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情缘

　　月不知信是谁写的。信中没有署名。但字里行间却表明，那是同年级的同学。因为，说的都是学校里的事和对月的夸赞。文笔，好像不咋样。

　　紫率先对月表示羡慕：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用这种方法显示信的主题，一种别有情趣的中学生式浪漫——心事让你猜。

　　松撇了撇嘴，嘲笑那笔烂到家的书法。说书法，根本就玷污了那两个字，就是狗啃出来的，他说。月宽容地笑着说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刻薄。跟着月就笑，说那字像你平时的行为。

　　月的话，得到其他四人的一致认同，很准确，很精辟。

　　紫忽然就问信里写了些什么？是不是很肉麻？既然高调明示是情书，一定将酸酸甜甜的情话写得细碎绵绵。月轻笑，说就像一篇豆腐账。紫又说想见识一下，其实就是想看看那信的内容，好知道月是不是在骗他们。

　　宇听了紫的话，憨笑着说她跟松一样没品。人家写情书，只不过就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意，勇气可嘉，尽管没勇气署名。不像某人，只会躲龟壳。紫的脸有些微红，拿起一只布兔子拽（此处念zhuai，平声）了过去，却没敢再说什么。

　　淑女漪，在这时却公道了一下。声称宇只会说别人，其实自己还不如紫。

　　接着律说漪，根本就是想掩饰自己。说的时候，眼光似是而非地在松身上停了一下，松的眼神躲闪，垂下眼皮。

　　月忽然就乐了。她觉得，这罗圈挤兑转得真有趣，她喜欢这种亲近随意，跟其他同学的感觉完全不同。看起来，大家都长大了。不如，大家都说说心事，月提议，也许，互相帮着，可以解开心结。五个人齐齐用你知我知的目光相互沟通了一下，给了月五个嘲笑的眼神：也就你这个没开窍的木头呆瓜会说这种蠢话！

　　宇面无表情地对着月说，先把你的心事跟大家晾晾。月一吐舌头：我没心事，就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信，感觉怪怪的。宇憨憨一笑，心里多了几分安稳，却还是摇摇头，别有用心地将目光转向律。律对上他的目光，好似满不在乎地用一个耸肩做回答。

　　跟前些年的聚不同，六人间少了野蛮的四肢和身体的碰撞，多了文明的语言和表情沟通。紫家的枕头、被子、布偶等，第一次在这六人走后，还安稳完整地待在床上，没有毛飞线断地出现在客厅、厨房、卫生间。

　　月的愿望没达成。她接着又收到三封绿字信。

　　某天，月不知哪根神经一动，竟跑到了语文教研组，拿着她精心描下来的字，去问语文老师们，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字。老师们笑得暧昧，统一地冲着这个平时怎么看都很聪明，唯有在这件事上犯傻的丫头摇头。组长老师还提醒了一句，别太在意这件事，别影响学习，别弄僵了同学关系。这么哄动的事，时刻关心学生动态的老师怎会不知？没有明显迹象，不好出面罢了。

　　月没别的意思，并不是很想知道写信的人，也不想回信，更没想报复。她只是单纯地想让那写信的人不要再写了而已。

　　迷，是阿文解开的。但是，解迷的过程很长。

　　月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接受了阿文的邀约。因为阿文说他知道那信是谁写的。他当然知道是谁写的，那字，不用多，只一个，他就认得出！于是，月在很多的人的注目礼中，随阿文走出校门。
　　阿文请月吃，请月玩，直到晚上8点半送月到家，也没提那绿字信半个字。月脸皮薄，跟那五个发小的朋友尚且不好开口，何况跟一个外班男生。无奈，只得等阿文说的“且听下回分解”。
　　月一连三个周五的放学后，是跟阿文一起走的。

　　月没对任何人讲为什么跟阿文出去。于是，同学之间私下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修长的月跟墩实的阿文站在一起，有种国外影片中常见的老板和女秘书的感觉。这种说法，引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哄笑。传言令月很难堪，发誓再也不跟阿文出去，不管那个理由是否吸引人。

　　于是，2月14日，阿文赌咒发誓，说今天一定告诉月实情。如果他不告诉月，那他第二天当着全校师生说自己是乌龟。于是，没有意识到那天是什么日子的月，再一次跟阿文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校门。

　　于是，月收到了一束红玫瑰。于是，吃完一顿气氛诡异的晚餐。于是，当月以为阿文要悄悄告诉她写信的人是谁时，促不及防被阿文吻了个正着。

　　但阿文没能撬开月的唇，因为她反应太快，闭得死紧。羞愤的月瞪着阿文，甚至忘了自己应该搧他一耳光！

　　阿文被月的目光瞪得心虚，好像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一般。他不明白，明明他美国的家的邻家男生跟他说的女孩子的反应不是这样的啊。在月的眼中，阿文的罪，的确是不可饶恕的。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被男生吻。虽然，她还不太明白初吻的真正意义。但她知道，阿文的行为，冒犯了她。她很气自己为什么没有给他一些教训！

　　聪明的阿文没有等月真正地反应过来，就垂头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告诉她，写信的人，是义。然后转身去前台结账，走人。

　　阿文觉得很挫败，既背叛了朋友，又冒犯了心中的女神。月也觉得很失落，解开这个无关紧要的迷题的代价，太大了。她很后悔。

　　阿文的事，月跟谁都没说。但谁都看得出，那天之后。这两人见面不说话，而且两人都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地。

　　一周后，月又收到一封绿字信。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相反，收信后的第三天，义和阿文都鼻青脸肿地来到学校。大家都知道他们打架了。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明明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只有月明白是为什么。一定是阿文告诉了义他向月解开迷题的事。

　　但是，月并没有导致义和阿文阋墙。经过一个月的冷战，二人突然又和好如初。虽然他们看月的目光偶尔还是有些痴痴的，却再没有打扰她。

　　月，却开始变得敏感。她小心地对待看向自己的每一束目光，猜测着目光的含义。这使得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人，是因为终于可以对上她的目光，在她眼中看见自己。忧的人，担心被聪明的月的目光逮个正着，泄露自己心中的秘密，拉开与月的距离。

　　月，越来越困扰。因为她看不透这些目光，有的晶亮，有的躲闪，那是她能明白的全部意思。但这些目光，与目光主人的表情往往不配套。她开始怀疑，那些小说中以优美文字描写的，人的目光所蕴含的复杂意义是假的，是作家唯美的臆造！人的面上，月从生理课上知道的诸多表情肌，能表达的意思她尚且不易看明白，那除了眼的轮廓和光泽的变化没有更多表达工具的眼睛的表达能力，应该更有限，除了眼泪可以有很大的帮助以外。

　　月只顾着探寻别人目光中的含义，却从没将这探寻放在她的亲密老友身上。甚至，对于这些朋友的某些不寻常的潜词和双关语都没有用心去猜测。比如，兄弟们对她的称呼常常会变成月大美女，姐妹们的称呼常常会变成月大呆瓜或月小妖精。她只当是玩笑，微笑地纵容。

　　进入了高三，日子基本上在题海中度过。青春想撞腰，学生们也没功夫搭理了。

　　宇依然很少说话，依然憨笑地望着其他五个人。除了看某个人时，目光中有些痛。

　　律依然用他要散架的身体支撑着一颗聪明的头颅用功或到处晃晃悠悠。偶尔绷紧零件发作一下，或用飘飘的眼神扫一下某人，或对着宇的凝视耸肩。

　　松依然站如面条，坐如加多水的面团，一副不招师、长待见的吊儿郎当样儿，依然垂着眼皮躲闪律的目光。

　　紫依然招摇地与松一起上、下学，依然在松毫无性别意识的目光中缩进自己的壳。只是有时，会看着律发愣。

　　漪依然淑女，依然与律一起平静地面对一些人的挤眉弄眼。但她在宇和律说话时展现出来的眼神，完全不同。

　　月依然微笑着享受着兄弟姐妹的亲切称谓，依然小心着别人沐浴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对她潜意识里感受到的兄弟姐妹间的细小变化没去认真问个为什么。

　　毕业了，到了各自远走高飞的时刻。相伴十二年的朋友，终于要分别了。

　　六个人的临别聚餐，碰到两个不速之客。真巧假巧的，无法追究。总之，巧得暧昧。

　　推杯换盏间，想说的能说的，说得出来么？

　　宇，不忍看着母亲为供养两个大学生而焦急。他答应了独居美国的堂叔的过继请求，将远赴大洋彼岸求学。干尽一杯酒，宇大方地告诉在坐的人：谁去美国读书，事先通知一声，他来付路费。不管回程吗？月晕乎乎地问。宇醉笑，如果是大美女，当然得管。答得暧昧。

　　律的零件还没组装紧，却选择了北方最好的工学院中精细组件的专业——仪器仪表。他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转呀转的，活像仪表针。转给宇的，有挑衅；转给漪的，有了然；转给月的，有希冀；转给紫的，有鼓励；转给松的，是飘忽。转得暧昧。

　　松被律的眼睛转得害怕。照旧垂下眼皮。紫与松考进的是南方同一所医大。放下酒杯，拉起松的手，告诉诸位。我们还将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松垂眼点头说是。两个人的意思表示很暧昧。

　　将孤身去海边第一城的漪，优雅地站起身，宣告：再回来的，将是一双人。她的目光只给了宇和律，暧昧示威。

　　众人忽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月。月眼泪汪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些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伴啊，比手足和父母都亲，现在都要离她远去，哪个都舍不得。在酒精地作用下，月抖着嗓子差着音儿，大声唱了起来：

　　丰收五谷全，百果酿酒香。
　　挥汗有收获，情浓来日长。
　　踏脚踩醉曲，快乐随风扬。
　　你是谁家客，把酒请欢唱。
　　笑出眼中泪，养种来年粮。
　　相识不相识，忘掉忧与伤。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踱到月的身边。高的轻语告诉她，P校就在T校旁。矮的邀请她务必参加明日家里为他举办的成人party。

　　月唱得高兴，点着头胡乱应着，哪里还顾得上耳边的声音暧昧不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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