他们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也将所有的情报汇报给一个人——魇，其实魇并不是萧放，而是宫主欧阳雷霆。
　　外人之见，稷下学宫，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学府或是幕府，已经俨然成为萧放的私有力量，一股只听命于萧放的私有力量，一只有力的臂膀。而且这些年来稷下学宫着实给了萧放巨大的助力，让他不仅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能够游刃有余，平步青云，当然也铲除了不少异己，这让他在齐国甚至是天下也赫赫有名。可是实际上稷下学宫只听从欧阳雷霆一个人的命令，若是硬要说，只能认为欧阳雷霆坚定地站在萧放身后！世人却很少有人知晓……
　　“稷下学宫….”，午后，萧放独自打着棋谱，忽的沉吟道….
　　萧放并没有放下手中棋子，目光依旧定着棋盘，高声唤道，“胡驽！”
　　只见一位黑衣少年疾步而入，跪倒在萧放身前，“将军，有何吩咐？”，这声音清朗气足，一听便可以想象其本人必是干净利落之人。黑衣少年面虽轻，身体却十分强壮，古铜色面庞，发如泼墨，欧式特有的深邃的眼睛想来不是汉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高而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显饱满的嘴唇。与这俊朗的面庞极不相配的是那双粗糙的手，一双有力的手，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
　　“你立即去趟稷下学宫，让欧阳雷霆过来见我，告诉他有要事。哦，对了，要是他没在宫中，便去那乌衣巷寻他，没准在那，你去吧。”萧放淡淡地说着….
　　胡驽，道，“是！”，便转身离去，萧放依然聚精会神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思忖着什么….
　　凌墨来到将军府已有时日，只是萧放一直忙着顾不上召见于他。凌墨也不着急，除了独自在房间看书、练字，也就偶尔逛逛花园，日子倒也惬意。
　　午后的阳光让凌墨已有困意，刚想休憩片刻，忽然门外一声音传来，“凌公子，将军有请！”，凌墨一怔，推开房门但见一奴仆打扮小生。
　　凌墨道，“请稍等片刻”，回到房间，凌墨稍正衣冠，之后便随着小生行走于迂回长廊，直至清雅轩——萧放的书房。
　　书房门没关，小生并未进房，缓步退下，萧放一身儒装独自下着棋，凌墨进房，罗汉床上萧放聚精会神地盯着棋谱，缓声道，“墨儿，不必多礼，来陪我下几盘。”
　　凌墨一笑，优雅入座，二人便开始对弈。凌墨心中思忖，“此乃我第一次受到将军召见，日后能否有机会看来只看今日棋盘上我的表现了”，凌墨打定主意，不觉认真起来。
　　片刻有童子端来茶水、糕点，紫炉香烟袅袅，棋子纷落棋盘。棋过几十手后，萧放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心里一惊，暗想“这少年何其聪明，棋艺何其之高啊，拂月先生说他的棋艺已得他真传，如今一见，看来是拂月先生也是谦逊了啊”。
　　凌墨棋势稳健，拙朴中暗藏险怪，每每料敌于先，萧放刚放一子，所思布局好像已经被看穿一般，萧放每落一子，接着又要不得不用力思考，不想十几手后已是陷入苦战。
　　除了拂月先生，恐怕也就这少年有这等棋力了吧，萧放暗想。一时久违的求胜之心由内心深处油然升起，恨不得将多年造诣一并用上。
　　棋子依旧在棋盘上错落有致地铺展开来，两人和那黑白棋子一道，好比黑白两条巨龙在方寸之间厮扭在一起，二人俱是精神高度集中，不过看起来凌墨本人倒是面色从容许多…..
　　棋子纷纷落盘，战况愈加激烈……
　　胡驽来到稷下学宫，却没有找到欧阳雷霆，只得去乌衣巷，本来百十来里的路程，对于胡驽来说却是片刻不过。胡驽不仅骑术精湛，而且□□雪来踪也是宝马，奔袭之间别是一番潇洒。
　　乌衣巷是特有的南方古巷，热闹非常，各色古玩字画、各地奇异花鸟鱼虫、各种名吃好酒、各种商铺茶肆、也有不可胜数的画舫歌楼，各色人等纷纷汇聚于此各取所需，好一番繁华热闹！
　　一条娟娟绿绸围绕整个巷子，喧扰中又带清雅，忙碌中又有宁静，若能永远如此，该有多好！
　　胡驽开始在巷子中搜寻欧阳雷霆，这巷子虽然不宽，但是人很多，这样的环境下找个人，不虽不算大海捞针，却也十分困难，心暗想，“真搞不懂，堂堂稷下学宫主人，连大将军都礼让三分的人竟然喜欢这种地方，而且经常泡在这儿，完全不像个经天纬地，匡扶天下、志在社稷的主嘛……”
　　胡驽心里虽然嘀咕，可是眼睛却是一直在搜寻着欧阳雷霆，忽然前方聚集着好一堆人时而一阵惊叹，时而一阵叫好，就是不知他们在围观者何物。胡驽心里一奇，也是忍不住凑到近前。
　　原来是一西域弄蛇人在表演，只是这蛇着实奇怪，因为它有两个头，在弄蛇人的笛声操纵之下，蛇有规律的起舞，时而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诡异而令人惊叹……
　　人群最前，胡驽忽的瞧见一人，长身玉立，藏青色长袍，腰间美玉，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很奇怪的是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俊秀非凡，风迎于袖，纤细白皙的手执一把扇，嘴角轻钩，美目似水。这般人物真是罕见，俊美空灵中透着一股邪气和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不是别人，正是那欧阳雷霆……
　　胡驽忽的喜出望外，心想，“运气真好，这样就找到了”，刚欲上前，欧阳雷霆却已经侧身，未语，看着胡驽，只是他肩膀上的八哥，蹦了蹦，调皮地叫道，“小黑子，小黑子……”
　　欧阳雷霆嘴角勾笑，定着胡驽大量片刻，胡驽却是面色一红，红了的脸有一点紫色，不知该说啥是好….
　　欧阳雷霆笑着道，“终于到了，走吧…..”
　　时间流淌，棋毕……
　　萧放认真地注视着棋盘，努力回忆着二人落子的每一步，呆呆地似乎陷入沉思，许久，他输了半子….
　　忽的萧放正直身体，一阵哈哈大笑道，“墨儿，好棋！好棋啊！好久没有下的这么痛快了，除了你师傅你可是第一人让我下棋下的如此酣畅淋漓啊！”
　　凌墨，一作揖，道“将军承让了，晚辈一时侥幸。”
　　“两位棋艺俱是天下一流啊，放眼天下，除了二位对决恐难再打出如此精妙棋局”，伴随着声音迈门而入的正是欧阳雷霆，嘴角依旧带着习惯性的微笑，后面跟着的是胡驽。欧阳雷霆向着萧放一点头，转眼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而凌墨循声也见到了眼前的欧阳雷霆和身后的胡驽，心里也是一惊，想不到天下也有这般人物。
　　两人目光相遇，却是都没有回避，相视俱是一笑，二人目光中分明闪着些许特别的光亮，像故友重逢，亦如相惜英雄。
　　倏尔欧阳雷霆，开口，“在下欧阳雷霆”，凌墨一时有些错愕，作揖道，“晚辈凌墨”。
　　忽然欧阳雷霆肩头窜出一只黑羽八哥，瞪着黑溜溜眼睛，竟然开口，“大将军好！大将军好！….”，然后歪着个小脑袋盯着凌墨，霎时间大家都是笑逐颜开，对这样一只聪明可爱得小八哥，大家都是喜爱至极的。
　　萧放道，“不必我介绍了，雷霆啊，你这家伙总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说完看着欧阳雷霆肩头的小东西也是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欧阳雷霆并没说话，只是侧目用他那纤长的手指逗弄着小八哥，淡淡道“它叫黑羽”。
　　萧放正色道，“我受拂月先生嘱托照顾凌墨，实觉军营不适合墨儿，我看以后就到你那稷下学宫做个一等食客吧，也让他多多学习，帮你处理些事物，雷霆，你且要多照顾于他啊”。
　　欧阳雷霆看了一眼萧放，又看了一看凌墨，缓缓说道，“稷下学宫以能力立足，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欧阳雷霆嘴角笑意更浓，目光在凌墨眉宇间又是停留片刻。
　　萧放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墨儿做这一等食客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年纪尚轻，还需历练。对了，胡驽，今后你便跟随凌墨吧，保护他的安全，听他调遣，有空也好教他骑射之技。你们二人即刻各自打点行装，明日前往稷下学宫，我与雷霆还有要事相商。”
　　凌墨与胡驽四目相对，点头示意，向着萧放和欧阳雷霆一抱拳，“是！”，说完二人各自离开，这清雅轩只剩下欧阳雷霆和萧放……
　　黄昏日暮，翠绿的叶子被铺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在摇曳中闪出温暖的光泽，丫鬟端来两杯淡茶，缓身退下….
　　“雷霆，我们多年经营今朝将面临最大的威胁”，萧放品着雨前的龙井淡淡道。
　　欧阳雷霆，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笑道，“将军此刻唤我前来，想必已有了安排了吧？”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自古皆然，王奂之老家伙野心勃勃，如今陛下命在顷刻，恐怕齐国有易主之危啊！萧放说完，慢慢端起茶杯，望着身旁的欧阳雷霆。
　　欧阳雷霆依旧一脸微笑，用他那纤细的手指逗弄着他的黑羽八哥，道，“将军已然开始行动了吧，宫内密探已探知驻边军士动向，想来必是边疆无虞。以将军战力，即便与帝都守备硬拼也完全可以取胜，丞相难有机会。再则，无图人之具，而露图人之形，兵家大忌，丞相操之过急矣”
　　“硬拼自是可以取胜，可伤敌一千我也要自损八百，如今齐国外忧不断，硬拼于国不利，民将受苦，恐怕动摇国之根基，而且我个人也有一丝顾虑”，萧放顿了顿，看着欧阳雷霆缓缓说道，“魅殇军团”….
　　欧阳雷霆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用那雕有兰花的白玉茶盖拂拨着嫩绿的茶芽，看着嫩绿的茶芽在茶杯中旋转，缓缓沉入杯底，淡淡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将军的那两颗棋子是该派上用场了。”
　　萧放精光一闪而过，笑道，“是啊！我们需要认真筹划一番，还有那魅殇军团就好比我们头顶高悬之剑，卧榻难安。”
　　欧阳雷霆并不吃惊，因为他们都很了解齐王，欧阳雷霆转眼看着萧放，两人目光相遇。忽然欧阳雷霆道，“将军请放心，此事我会料理妥当，魅殇军团不曾留名国卷，从此也不会再被世人谈起。”欧阳雷霆放下茶杯，接着说道——
　　“帝都城边，出华阳门五十里有一谷，唤坠瓮谷，谷如瓮，入口奇窄，仅能一骑通过，两侧乃绝壁，谷中周壁峭崖且长满青苔，无物可攀。若谷内埋好火石，再滚石堵住入口，谷上埋伏火箭齐发，就算天兵也难生还。”欧阳雷霆淡淡说着。
　　萧放笑道，“好！这魅殇军团二十八骑，骑射功夫、刀枪剑戟、用毒器械天下冠绝，所过之处全无生者，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实面目，只知道他们世代相传，只听从苍龙令牌的调遣，若要真刀真枪对决还当真胜负难料。”
　　欧阳雷霆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如何将他们引入谷中？”
　　萧放神秘一笑，“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只需你做好埋伏，只待猎物入瓮。”
　　欧阳雷霆会意，又品了品手中清茶，忽地笑道“可惜啊，可惜，如此悍勇的军团，生时默默，死的也这般无闻。将军是否考虑下让魅殇军团生前再最后一展风采？”
　　萧放略感疑惑，“哦？雷霆有何妙计？”
　　欧阳雷霆顿了顿，“让魅殇先对付丞相，然后除之亦不迟啊！”
　　萧放一抚长须，笑道“不上殿堂之上，而决胜于千里之外说的就是你欧阳雷霆啊！哈哈哈……好就这么定”，两人对视一笑，俱是了然心意。
　　夜色渐浓，朗月无风，欧阳雷霆起身，道“将军，请早些休息，我也好回去准备一二”。
　　“早些休息，早些休息！”，黑羽八哥煞是活力，在欧阳雷霆的肩头上蹿下跳，好像不知疲惫。
　　萧放一笑，也是起身相送，“一切谨慎”….
　　一抱拳，欧阳雷霆大步离去，只是转身的刹那，也许没有人会经意，欧阳雷霆眼中流露了一丝淡淡的伤……
　　萧放在书房门口伫立，望着欧阳雷霆远去的背影，直至无踪，又抬眼望了望天际的明月。忽然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十年了，欧阳雷霆与他相识相交十年了，他曾帮他无数，熟悉不过却有时若即若离，萧放暗想，“难道是我多虑了么”，许久许久….
　　“来人！飞鸽传书！”萧放唤道，便转身回房………
　　月，竹，亭，黯牙一身黑衣劲装，侧卧于亭顶，单手托腮，身前一壶烈酒香气飘远，两缕头发在微风中拂动。目光空灵，面色如水，似有所思，或许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阵翅膀煽动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色，一直黑鸦精准无比地落在黯牙身前，黯牙动作娴熟地缓缓取下黑鸦脚上竹筒，抽出其间纸条，展开……
　　忽然黯牙面色忽然凝重，嘴角抽动，似乎激动得拿着纸条的手也在发抖，只是片刻又吃力地压抑着情绪，逐步恢复了平静，苦笑道，“结束了么？也许这是报答将军救命之恩最好的方式吧”。
　　黯牙微闭双目，重重一声叹息，瞬间又恢复了如水的面，平静的眼。黑衣汉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纸条焚烧，灰烬在风中盘旋着从亭顶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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