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痕

　　“你是谁？！阿颜……不要伤害阿颜…….”梦里的白颜对着他笑得很陌生，残酷地想要杀掉他心中的那个阿颜，他想要救她，却不知该向谁出手。
　　“你醒了么？朱痕。” 温润如玉的男声唤醒了朱痕，他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蔚蓝天空，四周苍翠挺拔的树木，以及檐角上叮叮咚咚响着的风铃。这是……白颜的院中？！那里不是已经烧毁了么？怎可能一切如故？
　　朱痕？刚才唤他的男子是谁？除了白颜，再没有人知道他叫朱痕啊。
　　朱痕情绪翻腾，却感觉到心口缺了什么，没有疼痛而是空空的，而这无疑令他更加虚弱了。
　　“你到底是谁？” 他无力地低垂着眼，只见一袭白袍一步一步地靠近。忽来的恐惧令他汗如雨下，连转头都做不到，只好像孩子般紧紧地闭上了眼。
　　沉稳的脚步声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他化为人形后和白颜初遇的情形。
　　“傻朱痕，你看仔细，我就是阿颜啊，真正的白颜。”面前男子俯下身，发间的一缕银丝扫在了朱痕面上。朱痕不适地偏过头，动作却在睁眼看见面前人的容貌时顿住了。他分明有着和白颜一模一样的绝美容貌，只是多了一缕缕苍白如雪的发，和一滴凄艳如血的泪，冷峻又邪魅，不再抑制的功体散发的是骇人的妖氛，还有真正令朱痕恐惧的仙气，如火般灼烧着他。他挣起身子想要逃，却被眼前陌生的白颜轻易按下。
　　“你不用怕我，我本是该位列仙班的鹤，可惜我和你一样生来残缺啊。” 他伸出手抚上朱痕的眼角，那里已经没有血泪了，有的只是点点温热的液体。“所以我和你说过吧？我也是妖啊，是狠毒的妖。而今你做了人，就忘了鹤食鱼为生？”

　　朱痕忽然明白了，那眼角红泪是他心血。
　　他明白了自己需要更多修炼的原因，他明白了白颜感受他的心跳时那微妙表情的含义，他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只鹤为一条锦鲤编下的一张网，织下的一个梦！
　　妖的心是没有情的啊，而他，却生了人心。
　　他怎能用一颗不该属于妖的心，去为另一只妖动情！
　　而他既有这样一颗心，又怎可能不动情？

　　“你是多情了，我却没有心。”耳畔白颜还在用温柔的声音割下残酷的伤痕， “天君言我唯有感化了妖，得到赤诚的妖心方能渡此劫。我起初想这真是个玩笑，赤诚的人心都那么难找，更何况是妖心呢？千百年来却也见过那么几只动了心念的妖，但终不过是欲念作祟，没有一个真正为我动情。倒是你……”白颜温柔地拭去朱痕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他身上越来越强的寒意。
　　“只有你偷偷跟着我游回院中，却不相扰。那时我便知道你心如赤子而不染尘埃，却必定经不住这世间风浪涤荡。自你流泪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颗赤诚的妖心已被我寻到。朱痕，把这样深深爱着我的心换给我，你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朱痕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最终却吃吃地笑了起来……有什么用呢？他早该明白的。飞鸟和鱼的相遇本就可笑，只是这真相被白颜亲口说出还是太过残酷。

　　“阿颜，我们锦鲤……本可在交流时以水为媒，知晓对方心意。只要我们接触到彼此……”
　　白颜突然心口一紧，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知道？”
　　朱痕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的目的，甚至起先都不知道你在骗我……当你用双手掬起我时，我以为你在等一个重要的人；当你握着我的手时，我感到了你的担心；最可笑的……是当你为我拭去眼泪时，我分明感到的是你对我终于动心的欣喜。只是想不到，所有的担心和欣喜，都是我会错了意……”
　　“直到……直到我抱着昏倒在火中的你时，你心中的一丝不忍才让我明白……如今想来，救我是你的计，隐去自己的元功是你的计，扮作阿颜让我对你动心是你的计，用那场大火证明我的心和消耗我的元神更是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似要狠狠地刺痛自己的心，但刺痛的却是白颜。元灵渐渐涣散，他却灵台清明。
　　“你想不到吧？你一直装得那么好，却因为一丝不忍而险些功亏一篑。你…….也动心了么？”
　　抬手抚上白颜眼下泪痕，还是没有温度呢。
　　“我没有心。”白颜格住他的手腕，却没有将他的手拂开，“只是更想不到，你因为我这一丝不忍便不忍破坏我的计划。”纵然声音冰冷生硬，朱痕却能感知他内心的翻涌。若知道自己的打算，白颜也不必怕他反抗，而消耗他的元神至这般再难挽回的地步了。
　　但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再不相见，再不相念，再不相怨，只是那颗心终究是再放不下了。
　　朱痕笑了，笑得那样满足，温暖得像他们初见那日午后的阳光。
　　“不准后悔！”他勉力勾起尾指，那是白颜交给他盟誓的手势，带点调皮的期许，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他们最好的时刻。白颜的手微微抬起来，却还是放下了。他竟是不能不后悔的，于是久久不能回应，终使得那悬空的手显出万分的凄凉。“……你要记得哦……我真的只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那是怎样的感情？他化为人形那么久，却只感受到无尽的寂寞。
　　而此刻，他得到这颗盼了太久的心，且不必为之担下强夺之罪，从今便可羽化而登仙，却觉得心口很痛，痛得他滴下泪来。
　　呵，仙哪有情呢？想来这痛，是……人？

　　朱痕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了，金色的光芒环绕着他，渐渐变得透明。白颜牵起他的手，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感情了，仙也好，妖也罢，这三个月换来他三百年修为和一世情深，已然不枉此生了。

　　很久很久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若白烟散去；所有的一切都似水过无痕。黄山头再没有那一座小院，却时时有一位身着白袍的男子，久久望着水中嬉戏的锦鲤。忽而展开绝美的羽翼，化为仙鹤向开满榴花的远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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