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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Aiba Masaki君?名字具体怎么写呢?”
“啊—‘优雅’的‘雅’和…‘Ki’是…”手指在自己圆滚滚的掌心划了几笔,挖空心思地去组词,终究未果。二宫和也迎着重重目光,额上渗出细密汗珠,“哎”地一声,颓然放下手:“还是请您直接写片假名吧。”
“我明白了。”
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扭低,尚未洗去发胶的浓密黑发夹到耳后,刚结束首场海外试映会的国民俳优松本润握着笔,微微蹙起眉头,在签名板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上“相葉マサキへ”,又停顿片刻,拿笔头敲敲下巴,仔细思索起祝词来。
二宫和也弓着背尽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身边立着一个樱井翔。再往外,是黑压压的数圈:经纪人,化妆师,造型师,日方安保人员,中方安保人员,还有端相机见缝插针的随队记者。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三次元明星的阵势。
这前呼后拥的豪华场面,直教人捏了一把冷汗,心里不自在得紧。
可松本润那副耐心琢磨、镇定自若的模样,一看便是早已习惯了各类注视。
大约一刻钟前,试映会准时结束,在全场的不舍挥手中,松本润翩翩退场。暖气与樱井翔手掌温度的双重作用下,二宫和也背心腋下都是冷汗,待场内照明一亮,立时就站起来想走。
谁知樱井翔拽住他的手肘,轻而易举地拦下他来。
忽略脸颊的可疑红晕,语气正直诚恳得要命:“刚才Nino桑不是说过想要松本君签名么?我跟他之前就联络好了,现在可以去后台见见他呐。”
童话书中教育得好,每个谎言都需要用未来的无数谎言弥补。
心里吐槽自家竹马君一万遍(还没有出场机会的相叶雅纪君无辜躺枪),二宫只得乖乖跟在樱井翔身后,两人逆着离开的人潮,在会场里转了几道弯,总算找到机会挤进后台。
或许是对方事先跟主办方打过招呼,没穿工作服的樱井翔与二宫和也竟也能在后台畅通无阻。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他们进了张贴有“松本潤樣”的休息室,换了身休闲装束的青年显然已经在等了,无视经纪人的黑脸,笑得眼睛眯成缝,迎上来就去拍樱井翔的肩。
“翔君!”
樱井翔也是。二宫和也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那样闪耀的神色。
“松润!”
两人你拍拍我我戳戳你,旧友重逢的感人场面生放送。
待情绪稍微稳定些,樱井翔这才想起还没介绍身边的二宫,连忙将他拖到自己身边。
手臂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先盘旋在二宫的右肩,又停留在二宫的腰际,最终还是放弃,老老实实地双手交握摆回身前:“这个、是我在北京认识的朋友,二宫桑。”
“我是松本润,初次见面,二宫桑。”
“我是二宫,二宫和也,初次见面,松本桑。”
两个同龄人鞠躬握手,听二宫一本正经地使用敬语,松本润反倒笑着摆手:“翔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叫松润就好。”
“那—松润叫我Nino就行,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自相识以来一直都在姓名后附加“桑”,并使用全套敬语的樱井翔,心底凉风呼啸,翻遍辞典也只找到个“囧”字。
接下来的叙旧,二宫和也插不进话,站在一边安静地听。
樱井翔和松本润似乎真还是许久未见了,从各自的工作生活聊到共通友人,最近在拍什么戏,最近在上什么课,大野君出海钓到金枪鱼居然完整地快递到他家,Toma发现过去大家常去的某家汉堡肉店最近开了分店,零零总总。而话题转到樱井翔身上时,松本润嘟着嘴问了句“有跟伯父伯母联系吗?”,话一出口,就露出恍然表情,于是两人生硬而默契地把这件事跳了过去。
直到脸黑得能抠下锅底灰的经纪人第三次催促“润桑要去赶飞机了”,松本这才不舍地结束话柄:“太抱歉了翔君,马上要乘飞机去上海,那边也有宣传活动。”
“没关系没关系,松润肯定是以工作优先嘛,未来有机会再聚——对了,”眼看造型师给松本套上大衣,樱井翔还是卡在经纪人暴走的最后关头,双手合十,“还有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得了吧—客气什么呢,翔君你有什么就直说。”松本张开双手,任STAFF替他系纽扣。
“Nino桑呢,有个亲友是你的大饭,想—向你要个签名…”
“润桑!”经纪人没忍住,责备语气脱口而出。
可松本润接过(二宫仓皇间拿笔记本自制的)签名板:“都说了是翔君的朋友。”用牙齿叼开马克笔盖:“Nino的朋友,叫什么?”
***
结束试映会、告别松本润,从领事馆的侧门走出来时,天色已晚。
那样热闹的活动过后,陡然落回到安静稳定的日常,一阵秋风扫过,花砖拼起的街面上,几片枯叶盘旋翻滚。二宫和也感觉有点冷,愈加收紧衣领,把外套风帽兜起来盖住头发。
他的情绪很糟糕,热烈与寒冷的落差感几乎打败了理性。
面前就有一个公交站台,他连目光都不愿落在樱井翔身上,抓着签名板,满心是“赶紧离开”的打算。那是一种熟悉的感情,过去的24年里,他经历过许多次,可没有哪次比这回更加激烈。他有种预感,假如现在不立即逃跑的话,樱井翔就会马上强硬地走近。
分明最开始按下游戏按钮的人是自己。
他并不是、并不是单纯地享受暧昧,玩弄相手。
只是…
“Nino桑…”你看,果然樱井翔开口了。那绞着夹克下摆的手指和左右摆动的眼神,无一不彰显出说话人的紧张动摇。“Nino桑,刚好到晚饭时间了,要一起吃吗?”
而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了不了,我直接回去。”
“…今天让Nino桑陪我去找松润,不知道是不是耽误了Nino桑的时间,所以这一顿我请…”
“不不不不,不是请客的问题啦,”还是笑了,“我…我昨天把菜做多了,今天得回去吃掉,要不然就放坏了。”
“那…这…好吧…”圆眼睛里的光彩一熄。
“嗯,那就这样,翔桑赶快去吃饭吧,我回去了。”转身就走。
“哎等等—”追了两步,“我送Nino桑到地铁站…?”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么走啦,得了得了,别跟我客气。”
“——那至少…”
“嗯?”
“把Nino桑的手机号码给我吧…Nino桑毕竟才到北京不久,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联络到我也不错啊。”
“……”
那对反射着街灯柔和光线的眼睛,终究还是正视了二宫和也的脸。
微微咬着嘴唇,露出一对儿洁白门齿。
再拒绝下去,与之前的态度相差就太大,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调侃方式避重就轻。
相对无言,二宫“呼”地一声,低了脑袋。他重新转回身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向前大踏两步:“真是输给你了…报号码吧,我来记。”
“咻”地被点亮的神情,真是太好懂了。
樱井翔快速说完自己的11位手机号,还硬要亲眼看着二宫和也存进电话簿,并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手去。
双腿并拢,两手一本正经地贴上裤缝线:“那Nino桑,回程小心。”
***
不论私人感情有多纠葛,工作还是得一如既往。
又是周一,二宫和也戴着口罩顶着飓风上班来,脱掉柠檬黄羽绒服,一摘帽子,黑发因为静电东倒西歪,他呸呸吐着嘴里的土,坐到办公桌前,俯身去按台式电脑的开机键。藏在西裤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屏幕上浮现着“樱井翔”。
……
二宫和也盯了屏幕两秒,骤然感觉厌烦,干脆利落地把手机反扣回办公桌。
所以说,交换电话号码就是这么麻烦。
自电影试映会已过了两周,松本润在国内引起的日影热逐渐消退。与这位明星俳优的相遇,留给二宫和也的,除去静静躺在家里(因为有名字也没法挂日拍)的签名板,就是一只忙碌异常的手机。
坦白手机号码实属无奈之举,带来的烦恼倒是无穷多的。也不知樱井翔是哪里来的毅力,每天早、中、晚,必会准时给二宫的手机发来短信。
内容其实非常单调,无非是学生的平日生活。
“Nino桑早上好今天9点开始就有课您应该也到办公室了吧”。
“到午休时间了—今天中午吃红烧肉和清炒花椰菜!”。
“刚刚写完今天的作业马上就要迎来期中考试了…Nino桑也早点休息晚安^^”。
就这样,重复。
一开始,二宫和也还会犹豫下要不要回复。可那次相见后,诡秘的心理便攥住了他。原本会积极点开来自Sakurai的Twitter评论,反复揣摩后故意拖延几分钟再回复的人,变得听见短信提示音就厌倦,甚至滋生出莫名畏惧而不愿点开。
真是糟糕的性格啊。
无可避免地到了这种时刻,于是开始可耻地、后悔起来。
如果最初没有卖给克实酱那个人情,去咖啡馆捧场;或是没有主动地向那个人抛出话端;或是,只要没有故意去握那个人的手…是不是就不会造成如今的尴尬局面了?
自然,上个周六,在来到中国之后,二宫和也头一次放弃了出门。盘腿窝在暖气片旁边,他边打着电视游戏,边忙里抽闲地咕咚咕咚给自己灌水喝。北京的空气实在太过干燥,他又不涂唇膏,嘴唇早早地裂了口。
短信提示音“叮当”奏响。
他歪过身体瞥了一眼,来自樱井翔,“Nino桑今天不来?”。
——就是这么短暂的走神,液晶显示屏里的勇者险些被火球打中。
“呜哇啊啊啊啊啊!”他吓了一跳,嘴里吱呀乱叫着,赶忙转回去专注于击败恶魔。
至于短信…很快地、便抛在脑后。
系统启动,登陆网关,邮件系统自动开启。
客户端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来自公司本部,二宫正想点开,办公桌挡板被“笃笃”敲响,“nino桑”,探过头来的助理橙子,一手握座机听筒,另一只手里攥着文件夹,“今天上午的最终面试,已经借好会议室了”。
“十七层的那一间?详细情况再跟我说一遍吧。”
“嗯…”橙子快速浏览着手头资料,“今天的职位是中国地区综合岗,有五个人进入了终面,三男两女,面试形式是五人成组,先用日语自我介绍,再用英文进行案例分析。时间安排是10点到11点半。”
“没问题,一会儿他们要是早到了的话,就带他们去会议室等。”
“OK。”
“五个人的资料都整理出来了?让我看看。”
从文件夹里摸出指定的材料,二宫和也接过,信手翻阅起来。
由于公司计划拓展中国内地的业务,他跟随企划部的BOSS越洋而来。原以为像他们这样的小型企业不会得到优秀生源青睐,却没料到投递简历的人数依然超乎想象。似乎不论在世界任何角落,就业压力与人才竞争都不可小觑。
经过层层筛选脱颖而出的五名应届毕业生,工作能力与发展潜质相当可观,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二宫和也是想全部留下的。毕竟公司在预算方面给的压力不大,考虑到分社的未来拓展状况,能干利落的人越早培养越好。
不过这话,他没拿到台面来讲。
“噗…”一时走神,二宫将审视的目光停顿在一名应聘学生的照片上,橙子站在身边察言观色,禁不住笑出声来。
“喂喂,笑点在哪儿?”他恍了一下,重新聚焦,发觉那不过是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职业装证件照,女孩子认真到夸张的精英笑脸下标注着学校信息—T大,“你校友?”
“不不不我不能说。”橙子一本正经地挺直背。
“得了你难道觉得我会因为她是你的朋友而特地招进来?”
“…nino桑真过分呐。”
“我就是这么正直。”
说笑几句过后,小助理坦言:“上回我爱豆来北京办试映会,nino桑不是给了票么。”
“嗯哼?”
“也是很巧,我们同好会的几个朋友说拿到票的话就约在那里见面。”
“然后发觉你跟她又是校友还都是松本润桑的饭?”
“—对啊!不觉得是命运吗!”眼睛亮闪闪的。
“好吧那今天就早点结束面试给你们俩留出时间叙旧吧。”随口敷衍着,忽略自家助理“nino桑你火车跑得可开心?=。=”的吐槽,二宫和也的注意力早已移开…那个女孩,学校信息的底下还贴有更详细的个人简历,商学院背景,日本语的二外。
——这么说来,她跟樱井翔,是前后辈的关系了?
怀揣着淡淡疑问,同助理确定好各项细节后重新落座,标示未读的小信封还在桌面闪烁,二宫和也便顺手点开。
然后,只瞥了一眼,脑内所有闲杂信息登时一扫而空,还没反应过来,剧烈的恶毒的怨愤从腹腔迅速膨胀开来,不解、愤怒、惊慌…肺部被挤压,心脏供血被堵塞,喘不过气来,只有牙齿咬得咯吱直响。
邮件的标题——“有关赴中人员长期留任的通知”。
不识时务地,“叮咚”一声,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又响起提示。
二宫和也像是被毒药麻痹,从耳廓到指尖都毫无知觉,他下意识地去拿手机,翻过来,滑动解锁。
追加自“樱井翔”的短消息。
“nino桑…是在躲我吗?”
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二宫和也一个反手,将手机哐当径直掷入了废纸篓。
***
发出质问二宫和也是否在躲他的短信前,樱井翔正裹着被子,趴在自己房间的矮桌前,一边吸鼻子,一边拼命地演算计量经济学工具变量回归的TSLS估计量。
这是间狭小的1K公寓,坐南朝北,光线昏暗。房间的榻榻米上胡乱摊放着待换洗的衣服、被褥、早餐便当盒和一系列日文书,而樱井翔就坐在混乱中心,好像是飓风里最为宁静的风眼。
他的右手边,是摞得高高的教科书和习题册;左手边,则是和汉双语辞典与抽纸盒。
流畅地书写公式的笔尖,时而被快要流到上唇的清鼻涕打断。
他又抽了张纸,狠狠擦拭已经发红的鼻翼。
门窗其实都是紧闭的,可房间内的空气依旧冰冷得令人手脚发麻。
已经在北京度过的第二个冬天了…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习惯,然而数日前,房内的暖气突然停止供应,他打电话去询问房东,听筒那端的人却听起来异常淡定。解释说供水管道结冰了她已经去找管道工来修理,结果耐心等了这么几天,仍旧没有下文。
白天倒还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去教学楼或图书馆,到了夜晚,零下几度的室温实在太过难熬。他就这么捱了几天,便成功地捱出了重感冒。
“啊——阿嚏!”
最糟糕的莫属一周后即将举行的计量经济学期末考试。
闭卷、不允许携带cheating sheet,要求严格的教授甚至说一定会有理论证明题。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究竟怎样应考才好啊喂。
他心里着急,即使图书馆早早闭馆,回了房间也熬夜读书。甚至不敢吞感冒药,生怕犯困影响复习进度。
安静的、只有翻书声、笔尖摩擦纸页,和自己吸鼻子的狼狈声响的小房子。
或许是人在生病后格外容易寂寞。
复习的中途,总是忍不住点亮手机,调到短信收件箱,越过“我顺利进入那家公司终面了!”和“已经去联系修理公司,近期可以解决”,去看最新的却也是很久之前的来自二宫和也的短信。
只是针对自己发去的“早上好”回复的一句“早上好o( `ω )o”。
跟自己中规中矩的敬体相较,是平语和可爱的表情符号。
一想到过去热络亲密的Twitter来回评论,就忍不住质疑眼前这个手机号码连接的对面,是否就是那个、那个Ninomi。
而不是这个,几乎令他所有短信都石沉大海的二宫和也。
心思一动,指尖摁下的符号拼组而出的文字流露出软弱气息。
硬是在动摇之前,强迫自己按下“发送”键。
小信封在屏幕上摇摆几下,“咻”地飞远去了——发送成功。
还没来得及调整心跳,陡然,着信音叮叮当当嘹亮奏响。
樱井翔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甩出去,手忙脚乱地拉起从肩上滑脱的被角,再定睛一看。
——是房东的名字。
混合微妙的失望与救赎,樱井翔滑动接听。
“……喂。”吸着鼻子哑着嗓子。
“是樱井桑吗?”电话那端的房东,声色使人联想到无机质,“非常抱歉…可能得请樱井桑暂时从那间房子搬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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