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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静寒
4:静寒
转瞬已是第三个初春。
春寒料峭。
苏梦枕站在红楼之颠,负手傲立。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京师布局一览无余。
会当凌绝顶。
风光可好?
过了许久,他望向六分半堂的犀利眼神终于收了回来,转而向静林那边远眺。静林很深,即使从红楼之顶望去,也只能看到栖孝湖的一角。
似是忘记了什么曾触动心弦最柔软的东西。他睿智而深沉的眸中泛起些微惘然。
心中一痛。
当年他还是幼童之时,应州苏氏与辽兵针锋相对,那时他的父亲是领头人,而他小小年纪,已经历过暗杀、挟持,每次都受伤不轻,以至于长大后,病根难以净除。
但那都不很痛。
心中的痛,和病痛伤痛完全不同。虽然理由已经忘记了,但总有一些是难以抹去的。
“公子。”
他正在思索为何看到静林便会莫名感慨时,杨无邪已走到了身边。于是他立即驱散了所有思绪,专心听他的报告。
杨无邪一直是风雨楼的军师,苏梦枕信任他就象信任自己一样。或许,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自己,但杨无邪从来出不了差错。
“公子一直在找个闲暇时静养的别院,现在,正好有个极其合适的地方……”杨无邪似想起什么,也往静林那边瞥了两眼,终说道:“就是栖孝湖畔的那座庄子,公子是知道的,原先那是蔡相的别府,如今不知谁在圣上面前参了一本,说他以权敛财,是以相爷暗中托人将大半产业转手,还特意派人到楼子里来问问公子有没有兴趣。”
“苏梦枕苏公子,一万七千两。”
栖孝湖庄的管家老林忍着即将失业的悲伤,缓缓念出了苏梦枕的报价。
一次,两次……
周围来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人物,朝廷方面,官员最高才三品,道上方面,雷损也似乎不感兴趣而没有到场,看样子,这里的人并没有谁有实力来跟金风细雨楼的主人竞争。
苏梦枕已披衣起身,打算成交时,门被人一手推开,进来六名雪白衣裙的宫装少女,挑着宫灯袅袅而入,这时死气沉沉的大厅里就被一股花瓣清香缭绕,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六名雪衣少女都属绝色,每人一种风流,六人站在一起,便是活色生香的诠释。她们分道进来后低头立在两边,接着又进来四名华衣青年,一色的绛紫长袍,一样的高矮胖瘦,个个腰畔别着镶满宝石的长剑,单看这四人的相貌装扮,任谁都会以为是哪家的王公贵族结伴出游,哪知这四名俊秀男子进门后,一齐弯下了腰,从门外滚着一卷上等绸缎铺了进来,这时先前六名少女和这四名俊男同时道:“请侯爷下轿!”
原来那些宫装绝色少女和紫袍贵族少年也都只是下人罢了。这‘侯爷’气派之大,人还未至,便先震慑全场。莫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已吓的立即站起,就待那侯爷进门便要栽倒拜下,就是苏梦枕也微微一惊,刚披到一半的衣服也就搭拉在半腰,披也不是,脱也不是。
先前这等阵势,每个人心里都在猜想,进来的那一位究竟是何等人物,仅几个下人已如王孙贵族般衣饰华美,气度不俗,这主子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只见一个一身锦绣白衣的年轻公子踏缎而入,他从头上白玉发冠到足底银线软靴,及至一身白底锈金的袍子,连罩在外的一件轻裘翻出的狐领,都是没有一根杂毛的纯白。这一身欺霜胜雪的华丽白色穿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会掩盖住穿戴者的风采,但这少年公子穿来竟是异样的合衬,显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添了抹温玉的柔色,显得他那一双清眸,黑的更黑,白的更亮。
其实他这一身衣服虽然华贵,但样式却极简单,决不似先前十名下人那样显眼,但是他站在那些人中,谁是主子,谁是仆人,旁人还是一眼都能看的出来。他自进门后到现在还未说一句话,但单只那形神气质,已使所有人暗赞不已。
看他的样子虽然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均颇为大气,但年纪料来绝超不过十七岁。就算已是青年,也仍带一点点少年人固有的腼腆。这么多人赞叹的看着他,他的脸也微微红了,但他进门后径自走到了最前面,走到了老林的身前(身边那群随从便这样一路把绸缎铺在他的脚下,他进门后居然足不沾尘。)“且慢。这庄子本侯看上了。”
旁人不知他到底是啥来头,只知依方才那些下人报的身份来讲,能够小小年纪位列王侯的应是皇亲国戚,但偏偏谁都没有见过。只见那些朝中官员凝神苦思,半晌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苏梦枕初时也没料到进门的竟是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青年公子,但越看越熟,越熟却越发想不起来。
正在众人没头没脑时,却见老林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筋,良久,才一头拜倒,结结巴巴的道:“老奴,老奴见过神通侯!”
蔡京别府的老管家都这样说了,旁人再无疑问,三下两下地上拜倒一片,那神通侯眼睛一斜,瞥到苏梦枕危襟正座,扭过头去故意看向他处,也不点破,微笑让众人起来,道:“大家不必多礼,本侯只是看上了这庄子,看看能不能买到手而已。”
这时杨无邪私下拽了拽苏梦枕衣袖,附耳道:“公子,瞧这神通侯气派不小,咱们要不要先走一步?”
苏梦枕摇了摇头,也没说走,或不走。饶是杨无邪机智多变,也不晓得该怎样处理这种局面。
他两僵在座上,那边神通侯已将数张银票押在桌上:“通汇票号的银票三万两。”
老林迟疑着不敢去接那银票。他虽知神通侯向来不好惹,可金风细雨楼的主子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万一今天得罪了任何一方,莫说他老林吃不了兜这也未必能走,就是蔡京,要摆平这两位也要花不少手脚。当下老林看看银票,看看苏梦枕,脸上神情惶恐之至。
“你收下吧。”苏梦枕想了想,还是起身将披到一半的衣服继续披好,转身就要离开,却听那神通侯不紧不慢的道:“这位可是傲视京师,坐拥风云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苏公子么?”
苏梦枕不意他会突然跟自己打招呼,回身微微颔首:“侯爷若要称呼一个人,最好直接叫名字便可,否则,前面加上那么长一串,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叫什么了。”
神通侯也不介意他不甚尊敬的颔首和语气里些微的不恭,只将票子扔到老林手中,淡淡说了句:“一会你将这些人都送走,记得不论我什么时候来,庄子都要保持干净。”
这句话一出,意思就是老林还可以继续留在庄子里做他的管家,当下老林感激涕零,神通侯也不理他在一边表达他的忠心赤胆,只走到了苏梦枕的身边:“苏楼主,可否赏面出去一谈?”
苏梦枕总觉得与这俊美过人的小候爷似曾相识,但平时俗物缠身,哪有空来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心中一惊之下,恍然发觉这人清而亮,深处甚或还影着一丝艳色的双眼就离自己不过寸许,那句邀约也是耳语,这在旁人看来,他两就象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你……”苏梦枕看出此人是个出乎意料外的厉害角色,干脆把话说的明白:“我们是否认识?”
那双清亮双眸隐约掠过一抹怅然,随即神通侯温文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更加宁静。因为他笑的时候,似乎连擦肩而过的风都不忍吹拂。四周就这样静了下来。看到他淡淡的若有还无的微笑,任谁都不忍再看旁的什么一眼。
他就在苏梦枕的身边静静笑着,纯白如纸,清灵若素。但是只一笑之间,温雅气质忽地变的邪魅起来。一股带着甜味的血腥剑气从他腰畔狐裘里荡漾开来,在任何人不注意的位置,只苏梦枕看到一道深红赭色在他白衣上流逝,随着颜色转淡,那血味也渐渐消失。
苏梦枕或许因为日理万机而不记得一次小小的会晤,或许也会想不起来很久以前只见过一面的人,但是他绝对忘不了这道剑气。
这是血河的剑气。
苏梦枕的红袖刀在袖内一颤,似在呼应血河的召唤。他双指隐在袖内强扣住自行轻舞的红袖,也笑了起来:“是你。”
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寒。
乍暖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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