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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寄余生
“三天!”魏卿望着对面的嵇伯涯,沉吟片刻,吐出了两个字。
嵇伯涯郁结的眉头瞬间舒展,感激地盯着他,“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魏卿目送嵇伯涯走后,默然垂下眼睑,“兄长!”
他轻喃道。
嵇伯涯来到了案发地点,他走近水池朝里窥探。时值夜深,黑黢黢的池面并看不出丝毫异常。
他伸手浸入冰冷的池水,黑眸微沉。华庭公主生前挣扎的情状在他脑海中再现……他突然惊恐地瞪眼,目光挪向东位,沿着死者最后的视线每迈出一步,前方的形象就越清晰。从脚到上半身,深灰色的衣袂再到阴影中逐渐浮现的面孔。
当虚若谷的脸出现在对面,他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
转身,嵇伯涯慌张地往路旁踏了一步,另一条线索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一名宫婢。
他沿着线索一路摸索,直至来到一处殿宇。
燕离宫。
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殿内传来摔落的动静,紧接着传来宫婢的讨饶声。
“扶起来便是,何必惊慌?”传来一女子高贵的声音。
嵇伯涯听出了这名女声,少了当初的天真多了几分从容。
她,居然是她!
嘎吱——
窗被风吹开。
“啊——”宫婢惊恐地尖叫,“有鬼!”
阔别十五年,他再一次见到了她。
一袭宝蓝紫襟,顶上盘着一个发髻,戴着山峦纹的发饰用一支碧玉簪子固定。相比当初,她的样貌有了些许变化,;脸也清瘦了许多。
她站了起来,望向窗口。
“不过是风罢了,何必这般惊恐!”骊妃收回目光落到宫婢身上。
“骊妃娘娘,你说会不会是华庭公主……”
“休要胡说!冤有头债有主,华庭公主要寻也该去寻那凶手,怎会寻到你头上。那日你看到华庭公主的时候,她就已经……就算被查到,你也顶多算知情不报的目击者,不能拿你怎么样。但麻烦的是你是我的宫婢,这就不同了。陛下痛恨六国之人,尤燕更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嵇伯涯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时过境迁,从燕国的公主成为秦国的骊妃,她学会了明哲保身。燕先是派荆轲刺秦王,而后又有高渐离。她在这深宫多半是举步维艰。
随着宫婢前来关上窗的瞬间,嵇伯涯将手默默按在了心口,这里是如同潮汐般难以平复的苦涩与心疼,正阵阵涌动。
骊妃从锦盒中取出随嫁的帛书,铺开。这帛书是兄长燕丹给她的最后一道保命符,已发挥过了它的功效。燕国灭亡,她按兄长的嘱咐取出锦盒命宫婢呈给陛下。不料宫婢刚去不久,她便被买通的宫人用白绫缠住了颈项,幸得陛下及时赶到,挥剑斩杀了行凶的宫人,她才得以保命。
“吾燕丹……以秦政故友之名,而非燕国太子之名将吾除燕国和燕国黎民之外最珍视之物……送至君旁,愿君……护其勿碎……”
她念着兄长的亲笔,潸然泪下。
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他送给秦国的礼物。既然燕国没了,她以死殉国也无可厚非。
“说起来,阿政也算是我儿时的故友。倘若有一天,他为秦王……天下纷争,我相信他定能护你无恙……阿離,兄长只祈望你能一生顺遂!”
燕丹当初的话如萦在耳,身为秦国的骊妃她已然明白了兄长燕丹身居太子位的多层顾虑。却道山河不复,物是人非。
魏卿答应嵇伯涯静候他三天时间,因此他闭门不出。
谢绝一切来访。
扶苏得知魏卿闭门不出,便嘱咐下去除了薜蘅不许旁人去西院打扰魏卿。
扶苏站在院中,手端在腹,凝眉沉思。
一双柔荑从侧环上了他的腰际,香鬓随之靠近。
扶苏回神,将抚上腰际的那双手托于掌中,转身温柔地望向她。
若是之前,王瑕会从身后环住扶苏的腰,将脸贴到他宽厚的背上。如今她有了身孕,不便如此,但看到他郁闷的情状,还是忍不住想上前安慰。
“良人,可是在担心魏先生?”
扶苏向她轻轻地眨了下眼。
“妾有个疑问,不知良人可否告知?”
扶苏抬眉,一双星目注视着她,等待她的提问。
“良人,可相信魏先生?”
“吾当然信叔臣!”扶苏肯定地回答,颇觉疑惑。
“既相信,又何故烦恼?”
扶苏轻拍了拍王瑕的手,“夫人说得极是,是吾多虑了。”
“奴婢见过主。”婢女前来打断了二人,“夫人,安胎药好了,已送到屋内。”
王瑕赶紧将手从扶苏的手里抽回,撇过头。被婢女撞见不免羞涩。
婢女上前扶王瑕进了屋。
扶苏重新将手一前一后端于腹部,方才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让王瑕宽心。对于魏卿正因为相信,所以才难免忧心。魏卿为达目的,往往另辟蹊径甚至不惜将自身置于险境。他岂能不担心?
“叔臣,但愿此番你亦能化险为夷。”扶苏轻喃,绷紧了薄唇。
修罗境狱。
楼阁重叠,黑曜灰瓦,飞檐凌空。殿堂深邃,屋脊高耸,雕纹光怪陆离,无不令人肃然起畏,莫敢轻踏。
虚若谷一袭潋滟黛蓝敞口外袍,苍黑内搭,暗灰云雷纹苍青宽边腰带,支手卧于宽敞的地狱岩榻座上。额间的黑色蜷身带芒朱雀纹边缘闪过一抹诡异的银色。
他倏地睁开鹰眸。
嘴角露出一抹诡笑。此时竟有客来访,他不得不回去。
嵇伯涯看着赵高的府邸只能观望却无法进入。闻动静,他猛一回头看到从暗处徐徐走出的虚若谷。
“也有你嵇伯涯进不去的结界吗?”虚若谷嘲笑道,“看来诸山鬼督也不过如此?”
“赵高并非善类,你竟为他设下结界。”嵇伯涯无法理解。
“善恶之类,不过是旁人的类分,于我何关?”
嵇伯涯没有就此事继续理论,因为还有要紧的事要说。
“是你,华庭公主的死与你有关?”
“既然你认定是我做的,又何必多此一问?”虚若谷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华庭公主溺水生亡虽为意外却是因你而起,当时你在场。”
那日,嬴嫶曼看到虚若谷便尾随其后跟到了冷宫。虚若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便吓得失足落入了水池。
“所以,你想抓我去伏法吗?”虚若谷出乎寻常的冷静令嵇伯涯咋舌。他本想过出手,可想到她的身份。虚若谷最终选择了冷眼……直到水面浮起尸体。
“槐被牵连进了这桩命案,七日后若无法寻出凶手以证清白,眼下只剩下……”
虚若谷转了转鹰眸,笑道,“那么你是想交出我救他,还是弃他来保我?”
“阿谷,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未曾想过舍弃你……”嵇伯涯从未想过放弃他这个二弟,无论何时。
虚若谷眼中的笑意逐渐淡下沦为满目阴鸷,“多么动听啊,和巴结赵高的那些阿谀之辈说出的奉承一样聒噪。”
虚若谷不愿再理会他,转身道:“令人作呕的程度像极了池里那张腐烂的脸。”
原本嵇伯涯是他眼中为数不多的一抹色彩,但如今伴随这抹墨蓝的周遭已然失去了光彩。
他是真心的,只是现在的虚若谷已然不是当初的阿谷,终究是他自作多情。
最后一个问题,嵇伯涯想向他确定。
“听说你杀了鬼卜,自封泥犁鬼上召集了一批追随者,以修罗境狱为界,号无间泥犁。”
“哼,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啊!没错。”虚若谷没有转身,但他昂起了头扭了下脖子宣誓着这并非谣言。
嵇伯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抬起手试图去捕捉那一抹灰色的身影,终究是没有勇气。
经虚若谷的提点,忽记起槐说过当初尸体动了一下,尸体打捞上时半张脸已被蚕食。嵇伯涯忽然有了新眉目。
案件有了新突破,有宫人看到骊妃身边的宫婢在华庭公主出事那天去过冷宫,然后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那名宫婢被抓,还未用刑便招认了,只是不承认自己是凶手。
骊妃的存在仍遭一些保守党的忌惮,无奈陛下为质时曾与燕丹交好,念及旧情留了她一条性命。这次刚好有了把柄,便买通狱中,趁那宫婢昏迷按了押。承认是受了骊妃指使,骊妃一气之下小产,侍医把脉竟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未曾察觉。
醒后,骊妃汤药不进。都知道她这是心病,在深宫孤苦无依,任人欺凌,遭人污蔑清白,眼下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按日子算,今日刚好是嵇伯涯承诺的第三天,大限的第五天。
忽然一阵劲风,嵇伯涯出现在魏卿面前。
“槐,替兄长办一件事。兄长求你……”
魏卿挥散迎面的风,突然听到嵇伯涯求他不禁严肃。
“发生了何事?槐若能帮助兄长必然鼎力相帮!”
虚若谷将手按在胸口,微微蹙眉取出一枚红玛瑙牡丹雕花金戒,托于掌心呈现在魏卿面前。
“兄长,你这是……”魏卿未曾想嵇伯涯竟然将其封于体内,若非极为珍视之物,断然不会作融体的行径。
“戴着这个进宫,救骊妃。”嵇伯涯此刻收起了他平日的嬉笑,眉眼间透出的较真居然让魏卿一时无所适从。
“可我是男子,如何进得了后宫?”
“你可幻化成人间女子的形态入宫。”嵇伯涯告诉魏卿。
魏卿想了想,伸手接过嵇伯涯掌中的那枚红玛瑙牡丹雕花金戒。
扶苏来到宫门外,看到一名一身水色的女子立于宫门前。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那女子便先转身向他施礼:“回公子,正是小女。魏先生令小女在此恭候公子携小女入宫。”
她抬眸,那双茶色的清眸直击人心。扶苏只觉得似曾相识,却不知在哪儿见过。
“你就是叔臣所邀之人,敢问姑娘芳名?”
“回公子,小女名唤瑶姬。”
“那么瑶姬姑娘,有劳了。”扶苏朝她拱手,遂带其入宫。
扶苏见其行为举止得体不似初入宫闱,不禁心生好奇。刚想开口却已到了燕离宫,只得先收起了疑惑。
扶苏托宫人通报后,宫人复出对着二人道:“骊妃娘娘请瑶姬姑娘进去,公子可移步偏殿稍作休息。”
扶苏颔首。
瑶姬朝扶苏微微颔首以谢,遂跟宫人进殿。
骊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坐起,看到瑶姬行礼时手上的红玛瑙牡丹雕花金戒,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屏退了宫人。
“你手上的红玛瑙牡丹雕花金戒是从何而来?”骊妃急切地询问。
“回娘娘,此乃兄长所托。”瑶姬说着抬起头望向骊妃。
看到她那张脸的一瞬间,骊妃的脸色更显苍白,“你们长得真像……他让你带着金戒前来所托何事?”其实在她看来,他们兄妹二人容貌并非相似,但那份全然一致的姿容气度骗不了人。
“回娘娘,兄长让小女前来特将此物归还娘娘。”瑶姬摘下手上的金戒托于掌心,起身呈到骊妃面前。
骊妃颤抖着拿起那枚红玛瑙牡丹雕花金戒,眼眶泛着晶莹。
“兄长说,当初娘娘将心交给了他,现在他将自己的心放在娘娘这里。请娘娘代为保管,愿骊妃娘娘一切安好!”
骊妃的淡唇微微颤动着,惨淡的眸中竟透出了一丝光彩。
“崖当真这么说?”
瑶姬点头。
骊妃下榻,瑶姬上前相扶。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幸好兄长早有先见之明将助其恢复的熏药藏于了金戒中。
“娘娘,瑶姬前来除了受兄长所托还有一个原因。”瑶姬借机询问。
“可是为了华庭公主的案子?”
“正是,还请娘娘将原委告知,好让受累的无辜之人洗脱冤屈,也为娘娘自己洗刷冤屈。”
骊妃原原本本地将那日的经过告诉了她。
扶苏将瑶姬送至宫外,本欲载她一同回府告知魏卿结果。
“回公子,小女自会传达魏先生结果。便不去府上叨扰了。”
“你们既自有定夺,我便不强求了。只是瑶姬姑娘,吾尚有一问。”
“不知公子有何疑问?”瑶姬好奇。
“看瑶姬姑娘的举止得体,叔臣将此等要事托付于姑娘,想必也是对姑娘信任之至。但未曾听叔臣谈及姑娘,不知姑娘是何时与叔臣相识的?”扶苏本想问她与魏卿是何关系,但怕她一女儿家这样问难免不妥。
“公子,难道您对臣下的私事也甚为关心?”瑶姬反问道。
扶苏知道自己唐突了,赶紧拱手赔礼,“是扶苏不慎多有得罪,还望瑶姬姑娘莫怪。”
瑶姬向扶苏施礼告辞。
扶苏回到府上,见薜蘅路过便拦问,“叔臣今日可曾出门?”
“回公子,我家先生今日依旧连门都没迈出半步。”
扶苏一听,愈发好奇。
这魏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与瑶姬通信?难不成飞鸽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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