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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宣纸千年寿
由于梁不锐催得急,还叮嘱尽量少带东西,不准多于一个背包,叶茗舒只好急匆匆回宿舍,要赶在约定时间之前收拾好。
正收拾着,就收到傅橙月的信息:“下班有空吗?”
叶茗舒拿着手机发呆。
说实话,她对自己的反应有点诧异,酒吧里那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或许可以牵强地解释成酒精作用,那自己后来一系列反常的心理活动,又怎么解释呢?
回想起先前给女同事的那一巴掌,最近,自己的脾气真的有点暴躁呢,有时候,连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
从小到大,懂事和听话就是父母给她最大的规矩,也是最好的评价,小时候,被小伙伴欺负了能忍就忍,上学后,被同学欺负了也是能忍就忍,忍到后来,好像没什么事是不能忍过去的,直到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在感情方面……
对,是艾沁。
她是在大学时候遇见的艾沁,一个被光环笼罩的女生,带着一身抢眼的高冷范儿,从刚一进校就被人看作女神的人……
叮——
短信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小叶,怎么不回信息?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令你反感的事?”
看着信息里的话,叶茗舒默默叹了叹气,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傅橙月着急的样子。
她知道,傅橙月和自己是一类人。
凭心而论,忍受了二十几年的虚伪生活,从逃婚出来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她想要一个,豁出去用力活着的新生。
她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做好了浴火重生的准备,唯独,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
与一个同性在一起,恋爱甚至生活,这些是她没有去设想过的,她可以接受一时冲动的小越界,但不能想象真正在一起的状态。
叶茗舒静静站在窗边发呆。
窗外的天色已经偏西。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两个女人在一起,真的有面对世界的勇气和坚持吗?
咚咚咚——
敲门声将叶茗舒惊醒。
“心情不好?”
梁不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倚在门边。
发了半天呆,叶茗舒脑子一时之间还没转过弯,支吾了几声也不知要说啥。
“因为月月?”
叶茗舒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就听对方又说,“顺其自然吧,打起精神来,别忘了你还在试用期呢,不想被开除就赶紧收拾好下来”
下楼的脚步声远去
……
金陵,也就是南京。
从飞机上一下来就是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到此刻,叶茗舒还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出差,反正有小领导带着,她只管听候差遣就行了,心里的事情姑且先放一放吧。
她并不知道,有些事情就像无形的漩涡,即便你离得再远,最终也会被卷进去。
身不由己,混沌而湍急
……
在南京的第一天,对叶茗舒来说就像观光旅游,逛逛博物馆,了解了一下六朝古都的历史,后又坐着车在南京城内四处瞎溜达了一番。
整个行程中,梁不锐都只是东看西看,也没问过和当票相关的问题,既然对方没问,叶茗舒也就乐得不提,专注享受她的公费旅游。
真正让叶茗舒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是第二天。
那是在南京住宿的第二天凌晨,由于昨天奔波了一整天,她睡得正香,就听手机忽然响了,迷迷糊糊接通时,里面传来梁不锐的声音
“起来准备一下,半小时之后出发”
电话一挂,叶茗舒看看表有点儿懵圈,凌晨五点半!
什么情况啊这么早?
等梁不锐过来敲门时,表现得就更奇怪,进来关了门先四处看了几眼,之后就说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别落下,今天安排得很紧凑”
叶茗舒顺口问了一句,“这么早干嘛去啊?”
“从现在起,多看,少问”
梁不锐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听得叶茗舒心里一突
……
从宾馆出来时候,夜色未尽。
天还只是麻麻亮,一辆黑色商务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上车后。
梁不锐才说,“等下会坐直升机,从天空鸟瞰整个金陵古都,起飞的地方有点远,你可以在车上休息一下”
还坐上直升机了?
叶茗舒一听,不但睡意全无,反而还有些小兴奋,心里乐开了花,感慨这趟公差,逼格有点高啊!
等她们终于坐着直升机升上蓝天时,天空已经大亮。
在叶茗舒看来,第一次坐直升飞机的体验确实完美,如果没有旁边全程都黑着脸的梁不锐,那就更完美了。
叶茗舒在看风景的时候,梁不锐不知在思考什么,期间还拍了几张照。
等到直升机在另一个地方降落,叶茗舒感到有些意外,没记错的话,之前登机的时候飞行员不是说飞一个来回的吗?
想着就忍不住问道,“梁顾问,他怎么把我们半道扔下啦?我们是被骗了吗?”
梁不锐有些心不在焉,脚步很匆忙,拉着对方边走边说,“不是,是我要求的,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了”。
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终于让叶茗舒意识到了不对劲。
心里直犯嘀咕,这梁顾问一路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躲着什么。
梁不锐先是随手搭了一辆出租车,走了没多远就让司机停下,确定那出租车走远了,才又领着叶茗舒换乘了另一辆,同时还不断注意着时间。
当这辆出租车将她们带到一个租车公司的时候,叶茗舒才知道,对方早已预定了一辆越野车
……
汽车在高速上飞驰了一段,忐忑不安的叶茗舒终于忍不住了
“梁顾问,我们这……又是去哪儿?”
“安徽泾县”
梁不锐的情绪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些,甚至还有心情调笑对方
“跟你说也是白说,反正你啥也不知道”
叶茗舒一时语塞,她确实是不知道,但不代表她不能拿手机上网查啊。
“哦,原来是产宣纸的地方……是和当票有关?”
“是的,我在研究那张当票的时候,发现边缘撕裂的部分,和普通宣纸呈现的纹理不同,其中细节只有去原产地实地调查,才有助于我们判断典当事件,到底是发生在哪个皇帝时代”
梁不锐点头解释。
叶茗舒迟疑了一下,心说调查就调查,搞那么神秘干嘛,便又试探性地说
“那之前我们又是飞机又是换车的,我还以为拍谍战剧呢”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梁不锐翻了翻白眼。
说完,见叶茗舒还是疑神疑鬼的样子,便又解释道
“其实呢,这次追查当票的还有其他人,我接手这个事情的时候,艾总就说了,原山藏社那边也在追这个线索,如果我们能抢在对方前面,查到这张当票涉及的古物,那我们的功劳就是大大的!当然了,奖励也是大大的!”
梁不锐像哄小孩一样,说得煞有介事。
叶茗舒也没有多想,一时信以为真,想到这么紧要的事情,对方还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就有些不好意思。
“这……涉及两个公司的利益,你带着我这么个菜鸟一起,不怕我拖后腿吗?”
梁不锐被问的心里有些别扭,便讪讪说道
“没事,你跟着我要求做就行,到时候奖金分你一半儿!”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为了显示自己的尽心尽力,叶茗舒又继续搜起了资料,压根儿没注意到旁边,梁不锐略带歉意的眼神
……
安徽泾县,一处烟雨笼罩的水乡。
梁不锐驱车来到一间厂房前停下,待里面接待的人出来,她才拿出一张证件,说起此来的目的。
叶茗舒这才看清,对方拿出的证件竟然是记者证,心想,这梁顾问要么就是有备而来,要么就是平时也干这种冒充的事,不然怎么编瞎话编得这么顺溜呢?
“那二位就跟着我去厂里看看吧,有二位记者做宣传,不但是我们厂子的福气,更是一种对古老宣纸工艺负责的态度啊!”
接待那人对梁不锐的身份信以为真,表现得相当热心,不但全程陪同还各种介绍
……
接待人拿起手边的一卷宣纸,说道
“二位请看,这就是白鹿宣,现在能生产出来的已经越来越少啦,一方面是这种纸面积太大不易制作,另一方面,也是最困难的,就是这上面的暗纹‘白鹿’工艺要求太高,要八匹白鹿成双成对,成纸后又要柔韧润墨,实在是耗时耗力啊”
梁不锐点点头,很小心地接过白鹿宣对着阳光一看,啧啧称赞
“厉害,白鹿宣本身就是一幅画,确实是好东西!”
叶茗舒也凑过去看了看,就见如雪的白纸在阳光透射之下,显出几只形态各异的梅花鹿,虚若飘渺活灵活现,好像隐于纸上的仙灵。
随着接待人转了一圈,梁不锐问东问西,却没有和当票相关的,叶茗舒心里奇怪对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却又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问就穿帮了。
好容易憋了一路,终于,听梁不锐说到了正题
“来之前,我们就听人说起,这泾县宣纸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就是青檀皮,普通宣纸或者假宣纸,寿命都不过三五十年,唯有真正出自泾县的宣纸才当得起‘纸寿千年’的美誉”
接待人十分自豪地笑道
“看来,您也是懂行的人啊,没错!这东西不但讲究比例还讲究一个年份,也只有我们泾县的青檀皮和沙田草,才能造出真正千年不腐的宣纸,当年郭沫若同志,还给我们县里题字了呢!”
双方聊得愉快,梁不锐又顺势赞道
“清朝皇帝康熙和乾隆都对宣纸推崇备至,还要求所有的奏章都用泾县的宣纸写,当年,全天下的宣纸都是出自泾县吧?”
“那时候皇帝下旨谁敢不听啊?全天下虽然不敢说,但整个江南省是差不多了,都是我们泾县运出去的”
“哦,是的,清朝设的江南省,省府江宁就是现在的南京嘛”
梁不锐刻意地引导话题走向,又漫不经心地话锋一转
“白鹿宣自然是纸中上品,但还有一种龟纹宣人称‘龟千寿’,对着光照能看到形似龟甲的暗纹神秘古朴,听说清朝官方还大批量订过呢”
接待人表情困惑地接道,“龟纹宣是有,但没听说清朝官府大批量使用啊,像‘龟千寿’这样寓意明显的暗纹,大多是画家买了为祝寿等题材作画”
梁不锐面色不改,连连自嘲
“您瞧,我这又道听途说了,所以啊,凡事还是要实地求证才靠谱啊……那‘龟千寿’现在还有没有生产?纸上的龟纹又是不是与古时候一样?”
“龟纹宣其实很常见的嘛,当然有生产了,但这祖传的龟纹工艺嘛,由于各家生产的纹样略有区别,也不好说谁的更正宗,您要是想了解,就去问一个这方面行家吧”
接待人手指着一个方向,这样说道
……
打听清楚了龟纹宣老手艺人的住处,叶茗舒二人便离开了厂房,顺着接待人手指的方向,往小镇的巷子里,去找那位祖传手艺匠人——张全忠。
水雾苍茫的小镇,充满历史遗韵的徽派建筑,就连脚下的路石仿佛都在低声诉说着,千百年来这座古镇看过的悲欢离合,经历过的岁月洗礼。
年近九十的张全忠老人,脸上沟壑纵横,嘴里的牙都快掉光了,看起来老眼昏花,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样子。
刚开始,梁不锐问,“大爷,听说您是龟纹宣的老艺人?”
张老太爷眯着眼睛没反应,像是睡着了。
梁不锐有些尴尬,想着难道是年纪太大,听力不好?要不问问其他的年轻人算了。
就听叶茗舒忽然阴阳怪气地说
“哎呀,转了一大圈看到的都是工厂公司,一点传统的味道都没有,我看这泾县宣纸怕是没什么传承,就是徒有虚名而已,咱还是走吧,写什么专访呢”
张老太爷眼睛一眯,从鼻子冷哼一声,瘪着没牙的嘴气道,“哼!无知!”
梁不锐有些意外,这叶茗舒还可以啊,把人给气哼哼了。
叶茗舒向梁不锐捉狭地眨了眨眼,接下来,又忙朝着张老太爷一番套近乎,终于有点成效。
“这泾县宣纸的历史可长着呐,自唐朝时候就有了,你们问的那个龟纹宣嘛,传说是宋朝一个姓赵的枢密使,为了给他爹祝寿想出来的点子,这大官儿只是心血来潮一想,底下工匠要是做不出来可就惨啰,折腾好久最后终于在竹帘子上雕刻出多边形暗纹,给做成龟甲的样式交了差,结果呢,大官人办寿宴一宣传啊还出了名,这龟纹宣的手艺就慢慢传下来啦……”
就这样,两人乖乖坐在古镇的小巷子道边,听一位口齿不清的老人,说着那久远的故事。
“旧时候有个说法,龟寿三千年嘛,很多人图吉利就都买了来作画,所以呢,龟纹宣虽然产量不大却一直没断过传承,至于你们说的清朝皇帝大批量定制用于官家,要说起来还真有那么一次,就是雍正给自己写书的那次,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杀死老皇帝康熙篡来的皇位,嗯,具体叫什么来着……”
张老太爷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表情十分纠结,明显是记忆有点卡壳。
梁不锐连忙婉言提醒,“老太爷,您说的是雍正自白书《大义觉迷录》吧?”
“大概是吧,几百年前的故事谁记得那么清楚呢”,张老太爷咧开没牙的嘴直笑,又说“雍正皇帝为了让自己的书被千年传颂,就大批量定制了龟纹宣印书,还要求下面的官员人手一本,谁不看就砍头!啧啧,真是暴君呐,可谁想到呢,他儿子乾隆一上台,就把自己亲爹的书给销毁不让看了,后来就再没听说这种龟纹宣大批量用于官府的事儿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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