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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余悸醺眉心狠狠拧起,他脸色黑沉,正想说话,白清却快他一步。
“好。”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别说是余悸醺,就是萧太后也略微讶异地挑了挑眉。
不过她很快就笑开了:“还算识相,既然如此,就去换戏服吧。”
余悸醺捏着酒盏,指尖泛白,白清垂着眸,将玉佩还给了他。
余悸醺将玉佩扔在一边:“你干什么。”
“其实陛下没必要救我。”白清轻描淡写道,“我早就是脏的了。”
余悸醺眸色深沉,想去抓他手腕,白清侧身躲过,往后台走去,不曾回头。
余悸醺的手还僵在那儿,他很轻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突然感觉夜间的风有些寒。
罢了。
余悸醺收回手。
索性是最后一个晚上,过了今夜,一切便回到正轨了。
距离白清上一次穿上戏服,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油墨的妆粉、七彩的华服,还有时近时远的悠扬唱腔,似乎都像褪色的旧纸片,淹没在了时光的长河中。
因此,当白清整顿完一切,登上唱台时,余悸醺是怔愣的。
透色的月光撕破云层,照在白清浓墨重彩的脸上,他摆着标志性的出场动作,一动一静皆如画中人。
就好像一切都还没发生,白清还是那个一舞动京城的花魁,而他也不过是个韬光养晦喜欢混在醉梦楼的花花公子。
中秋宴请来的戏班子全成了白清的陪衬,锣鼓铜擦丁零当啷一阵响,一出戏便开场。
他唱的还是余悸醺三五年也念念不忘的《霸王别姬》。
台下宾客一阵叫好,即便是萧太后,见到这般的虞姬,第一反应也是惊艳。
白清在台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唱了第一句。
于是叫好声停了,就连演虞姬侍女的角儿也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众人瞪着眼睛鸦雀无声,萧太后捂着嘴边笑边和白芷说话,台廊上挂着的灯笼映照出一片温黄。
而戏剧的主角儿却对一切熟视无睹,接着自顾自用那难听嘶哑的嗓音唱了下去。
“娘娘,我没听错吧,这唱的是虞姬还是关公呀。”
曲婉儿抿抿唇,显然一时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去反驳鸢尾的阴阳怪气。
余悸醺捏着拳坐立难安,萧太后却偏偏要来添一把火。
“皇儿,你也看到了,哀家只要求他跳舞,是他自己想给哀家唱一曲。”萧太后的声音难掩愉悦,“现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把当今圣上迷得神魂颠倒的人,竟有这么一副‘好嗓子’。”
余悸醺深深吸了一口气,挂上微笑:“母后开心便好。”
再等一炷香,他便能将萧家拔得干干净净。
白清眼眸一转,恰好便望见了余悸醺的笑。他怔怔地盯了几秒,又将视线隐去了。
这出《霸王别姬》只唱了最后两场,结束得很快。余悸醺一边煎熬一边在内心掐秒,眼看约定的时刻逐渐逼近,他心中也逐渐放松起来。
但偏偏就是这最后几秒,出现了意外。
余悸醺记得,自己只是低头喝了盏酒,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神经发麻,紧接着,台下传来惊声尖叫。
他以为是刺客出来了,便没多注意,等着余风岚上前护他离开。
但那几抹黑衣根本没有出现。
余悸醺说不清当他看到幕布着火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他瞥到了一抹焰色,火势冲天而起,将白清的脸映得通红。
他脑中“砰”地一声炸了,耳鸣般听不清附近的呼喊,周遭一切都暗了下来,眼中只剩白清的脸。
其他演员第一时间就逃了,锣鼓铜擦也早已停息,但白清却一如既往地冷静,继续唱着那最后的词。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他轻挽袖,动微步,明明霸王早已逃至天际,他却像魔怔了一般不肯停下。
余悸醺浑身都颤抖起来,他想冲上去,西南角的天边却突然亮了一瞬,紧接着,几抹暗影飞速现身,手起刀落便是几条人命。
“刺客!有刺客!”
“快来人!救命!杀人啦!救命啊!”
“快护驾!快来人!护驾!”
方才平和静谧的御花园瞬间乱作一团,不知是谁打翻了盘,菜肴洒落一地,尖叫声与血光交汇,宛若人间地狱。
幕布的火势逐渐漫延到了地面上,红丝绒铺成的地毯将火光映得更为可怖。台下兵戈相斗,台上的角儿脚下踩火,时隔多年,他总算为自己演了最后一曲《霸王别姬》。
戏中的虞姬和霸王牵扯了几回合,总算趁机拿到了剑。
戏外的白清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眼瞳里映着熊熊烈火,似是望见了多年前引他入戏场的角儿,风华绝代。
眸色突然变得很静谧,望着台下的鬼哭狼嚎,他两指从软剑划过,露出了这几年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
那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跨过千年的乌江,总算传到了这里。而将一生奉献给折子戏的角儿,也终于在人生的最后找到了他的归地。
软剑被月光折射,很快地亮了一瞬。
血色漫过天际。
“妃子——————”
幕布的帘子被烧断,砸在地上宛若戏幕落的鼓鸣。
这场浩大的折子戏演了一生,总算于今夜落幕。
而这出戏的演员也就此别过,从此生死相隔,再不回头。
余悸醺还是迟了一步。
尽管他六神无主地丢去尊严喊人灭火,尽管他挣破衣袖奔往戏台,尽管他发了疯一般地嘶吼,也还是晚了一步。
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袖,将龙纹金服烧得滚烫,余悸醺却像感觉不到一样,扑身倒在白清身边摁住他的脖颈,尖叫着嘶吼。
“太医!宣太医!快来人!”
滚烫的血液大股大股地涌出,余悸醺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怕过,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机械地喊着,叫着,一刻都不敢停下。
“陛下!危险!”
有人在拉他,妄图帮他脱离火海,余悸醺却死死搂着怀里的人,神色扭曲,泪色将一切模糊得晦暗不清。
第一场火夺走了白清引以为傲的嗓音,第二场火即将夺走他的命。
“救他!救救他啊!”
九五之尊,当朝帝王,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第一次跪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白清却在这时蓄力轻触了一下他手腕。
明明暗暗的火光中,他的脸是那样不清晰,余悸醺费力贴近他的嘴唇,想听清他的话。
“别碰,我脏。”白清的声音又低又轻,嘶哑着轻而易举地散在了火里。
“陛下!快随臣离开!”
身后又有人在叫,在扯着他,余悸醺被扯得一个后退,又费力爬了回来。
“你忍一下,再忍一下,我马上宣太医,忍一下,求你了,求你了……”
余悸醺浑浑噩噩,前言不搭后语,白清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用尽全力扯出一个昙花一般的笑。
余悸醺倏然顿住。
他看见白清的唇角微微翕动了几下,按理说在这般嘈杂喧闹的环境下,他本该听不到的,可他就是听清了。
余悸醺募地失力,像是魂灭了一般,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拉了下去。
他的小家伙说——
“余悸醺,黄泉不相见。”
……
永安四年中秋宴,宫中走水,高官遇刺,太后从此青灯礼佛,隐居八宝寺。
永安帝余悸醺突发恶疾去世,余风岚被推举上位,定号安昌,缔造了第一个女子开创的盛世。
原皇后曲婉儿赐封锦康皇后,暂时居于凤栖宫,暗中协助新皇治理天下。
与此同时,偌大人世间,多了个传说。
传闻有个怪人,喜好胭脂水粉,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总是将脸抹得青红一片,抱着一个坛子四处流浪。
他去过塞北,淋过极寒的大雪;去过江南,走过满是莲花的荷塘;去过山林,踏过清凉的小溪;去过草原,赛过如风的骏马。
没人知道这个怪人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更没人知道他要去哪儿。
唯一清楚的便是,他总是抹着极浓极浓的脸粉,嘴里总是重复哼着几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戏,将怀中的坛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怪人走啊走,花了三年走遍了中原,而后回到了京城,安定在了岭南街的幻花巷。
他总是穿着件看不出形制的戏服,咿咿呀呀地唱着些乱七八糟的戏文,于是街头巷尾的人都叫他疯子。
疯子在幻花巷住了一年,住到了安昌四年的隆冬夜。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快,一个晚上就变了天。京城已有好几年没下雪了,今夜却出乎意料地降下了一场大雪。雪子纷纷扬扬地洒落,不消片刻,屋檐上、瓦楞上,便覆盖了厚厚一片。
然而夜半时刻,万籁俱寂,众人皆睡得安宁。透过那蒙了雾的小窗,能隐隐看到取暖用的炉子里烧着的炭火。火苗跳动着,似乎还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
没人知道外头正下着一场大雪,也没人知道,岭南街的乱巷里,那个世人口口相传的疯子,靠着青石小巷的一侧,褪去了脸上的容妆。
他这次没有再唱戏,只愣愣地望着手里那个褐黑色的陶罐,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难得浮起一丝清明。
雪越下越大,散了一地的碎琼乱玉,像是要将这尘世淹成白茫茫一片。疯子身上只着了薄薄一件单衣,竟不觉寒冷。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耳畔不知何时又响起那魂牵梦萦的声音。
“若有机会,王爷陪我看一次雪吧。”
他捻起一缕发丝,那发间不知何时竟真的落满了白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仅存的意识逐渐模糊,疯子低下头,用最后的力气吻住那盖了一层薄雪的陶罐,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顷刻淹没在了风雪里。
“小家伙,白头了。”
安昌四年十二月,隆冬。
疯子死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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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可以说我刚下笔就知道两位主角怎么死了,一开始想的就是BE。
还是挺感慨的,这篇小说写下来槽点满地,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还时不时断更,谢谢大家一直包容我(鞠躬)。
如果可以的话也欢迎大家给本文评分~
后期随缘给大家更新几篇番外,目前想好的番外如下:
余风岚和曲婉儿的故事
白清和余悸醺的初见
顾安的故事
嘉隆帝的一生(这个很大可能会咕!)
暂时就这些,大家要是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区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