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齑粉

　　第四章:偷窥

　　容府死在了深夜里，灯光也粘滞在蜩虫哀鸣里次第熄灭，只有东厢房一间小小的屋子在黑暗中逐渐亮了起来，在家最沉静的容秉玉偷偷爬了起来，望着灯花出了会神后掏出几本书来细细读着。
　　容秉玉曾经目睹自己最敬爱的老师在工人起义的运动中被机关枪吻上数十个窟窿惨死在血泊中的场景，经历这毁灭性的变故后，他更加沉默寡言，夜半时候偷偷看那些被长辈痛斥为大逆不道的新期刊，心里交织着热血沸腾的狂喜和莫名而来想要复仇的心悸，他总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但在他这个年龄偏偏又做不了什么，于是，到天蒙蒙亮时睡了一个短暂的回笼觉，天明起来依旧是那个乏善可陈的中学生。
　　学堂里，容栾坐在容秉玉前面，下课的时候容栾转身，看到容秉玉仍然埋头苦写着方程式便禁不住嘲笑：“书呆子，你这么勤奋用功以后是想做宰相么。”言语间不免有些轻视他的意思，容栾一直确信，容秉玉这般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人绝计不能挑大梁，甚至为他规划好了人生，顺利毕业后靠祖荫寻个工作，娶一房同他一样寡言的太太，两人整日对坐着发呆。哼了一声后转过头去接着和纪棠讲话。
　　回到家后容秉玉被容二老爷叫去训话，容栾拉过纪棠咬耳朵：“看书呆子平日里一声不吭，我瞧准了他肚子里都是坏水，我们偷偷去他房间看下他藏私了没有！”纪棠本想推拒，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跟着容栾去做这种不怎么体面的事儿。
　　然而，容栾在容秉玉的书房里找出的最为稀奇的物件不过是一本叫《沉沦》的小说集。她轻而易举翻到了容秉玉最常读的那一页，触目惊心的红色下划线宣告着主角悲怆的结局，纪棠脑袋也凑过来看，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慌忙从容栾手里抢过来合上归回原位。
　　也许仅仅是这短短的仅够看数行文字的瞬间便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轨迹。
　　纪棠和容栾再偷偷溜了回去，一关上门容栾就嬉笑起来，“我就说这闷葫芦满肚子坏水，原来是躲在房里看这些书！不过这书似乎好生有趣！改明儿从他那偷回来！”纪棠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就是不学好，女孩子成日里疯疯癫癫，以后可找不到好婆家！”容栾啧了一声：“我可不觉得找不到婆家是什么坏事，只要姐姐你天天能陪着我玩，有什么要紧的。从小奶奶让我看《列女传》，还有图画，那上面的故事我这一生都忘不了，被陌生男子碰了一下手的女子，竟要活生生剁手，当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大了更觉荒谬至极，嫁了人就要剁手，我可不愿意。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纪棠吓得不敢接她话茬，直教她快把功课写了岔开话题。

　　七月过了不多久便是中秋，容府太爷最喜面子，出资邀了戏班子来演堂会。来的戏子里偏偏又有常月楼，容大少爷也恰巧休息。一折子唱完，常月楼便退了场歇息半刻，沿着小径找到了等着他的容秉琛。日光顺着容秉琛的的乌发镜子倾斜下来，四周的声浪钻进了树丛里，只有间或的风打破难得的沉寂。
　　容秉琛走向常月楼，轻轻抚摸他脸颊上因笑容而显露的梨涡，低沉的声音说：“月楼，你的处境比太多人难，我答应你常常去看你，你别再躲着我。”常月楼往容秉琛身上倚了过去：“不是我不愿意见你，我是怕你家人知道，他们会用能想到的办法对付你我，不，对付我。”
　　容栾只是见大哥突然不见了，去找他玩，不料正当她想开口唤的时候，恰恰看到了这一幕。纵然驽钝如她，也陡然明了了，紧跟其后的纪棠也偏偏不巧听到了常月楼的这一句，容栾感受到她触过来的体温，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纪棠使劲反握回去，她们心照不宣得悄悄离开了那个日光格外明媚的地方。
　　到了常月楼该出场的一折，容栾在下面目不转睛得看着，时不时把目光扫向她大哥，用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纪棠道：“姐姐，其实我觉得大哥喜欢新角儿也没什么，我大哥这般精彩的人物，那些庸脂俗粉的小姐们一个也配不上，倒是这常月楼一身清气，恰恰合衬。”纪棠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她仍然无法理解为何容栾总会去维护这些素来被称之“无情无义见钱眼开”的群体，或许，她的骨血里便是叛逆的不羁的，纪棠这样想着，又惊又怕，她自幼循规蹈矩，隐晦地知容栾这些言论是犯了大忌，却情不自禁得被这样的她吸引，真实而无所畏惧。

　　晚间容府图喜庆，放起了烟火，烟火自然是美丽的，然而它又预示这点缀了这一大家子的璀璨都会化为乌有，成旧日的陈迹，最后只剩下些冰冷的屋房砖墙，摇摇欲坠在黎明之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