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血溅到我的眼

　　四年前…

　　上午两点，警厅里。

　　天气闷热，风扇在头顶上转动，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

　　“名字？”

　　“周梦，做梦的梦。”

　　“多大了？”

　　“刚满十九。”

　　“想报什么案呐？”

　　“家庭暴力。”

　　聂工飞动作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往下填。

　　“谁呢？”

　　女孩挽起与这大热天绝不相符的长袖，平静地道：“我丈夫。”

　　聂工飞听到这里不免抬起头打量正坐在办公桌前面的女孩。样子明显还带着稚气，她不说他还以
　　为还只是个高中生。身上穿了件简单的长袖袖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其他看上去倒还挺好的，唯一
　　格格不入的就是那双纤瘦白皙的手臂上布满可怖的伤痕，惨不忍睹。

　　聂工飞觉得在他看不到的某处，绝对比他现在看到的还鲜血淋漓。

　　聂工飞无声地叹了口气，想不明白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

　　才十九岁呐…

　　聂工飞直视着这个看起来有点木讷的小姑娘，问道：“家人联络了吗？”

　　小姑娘装作有点无所谓地耸耸肩，“多大的事呢，而且都在邻市。”看来与家人失联已久。

　　聂工飞表示了解地点点头。

　　周梦这才有点紧张地问：“警察叔叔，你们会起诉他吗？”

　　聂工飞自然知道她口里指的是谁，正是哪个大了她好几岁的丈夫箫元和。他叹了口气，解释
　　道：“小姑娘，既然你都已经报案了，那我们定会认真处理，他被起诉的可能性非常高。”

　　小姑娘眼里有什么在闪烁着，哪里有太多的不确定与犹豫，看得让聂工飞不免暗暗替她担心，该不会这会儿才要退缩吧？

　　不出所料，周梦垂眸思索了一会，然后不安地抬头问聂工飞：“不能只是稍微给他些教训就好了吗？”

　　聂工飞头疼不已，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事情的严重性，而这时前往他们家的同志已把她的丈夫箫元和给带了回来。

　　箫元和被警察押着，一见到坐在哪里的周梦只是淡然地笑一笑。

　　聂工飞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小伙子几眼，可谓一表人才，衣冠楚楚。但做的事却残忍得可以。

　　箫元和表现态度良好，转头礼貌地问了问扣着自己的警察，“我能跟我太太说两句吗？”

　　那扣着他的警察看了看聂工飞，聂工飞见周梦默许，便微微点了头表示允许。这里人那么多，谅他也不敢乱来。

　　他被扣着手铐走进有点麻木的周梦，他从容地笑着，可周梦心里颠着。

　　他凑近她的耳边咬牙细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上，“周梦，回到我身边。”

　　周梦突然尖叫，张嘴就咬他耳朵，他的耳被咬血淋淋的，警厅里被闹得鸡飞狗跳。箫元和被拉
　　开，嘴角仍挂着笑。

　　聂工飞皱着眉头地拍了拍桌子，“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把他带走？”然后瞪了一眼狼狈的周梦，指着她骂道：“你干什么呢这是？别再找事了行不。”

　　周梦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怒瞪着箫元和被架走，耳边还不停传来他对她的咆哮，不堪入耳。

　　聂工飞这才有点担心地问：“伤着了吧？要不先给医护人员看看。”要带她进去，可被她一挥手挥开。还在干瞪着箫元和被带走的地方，瞪着瞪着就流泪了。

　　聂工飞拍拍她给予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周梦哭了出来，但还是懂得坐回位子，对他牵强地道：“我没事…我们继续。”然后哽咽地问聂工飞：“那…那混蛋…会坐牢吗？”

　　聂工飞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道：“几年都应该不是问题。”

　　周梦用他递过来的纸巾擤了擤鼻涕，突然改变主意道：“那我不要起诉他了，我能销案吗？”
　　聂工飞没料到如此，不知道她到底想什么，但还是头疼地一直劝解她，可她显然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时一个较为年轻的男警走过来，那男警身材高瘦，有双好看的剑眉，拍了拍聂工飞道：“我来我来，前辈你休息吧。”

　　聂工飞如遇救星，他知这个刚来的年轻人办事能力不错，很有自己的一套，便放心地让他接手干
　　自己的事去了，想着同样是年轻人可能话也说得通一些。

　　阚佲言接过报告扫了几眼边坐下，和善地问周梦：“还好吧？”

　　周梦不理，还是那句话，“我要撤案。”

　　阚佲言笑了笑，问她：“你确定？”

　　周梦又流了泪，可很快就被她用手擦掉，直视着他坚定地道：“是的。”

　　阚佲言这时毫无预兆地把她那份报告给放进碎纸机里，对她摊手道：“你已经销案了，要离开可以离开，大门在前方直走不送。”

　　周梦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站起要走。

　　阚佲言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脸无害地笑道：“我们警方会随时关注着，到时定会准时为您收尸。”

　　周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缓缓开口叫她的名字：“周梦，十九岁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该不会
　　想不明白吧？该是为自己的生死负责了。”然后放开她。

　　周梦走出警局几步，那大热的天空蔚蓝无云。

　　她折了回去，而阚佲言就像早已料到，料到她会返回一样地静静坐在那里。而她知道他在等她，等她回心转意走近。

　　接下来的程序她都如机械般地配合进行。

　　当警局的医护人员拉开她的衣服看到那些歪歪扭扭，如蛇爬行在她身上的伤痕而惊呼时，她却突然觉得此刻好真实。

　　箫元和对她做的都是错事。

　　她莫名地一笑。

　　笑的是她一年来的愚蠢与无知。

　　这就是结局了。

　　聂工飞问她：“你要再见他一面吗？”

　　她点点头，心想反正这是最后了，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而当她跟箫元和在审讯室会面时，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因为下定决定，因为心已死，所以显得平静。

　　箫元和被她咬伤的耳朵已经被妥善处理过了，他见周梦进来，本来一直看着自己双手的他抬头对她好看地笑了笑。

　　她想，那时她就是被这个笑容给骗到了呢。

　　“你来了。”像是约定好的一般，他说出这句话。

　　她鬼使神差地回应他：“是呀，我来了。”然后坐下。她总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东西牵扯着他们两人。但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搞不明白拿到底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把他们系在了一起。

　　一室沉默。

　　还是他先开口打破了这份他们仅剩无多的宁静，他是这样跟她说的，“小梦，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答应以后一定好好待你，我知错了。”

　　周梦沉默，抬头看进他的双眼。那是戏谑的眼神，他连掩饰起来都懒。

　　周梦泛起冷笑，她竟然会爱上这样的男人，还为了他放弃一切…
　　她唤他一声，“元和。”

　　“其实错的人是我，我竟然没有在一开始就发现你是个人渣，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她低下头跟他真心诚意地道歉。

　　箫元和用那种假装陌生的眼光看她，说“周梦，你变了。”然后讽刺地扯起嘴角。

　　周梦笑了笑，只是答了句：“你也没变过，你一开始就这么混蛋。”然后就要离开。
　　箫元和见她就要离开，轻轻柔柔地开口：“周梦，我进监狱没关系，但要是我出来，我肯定杀了你。”

　　周梦没理他，径直出了审讯室。

　　而那瞬间，灯好像被关掉了。

　　她反射性地回头看他，他还是很优雅地坐在那里，以一副对爱人般的口吻道：“周梦，我们约定好了，我出狱定会来找你。到时你别忘了回到我的身边。”

　　她只觉得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那瞬间冻结了。

　　就算以前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没有现在的感觉。她深切地感受到，他掌控着她的命运，她逃不了的…

　　正当她不停陷入泥沼之中，有个人伸手拉了她出来。

　　阚佲言开了门把她拉了出来，不知为什么生气地大吼：“你疯了吗？”

　　阚佲言大力地关上门，周梦大大松了口气，一切安静了。

　　阚佲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就像不曾失控地一样，在走廊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显然你做了个明智的选择，恰好太平间的停尸位已满，要是你在这期间死掉我们会很麻烦的。”他吐出一口烟，转眸对她笑道。

　　她有点如释重负地、虚脱地笑了笑。

　　她想跟他道谢时，阚佲言揉了揉她的发，然后爸爸和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纷纷抱住她，“小
　　梦，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在这呢。”

　　她被她亲爱的家人抱在怀里，余光已寻不着他。

　　周梦痊愈状况良好，两个星期后就获准出院了，提着行李在楼下等周秦。

　　果然过一会周秦就开了他那辆黑色轿车来了。

　　周秦跨过身替她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周梦手脚麻利地坐了进去，还对他灿烂地笑了笑。

　　可周秦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啪”的一声锁上车，周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有个女声在后面笑了起来。

　　周梦伸手往后在那人膝盖上曲指一弹，那女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周秦看了她一眼，周梦立刻有换上一副乖孩子的摸样，向他卖乖地笑了笑。

　　周梦看了眼后望镜里面的女子，笑道：“哼，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稀奇出现在这呢，原来是跟姐夫吵架了。”

　　她的样子有点不好看，“周梦，我回家难道还要征得你同意了？”
　　周梦窃笑：“哼，我现在可是慈禧太后手下的得力太监，惹到我可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呢。”

　　他发动车子，还不忘教训她，“小梦，别对姐姐不礼貌。”

　　后面坐着女子正是周梦的姐姐，周来楠。

　　据说本来生周来楠时希望最后一个，便是周梦是个男孩，但无奈她就是个不带把的女孩，所以这件事里唯一苦的是周来楠。在成长过程中不少被人误以为是男的。

　　周来楠时常在家嚷嚷自己是受害者。于是周梦便被名正言顺地欺负长大。所以长大后对周来楠的元气不免深了一些。

　　周来楠有周秦撑腰，便欺过身来捏了捏周梦，“听到没有？没大没小的。”

　　周秦叹了口气，“都几岁的人了还长不大。”

　　周梦快快地指着周来楠，“说你啊，长不大。”

　　周来楠也指着她，“说你呢，你别急着给我戴帽。”

　　“说你们两个呢！都闭嘴。”周秦不耐烦，轻轻地命令她们。两个妹妹最小的年龄都二十三了，还像孩子般地淘气，他就只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头了。

　　周秦虽然没有很大声，可还是成功止住了她们。

　　周梦想到了正事，拉着周来楠就道：“姐姐，你那个什么催眠术，我都学了他妈的久，那天却差点害死我了。”

　　周来楠是学心理学的，听到这些就来了兴趣，“你干嘛去啦？”

　　周梦偷偷看了周秦一眼，然后转过头做口势说：“回去才跟你说。”

　　果然周妈周爸一看到周来楠，都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又吵架了啊？”

　　周梦对周来楠抬了抬下巴，周来楠像吃了大便的样子进了屋。

　　周梦在后面捧腹大笑，周秦淡定地经过她进屋。

　　他们周家很平凡，父母健在，父亲退休，姐姐嫁人，哥哥事业有成，好像就她一人是不被放心地下的。

　　他们三兄妹都分别住在不同的城市，甚少这样一起坐在家里吃饭。

　　所以周爸周妈看到儿女心情还是很好的。

　　周妈不停给周梦夹菜，然后对着周来楠不停念叨：“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回来吃饭也不带苏越一起回来。”

　　周梦闻言低了头一直扒饭，死命地笑。

　　而周爸竟然装聋作哑。

　　周来楠在桌下踢了踢她，表面却笑道：“他忙着呢。”

　　周妈看了二女儿一眼，没有说什么，反而转移目标对周梦道：“小梦，毕业后什么打算呐？”

　　周爸念念有词：“是呀，小梦也二十三了。”

　　周梦低头扒饭，暗暗打量了家人的脸色，至少最重要的是周秦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于是她便有点胆怯地低声开口道：“其实，我瞒着你们报考了警校…”

　　周爸人老了就喜欢装耳背，对她嚷道：“你说什么啊？”

　　周秦杀人般的目光射过来，周梦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忙低了头扒饭

　　她心一横，终于放下饭碗，对他们宣布道：“我报考了警校，毕业证书也领了，过几天就去警局报到。”

　　不料周秦反应如此之大，拉开椅子拿了钥匙就开了门出去。

　　周梦低下了头，于是双老开始责怪了，“你这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瞒着我们呢。”但也没有要反对她的意思。周来楠也只是静静地在吃饭而已。

　　她姐虽不是善良的人，可却不会在这种时候来锦上添花。

　　而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于周秦。

　　双老训了一会就放了她，周梦急急地出了门去。周秦没有出门，只是把自己锁在车子里吸烟。

　　周梦敲了敲车窗，他也不理。

　　周梦小朋友不依不饶，更大力地敲了敲车窗，周秦才不爽地开了车窗，“干嘛？”周秦甚少这样不礼貌跟人说话，尤其是对她，可见他有多不满。

　　周梦伸手进去替自己开了车锁，就爬了进去，不免被那股烟味给呛到了一下。

　　“给你一分钟。”周秦冰冰冷冷地开口。

　　周梦便开始了一分钟的辩解，但周秦还是不为所动。

　　周秦熄掉了烟头，叹了叹，“你就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周梦摊开手耸肩，“就是怕你现在的反应啊。”

　　周秦转过头看着她，问：“你知道哥哥最放心不下的是谁吗？”

　　周梦看着他。

　　周秦沉默了一会，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先下去吧，让我自己待会。”

　　周梦还是看着他，“哥，我得到原谅了吗？”

　　周秦招了招手让她下车。

　　周梦思考了会，选择开门下车，关上车的时候对他道：“哥，不许太久哦。”

　　周秦点了点头，又燃了另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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