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泯灭

　　这一日，教堂格外安静，没有为了举办婚礼而忙忙碌碌的新人，也没有接踵而至的宾客。
　　我迅速穿过几排空荡荡的座位后跑进右手边的房间，把拜狱放到床上，转身看向薇拉：“薇拉，你先回刺客公会。”
　　“我不回去。”薇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睫毛盖住了眼，鼻尖却已经红得不像话，“我要陪着哥哥。”
　　“听话，快回去，等拜好起来我会带他回来的。”
　　“我不要听你的话，我要陪在哥哥身边……”她不停地摇头，极力反对着，“你让我陪着哥哥……”
　　看着薇拉的泪如珠串般潸然而下，我心软了下来。而就在这时，身后的拜狱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流出鲜红的血。
　　苍白如纸的嘴唇不带一丝血色，宝石般的紫眸渐渐黯淡下来，剑锋般凌厉的眉毛紧紧纠起。我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在薇拉身后放下通往刺客公会的传送之阵，又迅速在手心凝集出一颗魔法球，将薇拉打入阵内。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对薇拉来说是种解脱还是更多的折磨。
　　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把握。

　　哭喊的声音和噙满泪水的眼随着蓝色光芒的消失渐渐离我远去，我转身蹲下，与拜狱十指相扣：“大祭司马上就来了……”
　　拜狱只是点点头，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绝望，有的只是空洞，无底洞般的空。
　　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我不知道这时应该和他说什么，或许说什么都是错。
　　心口处的鲜血依旧不断向外涌，我把手贴上去，想要试着用魔力帮拜狱止血，却听到拜狱的声音从喉间艰难地流出来：“不要碰那里……”
　　我怔了怔，并没有理他，开始为他灌输魔力。
　　“不要……”
　　苍白的唇一张一合，那两个字像巨石一般砸在我心头。但事情已经发生，我无力阻止。
　　所有被我忘却的过往，曾经以为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全部都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向我扑来。我捂着自己给予裂开的头不断向后退，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下，耳畔只剩下拜狱沙哑恐慌的呼喊。
　　我终于知道初遇拜狱时他对我那么好的原因。
　　也终于知道那些信件，在水池重逢那一夜他对我说的话的含义。
　　还有古藏书阁中灵杖告诉我的事情。
　　作为能够通晓主人心思的灵杖，它的回应一定是针对我内心的问题而非口述。
　　它说，解封古城的方法是得到拜狱的心头之血。
　　我要解封古城，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回去。而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是真正的回去，想起过去的记忆才是。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用魔力与拜狱的心头血接触就能恢复记忆。

　　原来拜狱从来就没做过对不起天翼的事，梦中自认为是记忆的片段全都是假的。先转身的人，是天翼……
　　原来拜狱的慌乱，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有生命危险，而是担心我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他从来就不怕自己痛苦。
　　他怕的是我心痛。

　　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别人的幸福。一直以为自己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背负的痛苦全部都是别人的，到头来，都是我的，全部都是我自己的。
　　以为一切的源头都只是自己鬼迷心窍做的一个梦，其实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原来，一切都是我以为……

　　那么多记忆一瞬间全部灌输进来，从小到大经历过的种种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那样。往事历历在目，要接受就已经很困难，多一点点思考都叫人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强烈的不适中缓和过来，抬眼看去，拜狱已经睡着了。胸前的伤口被纱布包扎好，微微上挑的细长紫眸轻轻闭起，长且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在下眼睑上笼罩出一片阴影。
　　除去胸前轻微的起伏，整个人就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雕塑，完美得让人心疼。
　　大祭司看着拜狱的视线转向我，轻轻摇了摇头，苍老的眼流露出疲惫的神色。
　　我往前走了两步，问大祭司：“拜狱的伤怎么样了？”
　　大祭司欲言又止，我悬着一颗心，继续问：“没有关系，你说。”
　　他绕过拜狱走到我面前：“恐怕以后你不能再离开他一步。”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进胸口，我颤颤地问：“为什么？”
　　“那一刀没有刺中心脏，却割断了心脉。如果是普通武器的攻击用上级治愈术就能痊愈，但他的伤口处呈现金色，应该是神器所伤的吧？”
　　我点点头：“是。”
　　“上级治愈术只能暂时护住心脉，等维系法术的魔力耗尽之后伤口又会重新裂开，但如果有你的魔力，就能让上级治愈术的效力永远维持下去。”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不会离开他的。”
　　“不过——”这并不是我预料到的转折，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一下摔得粉碎。
　　“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祭司的话与脑海中拜狱师尊的话重合了。
　　心猛地一颤，像是在这一刻沉入海底，明明是这样简单的语句我也无法理解，想要再追问下去，却发现就在喉咙口的声音怎么样都发不出来。
　　“他通过封印古城的巨大力量将自己的所有魔力一并封印住才能够转生，转生过后封印又被迅速解除。虽然转生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但是把所有属性以及能力全部重组得以重生的痛苦足以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转生后人的魔力比原本增长进一倍，再加上整个古城的灵气，魔力增长更是惊人，但普通人的身体毕竟受不了这么折腾，魔力来的快去的也快，又经过刚才一战，现在……魔力已经散尽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拜狱在战斗中周身闪耀着蓝光的样子，原来，那是魔力在散去……
　　虽然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但我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出来：“那他……还能活多久？”
　　大祭司看了看我，终究没有说话。
　　破碎的心就像被无情的火烧得只剩下灰烬，但我还是不肯放弃：“没关系，你告诉我。”
　　“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毕竟这种事还没有人尝试过。但从理论上讲，能活一年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可现在，一年之期早已过去……”他顿了顿，花白的睫毛覆盖住眼睛，“你最好把每一天都当成他的最后一天。”

　　像是遭到了什么东西的钝击一般，所有的话语、思绪都在这一刻被吞灭。
　　我以为，自己和拜狱的时间还很长很长，至少长到可以让我们不留任何遗憾。可就在我转过来决定好好爱他的时候，有人来告诉我，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拜狱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的生命就如同沙子堆成的巨大堡垒，看似宏伟浩大，可当海浪一冲，瞬间轰然倒塌。
　　我欠他的太多太多，多到即使用完我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弥补，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留给我这个机会去尝试。
　　不知道是不是从前的自己太过自私，所以要用更多的时间承受命运对我和我们的残忍。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我越来越远，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他的对岸，感叹自己伤人又自伤。
　　但仅仅是这一刻，我也想要抱住他，向从前那样注视着他深邃如海的紫眸，从他的眼中看透整个世界，整片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那我现在能带他走了么？”
　　“可以了，不过千万要记住，不能离开他半步，也不要让他离开你身边。”
　　我点点头，向大祭司道谢，背起拜狱回到克魔岛。

　　依旧是绛紫色的光线与繁花盛开般的烟火。
　　我记得微凉海风中两小无猜的少年，维穆尔海滩边的嬉戏与打闹，缤纷烟花下共同的愿望，还有那座摇摇欲坠的小茅屋，和茅屋前的约定与誓言。
　　这些我全都记得。
　　我只想告诉拜狱，原来我也在这里拥有过单纯美好的年华，并且想要永远这么维持下去。

　　拜狱睡了很久很久才醒来，看着他眼睛的时候，我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在踌躇着，先开口的竟是拜狱：“如果是因为我的伤，不要勉强自己呆在我身边。”
　　窗帘随风无规律地摆动着，外面的天空忽明忽暗，房内却因为没有点灯而漆黑一片，只有宝石般的紫眸在黑暗中闪耀着沉寂了万年的光辉。
　　烟花的爆裂声和人们的嬉笑声过于美好，美好到我不忍心去听。
　　我紧闭上眼，可脑中都是拜狱交错的脸。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答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陪着你的，你想多了。”
　　“那是为什么，同情？还是怜悯？”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原本温暖如春的眼神此时冷淡如同千年寒冰，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但还是能够理解他说这话的原因。错的终归是我，不论拜狱是怎么样的态度我都该放下姿态和他好好说话。
　　“你不要这样……”我用手覆住他的手背，想要借此传达些许讯息，可他依旧那样冷冷地看着我。我有些不习惯，伸手点燃一团圣光，整个房间瞬间被点亮。拜狱的脸仿佛从未如此清晰，柔软的银发像散发着月光般高贵，只是凉薄的唇苍白得让人心颤。
　　“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我爱你。”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将这三个字说出口，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而拜狱也确实有了反应。千年寒冰般的眼眸中像是盛了融化了的潭水，把紫色的瞳孔衬托得越发精致。
　　我从未想过用妖艳两个字去形容拜狱，可如果忽略掉毫无血色的面容，把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绝对一点也不夸张。
　　一双让人无法呼吸的眼。
　　我紧张得竟然有些颤抖，手也不由自主得加重力气紧握住拜狱的手：“拜狱……”这样的情况下，仅仅是念着他的名字，心也仿佛被千万只小虫狠狠啃噬，我抬手拭去他下眼睑几欲落下的泪，再一次轻声唤道，“拜狱……”
　　“你真的原谅我了？”
　　胸口涌上一阵愧疚，我用力摇头：“我并没有怪你。”
　　他的眼神中来来回回过无数种复杂的神情，但最多的，是茫然与不解，我急忙道：“你听我解释。”
　　我把到了姜饼城遇到轩傲，在克魔岛想起的错误记忆告诉拜狱，唯独忽略掉被轩傲□□的片段。
　　他想了很久才回答我：“这么看来只有可能是轩傲动的手脚，但——”他顿了顿，“按你说的过程，他并没有机会。”
　　虽然很困难，但我依旧仔细回想着当时所有的细节，终于有了点头绪：“他给我塞过雪块，我吞了下去。”
　　拜狱把视线移到地面，长且密的睫毛扇子一般向下翻：“雪块里有幻想花的粉末。”
　　有滚烫的血液将心脏填满，但为了不让拜狱担心，我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现在事情真相大白了，轩傲也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要再去想它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拜狱反扣住我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如果你是那样的人，你不会告诉我实话。”我放低了声音，“现在想想我还是应该问的。”
　　他抬起手，轻轻蹭着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人安心：“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喉间像被莫名地堵塞，瞒不过去的终究瞒不过，我顿时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都知道了？”
　　他点点头，眉宇间仿佛承载了沧海桑田：“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好。”
　　“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好不好？”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不能因为自己强大就担负起所有责任，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我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低声道，“对不起。”
　　“那天我和你说要做任务，其实我是去找轩傲的，谁知他先去了姜饼城……”他轻轻叹息，“我还是少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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