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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纪梨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耳边用日语不停地喊:“快醒醒啊,没有事吧。”她手动了动,觉得有一只手跟自己的紧握在一起,便放了心,“英雄没事”,又晕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还在海边,有人正用力在她胸腹按压,纪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赶紧斜了脑袋,几口混着海水腥味的酸液从嘴里喷了出来,随即却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睁开眼来,见几个身穿粗布衣衫的男女正围着自己,满脸关切之色。纪梨的脑子混沌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不对。只因这几人皆梳着发髻,其中一两人竟然是月代发型。再一顿,便觉得手中空落落的,立刻惊得大声呼道:“人呢,人呢?”
一个细眉凤眼的小男孩探过头来,怯怯地用日语说:“我在这里呢。”纪梨见这个男孩裹着毛毡,面色苍白,像是也刚从海水中被救上来,急得挣起身子又叫:“英雄,英雄!”那几个男女中的一人却握住了纪梨的手,诚挚地说:“好姑娘,你舍身相救老一官大人的公子,确实是个英雄。”
纪梨发现这人的手竟然比自己的大了许多,又吓了一跳,挣着要站起身来,旁边众人忙把她和那个男孩都扶了起来,又七手八脚地擦她的头发身子,给她也裹上毛毡。纪梨见自己和那个男孩差不多的身高,旁边众人却都比自己高了许多,再一想自己刚才的声音,细脆有余而底蕴不足,竟像是自己小时候一般,难不成自己变小了,可是麦英雄却去了那里。不由得心里着慌,小嘴一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众人忙安慰劝解,又问她家在哪里。纪梨搞不清这里的状况,只得用日语说道:“我叫阿梨,还有一个哥哥。本来和哥哥一起跟着父亲出海,没想到遇到风浪,被抛在了海里。不知漂了多久到了这里,也不记得怎么跟这位小公子相遇。”众人便问:“那你可是我们肥前人?”纪梨没听说过什么肥前肥后,茫然摇头。
那个小男孩说:“你要是一时找不到父母,就去我家,我母亲是很好的人。”
众人唏嘘感叹,也都赞同,先领两个孩子去换了干爽衣物,又找来一辆破旧驴车,再把两人用毛毡裹了,抱上车去。纪梨问赶车的大叔:“我们这是去哪里?”大叔道:“这里是平户港,老一官大人的家在千里滨,倒是不远。”纪梨想了又想,无奈对于日本的历史了解不多,实在想不出平户是在哪里。
小时候别人写作业的时候纪梨在练短跑,别人看电视的时候她在写作业,这时候就觉得见识实在不够。可又怕别人起疑,不好直接询问年代,便打算等人少时候问问那个男孩。于是转过头来,对那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那男孩对纪梨很有好感,闻声立刻捱到她身边,说:“我叫田川森,今年六岁了。父母大人叫我福松。姐姐你几岁了?”纪梨就说:“我也六岁。”
约莫半个时辰,驴车来到一所宅院前。一个二十五六的日本妇人,怀里抱个两岁左右的男孩,闻声迎了出来。田川森嘴里叫着母亲大人,跳下驴车。那妇人叱道:“福松你又去海边胡闹!”接着转头对赶车的大叔鞠躬:“也不知是第几次麻烦你们了,这孩子总去海边淘气。回头一定备了谢礼前去拜访。”那赶车的大叔把纪梨的事情略说了一说,辞谢去了。
妇人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跟出来的仆妇,俯下身对纪梨说:“好孩子,谢谢你救了福松的性命。你就安心在松姨这里住下,等找到你父母再回去。”田川森也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挤眉弄眼地示意纪梨留下。纪梨本来就无处可去,于是对着松姨梨涡浅笑,点头同意。松姨一怔,叹道:“好漂亮的孩子。”然后便一手携了纪梨,一手拉了田川森,进了院子。
纪梨扭头四处乱看,只见那院落不大,内里种着松树、芭蕉,皆修剪的圆润工整。院角一个小小湖塘,养着金鱼红鲤。
松姨把两人拉到偏屋,里面一个大木桶水气氤氲。田川森欢呼一声,立刻脱光衣服跳了进去。松姨微笑着对纪梨说:“你也进去泡泡吧。”纪梨知道日本人一向混浴,况且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孩子,就也脱衣进去,松姨随手关了门出去。
冰冷的身子被热水一泡,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田川森早已大声唱起了红蜻蜓的日本民谣,纪梨心情也好了许多,跟着轻轻哼唱。不时还有仆妇进来,给木桶下面更换热石,让水温保持不降。
纪梨问田川森:“怎么不见你父亲呢?”田川森皱了皱眉,神神秘秘地小声说:“我父亲大人是个大海盗,每天忙着劫富济贫,很少回来。不过这里没人知道,阿梨你救了我的命,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纪梨将信将疑,又问:“他们为什么叫你父亲老一官大人?”这下田川森神气了,大声道:“我父亲大人受过德川秀忠将军召见,这里人人都很尊敬他的。”纪梨在日本的高中学到过德川秀忠,知道他是德川家康的儿子,江户幕府的第二代将军。这么算来,现在的时间便是十七世纪初叶了。
纪梨叹了口气,想着这时候中国该是明末清初了吧。来了这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爸爸妈妈一定担心得要命。再想起麦英雄心里一痛,自己活下来了,麦英雄……
田川森看着纪梨脸上阴晴不定,问道:“阿梨你是想你父母哥哥了么?”纪梨点头,田川森便说:“其实我也想我父亲大人。我总趁母亲大人不注意跑去海边,就是想看看父亲大人什么时候回来。阿梨你以后也跟我一起去海边吧,说不定哪天你父母就来接你了。”
泡完澡就有人拿来浴衣。纪梨来了日本一年,还是头一次穿日本的浴衣,宽袍大袖的还有很多衣结。纪梨系了半天才跟了田川森去正屋。
田川家的房子从东到西长二十多米,内里全是榻榻米地板,房间之间用纸门隔断。廊外是连通的木质走廊,廊檐处挂了风铃,叮叮咚咚的甚是好听。
田川森带纪梨进了一间大屋,屋中间却有个大坑,里面铺了炉灰,架着木柴,顶上一个大铜壶正烧着开水。
松姨见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拉过纪梨打量了一下,却把她的浴衣重新系了一遍。纪梨正在奇怪,松姨已经问道:“阿梨你可是中国来的侨民?”纪梨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松姨笑说:“日本人穿浴衣结带是左上右下,汉人却是右上左下。我家主人也是汉人,跟你一样的习惯。”
纪梨其实只是乱系,倒是被松姨误打误撞猜对了,不过却也因此知道了田川森的父亲竟然是中国人,很是惊奇。
吃过晚饭闲聊一阵,松姨又询问纪梨救田川森的经过。纪梨只是推说脑子懵了早忘了,田川森却说是自己只顾贪玩被海水冲到了深处,结果就遇到纪梨抓了他的手不放,两人这才得救。
松姨听完叹了口气,抱了抱纪梨,在她脸颊亲了一下。那个两岁的男孩,七左卫门,是田川森的弟弟,见状咯咯笑着跑过来,也嘟着满是口水的嘴唇在纪梨脸上蹭来蹭去。
晚上田川森便要求跟纪梨同屋,一起铺了布团睡下。
纪梨在田川家暂住,每天除了陪着田川森兄弟玩耍,也帮着仆妇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务,一家主仆都对她喜爱有加。
如此过了月余,已是五月,漫山遍野的樱花树早落了花瓣,长出了嫩绿的新叶。田川森拉了纪梨,缩到院子角落小声说:“阿梨,今天咱们去海边怎么样?”纪梨也想出门去找找麦英雄的踪迹,便点点头,和他偷偷摸摸出了家门。
黄土路两边尽是农田,偶尔遇到带着尖顶草帽、披着蓑衣的农民,沿路有茅草厚顶的农庄,石材结构炮楼形状的粮仓,让纪梨看得甚有兴味。
走了很久也不见港口,纪梨怕田川森疲累,于是对他说道:“福松,我给你出个题目。”田川森点头称好。纪梨道:“盆里有六个饭团,六个小朋友每人分到一个,但盆里为什么还留下了一个?”田川森想了半天却不明白,纪梨说:“因为有个小朋友把盆也端走了。”田川森没听过脑筋急转弯,乐得哈哈笑,央求道:“再出,再出!”纪梨又说:“有人在沙滩上行走,身后为什么没有留下脚印?”这次田川森只想了一下,就答道:“因为是倒着走的!”纪梨点头嘉许,心说看来你这个小朋友在海边经常这么玩耍。
如此说说笑笑,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大海。
平户港是当年遣唐使的出发地,直到江户时代初期一直是日本的对外贸易中心。纪梨不知道这些,所以乍看之下,震惊得嘴都合不拢来。港口里密密麻麻地停了几十艘大型木壳商船,桅杆林立,顶上飘满了各国的彩色尖角旗帜。岸上人声鼎沸,挤满了各种肤色的人群,大家都忙忙碌碌,穿梭往来。有人从船上卸下装满生丝砂糖麝香土茯的舶来品,又有人指挥着把茶叶丝绸瓷器漆器搬到船上。还有的商船只是暂时停靠,等装了成桶的淡水,满箱的蔬菜水果鲜肉就立刻升了半帆,开船离港。
两人顺着岸边走走停停,纪梨不住左看右看,却到哪里去找麦英雄的影子,心里不免沮丧难受。再想到还要再走一个时辰回去,就头皮发麻,苦着脸问田川森:“福松,你过去都是如何坚持走回家的?”田川森笑道:“好办得很,跟我来。”
田川森带着纪梨东拐西转,进了一家渔村。那里皆是破旧木屋,家家房前挂着渔网,晒着鱼干。田川森在一户木板房前停下,唤道:“大叔,我又来啦!”就有人探出头来。纪梨一看,还是上次赶驴车的大叔,便很不好意思。大叔却不以为意,直说“能给老一官大人家帮忙,我们觉得荣幸。”
一坐上驴车,纪梨就问:“大叔,这平户港真是了不起,一定是这附近最大的港口了吧。”大叔却说:“长崎港才是呢,小姑娘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长崎这地方纪梨当然知道,二战还被美军扔过原子弹的,原来这里是日本的九州。从仙台到长崎距离遥远,真不知自己怎么来了这里,麦英雄又是去了何处呢。
纪梨又问:“大叔最近可见过无家可归的男孩,长得浓眉大眼的?”大叔说:“小姑娘惦记你哥哥呢吧,不要着急,总有见面的时候。”纪梨听了,垂下眼来。
大叔在田川家附近便跟两人告别,不愿叨扰田川妈妈。田川家的房子附近平日甚是安静,这时却多了几个月代发式的可疑男子。纪梨心里一惊,不知出了何事,赶紧把田川森拉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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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题目取自唐朝赵瑕的《江楼感怀》,表达的是风景依稀而故人不在的惆怅心情。
前面三章修改后不要了,直接从这里开始阅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