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刹:浮生一味药

作者:歧路伯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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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医:经年长恨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

      阿离那日来告诉我又有人到访时,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常年的惶惶然的心态,导致如今的我只能是这样如履薄冰。我当然擦掉手里的汗,让阿离把他打发走。

      可是那个人在山下等了三天。

      意料之中的,没奈何的,我在山上坐立不安了三天。

      如果那人又半点反常,我一定会找人把他解决掉。可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动静。阿离告诉我,他在山下住下,每日必定来访。不慌不乱,盘缠也丝毫不曾,似乎是坚定了信念的要见我,似乎不见到我就不会离开。

      阿离问我怎么办,我抖着声音说:那就见一面吧。然后脱下已经被冷汗湿透的衣服。我平生最害怕执着的人,十年未曾见过生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人。

      一盏茶后,我假装镇定出现在客厅,面无表情。我微微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精瘦的侠客。他正垂头喝着茶,浅褐色长衣穿得英姿飒爽,美好的侧脸在两簇鬓发中。我心中一顿,又是一张熟悉的脸。手心中的汗又开始暗无声息的生出来。

      我凝眉踱步过去,那人却很是平淡的抬起头来,朝我笑了笑:“束虺。”

      我差点跌到地上去。

      这个名字我已经十年没有用过了。

      十年前,在那场我拼命想要忘记的混乱发生前,我用束虺这个名字活了二十年。那死活都要掩盖住的过往,被眼前这个人轻描淡写的全部揪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勉强撑一撑。

      他干脆大笑起来:“束虺,你怎么不记得你自己的…”

      我见他直接就要说出来,就只好努力控制住发抖的手,赶紧退散了下人。我浑身一软,在眼前这个人对面坐下来,一字一顿的问:“你是谁。”

      我承认,我第一害怕的是执着的人,第二害怕的便是从前的故人。如今看来,眼前这个两样占全了。我也承认,紧紧攥住的手心中除了滑腻腻的手汗,还有一触即发的杀心。

      “束虺,我是…”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他的口水沾在我手掌上,瞪着眼睛满脸无辜。

      “你再说这两个字我就杀了你,既然到我云升药庐,就由不得你乱来。”我压低了声音。

      “韩衣,我是韩衣啊。束虺你怎么了”他拿开我的手,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我送开他软在太师椅上,他以为我立刻就想起来了,朝我又笑了起来。笑容虽然让人为之倾倒,但是我却没能跟着笑出来。

      韩衣的确是我的故人,虽然人大十八变,世事无常,但这个名字我还是记得的,就如我根本没有办法忘记束虺这两个字一样。

      十年以前,或者更久以前,久得我们都是小屁孩一个。韩家和束家都是累世经年的大家旺族,韩家三代为官,走的是仕途的康庄大道。而束家则是三代为医,带的是悬壶济世的仁慈光环。爷辈相识相知结为兄弟,父辈则同朝出入。韩家长辈在朝做一手遮半天的朝政大官,能掌握天下一半大官全部小官的命运。而束家长辈,在内宫中做着御医。同朝为御医的,还有程家。

      程家擅汤药,而束家擅丹药。所以虽然同为御医,但是由于路数不同,救人的目的相同,也基本能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至少在我还是束虺的那二十年,相安无事。而束家和韩家的关系,却因为束家父辈和韩家父辈结为好友,而日渐升温。

      因为家族原因,我和韩衣童年便相识。竟然也跟父辈一样,相当投缘。鲜衣怒马正少年的年纪,我们一拍即合。除了一起看别家的姑娘以外,花下醉酒策马长踏,也算是少年结知己。

      我虽如今心如磐石,没什么再狠不得心肠。可见到韩衣,听见韩衣这两个字的一刹那,从前那些便还是滑落出来。

      韩衣与我,虽然一个生于官宦之家,一个生于岐黄之家。但是,却有一点最为相似:绝不热爱家中的祖业。我从小对政法兵书甚感兴趣,便一心想着要去做个为民做主的清廉好官。而韩衣恰恰对束家的药材一万个喜欢,问我讨了医书去看。而我自然要他用兵书来换医书。

      平静么,美好么。年少的时光么,温和安详么。

      一切都止于十年前的那场混乱。

      “韩衣。”我依旧一字一顿的念道,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十年前那个人么。看看他仪表堂堂,不用问也知道八面威风。而我呢,我躲在深山里,连见人都要提心吊胆。江湖声名远播,播得却不是束虺二字。

      “韩衣?我不认得什么韩衣,也不是什么束虺。”我把茶杯往茶几上一顿,站起身来。

      “束虺,在我面前就别装了。”韩衣也站起身来,晃了晃手腕,不羁笑道,“这世上人都知道云升药庐擅长解毒炼毒,可我知道,这世上除了当年的束家人还有谁能把药做得这样出神入化。”
      韩衣说得很是自豪,仿佛自己也是束家人一样。仿佛这普天下“云升”的名声,也能让他沾上荣光一样。

      很值得骄傲么?这天赋这本事,这宿命催促我做成的这件事情,我只是厌恶着。若不是因为这技艺,若不是因为我姓束,我又何至于沦落至于把自己困在这深山里!

      我攥紧拳头,咬牙道:“韩衣你知道什么!”

      他眼中竟然亮了一亮,干脆张嘴笑了起来,整齐洁白的牙齿让我想到那时一袭白衣的他。他说道:“既然束家人都没有了,那你也就都忘记了吧。我路过这里,忽然想到云升可能就是束虺,想要是不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眉眼灵动,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重遇故知,显然开心得很。

      可我已经不是束虺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束家人了。我早就不是他的故知了。他只知我的故,而不知我的今。我冷笑起来:“你路过这里?”

      “哦对,束虺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云游四方,在当年看了不少你们家的书之后,我还拜了师认真学了医。从此往后,我便要真正的悬壶济世了。”韩衣的眉眼中显现出动人的闪亮亮的星星。
      他真的学了医?

      官宦人家的子弟改变原本顺畅的命运,济世救人,定能传为一段佳话。你看,那些人的命运是注定了要显达的。我恨,我恨自己为什么生在束家,生在这么一个软弱无力的家族中。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光失神。

      韩衣的话却格外的多,他兴致勃勃地问道:“束虺,为什么这里的人都管你叫大人不是应该叫神医么?”

      我眯了眼镜看着他,不管他为什么要来,现在已经是他可以滚的时候了。我站起身来,说道:“我不管你想说什么,现在给我滚下山去。我会派人盯着你,要是和别人说起我半分,我就要了你的命。”

      韩衣眼中的神采暗淡了下去,我竟然觉得心中很是痛快,挑了嘴角笑了笑。
      韩衣,你看我变了,你走向康庄大道的这十年,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如今我早不是什么可以和你并肩踏马的人了,你滚吧。

      韩衣的眼神没有再明亮起来。他垂了头,喃喃道:“果然。”

      他自然识相,站起身来,看着我说了声:“束虺,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他推开我云升药庐紧闭着的厚重大门,阳光慵懒照耀进来,韩衣走进那片阳光之中,大门关上,我重新隐遁进昏暗之中。

      被我屏退众人的药庐大堂内,我抹去额头的汗。鸦雀无声。

      没有什么人会跟着韩衣的。我憎恶这身世,却不憎恶这座春归山。我躲避了十年,就是为了让世人忘记束虺,哪里还会去山下自找麻烦。

      我在灰黄的昏暗中瑟瑟发抖,因为揣测不出韩衣出现的缘故,浑身蜷缩着冷汗浸透。一种巨大的不安一如十年前,仿佛一个黑影正在头顶上盘旋。

      “大人。”门外突然传来阿离的声音,我一个激灵,稳住声音问:“什么事。”

      阿离知道我的脾气,并不推门进来。只是隔着门说道:“大人,今天是给后院送解药的日子。”
      大人么,我比谁都明白,我云升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做个大人了。头二十年的那些话,只好当做笑话看。

      我推开后院的门,那药奴就匍匐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把他解了锁链,扔在床榻上。剥了他衣裳,身上几处已经有不同程度的溃烂。皮肤下面青肿着,用手按一按,已经没有了皮肤应该有的弹性。

      这的确应该是红罗刹三天应该有的毒性,我很满意地舔了舔嘴唇。我又成功了,用不了多久,红罗刹这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之药就会流入江湖,杀人无数。而那些捕快们又可以有得忙了。想想他们无奈的表情,我就想放声大笑。

      我心中很是慰藉,看着药奴这痛苦而臣服的模样,刚才那些不痛快似乎很快就不见了。

      对,我是云升,不是束虺!我是这家江湖闻名的药庐的主人。我要让我的毒药我的解药,代我去操纵生死。

      眼前的这个人瑟锁着,两天前他还有抓住我脚踝的力气,如今恐怕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吧。他十指努力扣住衣裳往自己身上盖,努力地侧过身去,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我当然没有给自己留疑问,一把把他捞过来。他赤裸平坦地展现在我眼前,满眼惊恐。

      我看见他心口旁一寸,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当然不是红罗刹的毒,是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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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神医:经年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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