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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
见这么个低品阶的太监也敢这般拿捏他们禁卫军的老大,吴克身后跟着的不知崔西底细的几人立时就有些急躁,怒色上脸,欲要出列给来人些颜色瞧瞧。
还是吴克低斥了几声,给拦下了。
他转脸又对崔西恭敬道:“厂公说笑,卑职何能及厂公。此处无桌椅板凳,厂公受累,还是快快进去安置罢。”
面上竟不带丝毫怒色,反而是笑脸迎人。
一副若是被打了左脸亦会立刻又把右脸奉上的谄媚架势。
真该叫某些人瞧瞧这位人前人后虚伪做作的伪君子模样……崔西抬起下颌,对着对方的鼻孔逸出冷哼,嗤笑一声,就带着何艾前行了。
衣袍带风,恨不得能扬起尘灰扑吴克他们满头满脸。
身后的吴克慢慢隐去了面上笑意,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望着前方的眼神似淬了毒。
有下属咬牙低声问道:“就一个太监,难道大人您还真要给他脸不成?”
吴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凶气已尽数收敛,沉声道:“他来头可不小,你们都给我管好自己的招子嘴巴,别得罪了人还不自知,回头连累到自家人身上。”
被那目光扫视到的人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逞凶斗狠了。
与外面的阴暗不同,刑室内四处摆设着的炭炉里的火烧得正旺,热焰扑腾,将满室映得恍若白日。
然在这明光的照射下,一切血腥都无处隐匿。
两边分别坐落着的十数个铁栅栏里,或蹲或伏或不省人事着些浑身血污的人,更甚者,有些已没了完整的人样,打眼一瞧,不过是一摊摊朽骨烂肉。
只有含糊的呻.吟声、凄厉的嘶嚎声、毫无尊严痛哭流涕的求饶声……种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萦绕在这浩荡广阔的刑室里,绵延不绝。
然紧随在崔公身后的何艾,低眉顺目,眼风半丝未动。
牢狱里清醒着的人,听见响动,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抬头望过来。
目光触及到崔西身边,又明显瑟缩了几下,乃至于残破的身子都在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但当他们视线旁移,落在崔西身后跟随的小太监何艾身上时,一个个的复又狰狞凶狠起来,呲牙咧嘴,嗓眼里震出低低的嘶吼声,仿若没有那牢笼阻拦,下一瞬,他们便要扑上来扯烂外面的何艾,吃他的血喝他的肉……
“瞧瞧,这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孬货色。也是,但凡他们要是有点骨气,被抓前就给自己来个痛快,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活似比猪狗畜生都下贱的地步。”
翘着兰花指,崔西一边对里面的人指指点点,一边阴阳怪气。
从袖兜里抽出张巾帕,他慢条斯理地挡在鼻前,回过头去,对何艾颐指气使:“嘿,没长眼睛?那边有条凳都不知道搬来给咱家坐坐,呆头呆脑的。”
似说一句动一下,小太监何艾接到指令,才‘老实巴交’地去墙角处搬来了椅凳。
可他视线抬起下落时,若有似无地迅速掠过了此间,目之所能及的一切——包括看着毫无异常的地方。
而于暗处窥视他们的人,毫无所觉。
崔西在刑室最里侧那间单人牢房里落了座,又指挥何艾点茶燃香净手……忙个团团转后,方才搁了二郎腿,翘着兰花指,乐呵呵的视线转为阴冷,刷地投降此间墙上挂着的、层层铁链紧紧缚住的人。
“呆头呆脑的人,总不至于成祸害,倒是这些自诩聪明的家犬,主人家一个没看住,动辄便坏事儿。小艾子,你抬头瞧瞧,给咱家死死记在心里,走错路的下场,比死都不如。”
何艾抬头,看见了自进来以后头个好手好脚,连皮肉都未曾伤着的活人。
年约四十,乱发覆面,看不清长相如何,但暴露在脏污衣衫外的俱是细嫩皮肉,换谁人看了都知,其人前时未沦落此地时,必定是个金玉乡里养出来的富贵闲人。
紧闭的眼皮颤得似抽筋,口中夯实地塞裹了一团吐不出来咽不进去的物什,他睁眼不能,动弹不得,叫唤不了,徒流溺溲满裤.裆。
“臭不可闻。”
崔西嫌弃地捂住口鼻,又赶忙往自己身前扇了点线香味儿,下颌微抬,呶了呶嘴:“这种下三滥货色,还不值得咱家亲自动手……唔,小艾子,你去。”
何艾眨了眨眼,不是只是说带他来见识一番吗,怎转眼就让他直接上阵试手艺了。
赶鸭子上架。
他慢吞吞地走向刑架,但一步三回头,还是希冀崔公能临时再改主意,叫住自己。
崔西装作没看到,低头品香茗,笑得眼眯起:“今个儿点茶手艺不错,等回去了,记得提醒咱家赏你锭金元宝玩。”
迟疑间,还是走到了刑架前。
微微仰头,何艾的目光扫过半面刑架,犹豫着伸出手,从一堆血腥恐怖的物什中,挑了根最趁手、瞧着最好控制的鞭子。
然长者见状,心里微叹口气,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这个观之总易心慈手软的好孩子。
“几个爱民如子的好官都是折在你手里,且若非蔡御史奉旨巡查全国,接了无数诉状血书,拼死奏到了御前,你这狗东西至今还逍遥快活着呢。”
“帝京百里外的官驿设千岁禄,来往诉职的官员都得上供,若交不出银子或是稀罕物件就不让过,逼着两袖清风的官员在欠条上签字画押,你比真千岁都威风!”
“甚‘外放十年,穷知府,富东宫’,东宫的名声就是叫你这等杂碎都给败坏的,咱家说得可不过分吧,胡大统领。”
挂在墙上那位,东宫前侍卫统领,胡好义胡大人睁开眼张不开嘴动不了手,听了这一连串指责,只能浑身颤抖呜呜咽咽了几声。
原来是他!
何艾还没进宫前就听过胡好义的恶名,若非是胡好义寻隙扣住折磨死了他老家当地的父母官,朝廷后遣来的蛀虫知府搬空了辖内数县的仓廪,即便一时受了灾,养父也不必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帝京,若是没来帝京,说不定养父就不会死……
想到这儿,何艾的视线冷了下来。
他松开鞭子,转手捻起静静躺在刑架底部,一片落积了不少污黑灰尘的刀刃。
薄薄一片,若柳叶般,细长且韧,微风吹过,灰尘尽去,刃身闪出雪亮光芒。
甚至差点闪了暗中窥视的蝇营狗苟们的眼。
崔西笑了笑,低头轻酌一口香茗。
好个行事果决的小家伙,大是大非拎得清,好得很。
“这样的杂碎,比寻常的贪官污吏都可恨。寻常的贪官污吏,鱼肉的仅是一方乡里,但他,却是逼得好官活不下去,养出越来越多的贪官污吏。千里之堤,一个蚁穴不妨事,及时修缮即可,若等到处处都是蚁穴,那便真完蛋了。”
抬眼,看向何艾单薄的小身板:“剐死了也行,若上面问罪,咱家给你担着。小艾子,你会凌迟吗,要不咱家手把手教你?”
沉默的小太监转身,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到胡好义身边,似小心翼翼地探出雪亮薄刃,但下手的速度毫不含糊,力度也拿捏得适宜,从对方垂落的手部开始剥起。
十指连心,只一下,就让胡好义疼得浑身冒汗,被针线缝上的眼皮唰地睁开,血呲呼啦地淌了满脸。
破碎的眼皮微颤,下藏的珠子转了转,他死死地盯着何艾,活像做鬼都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刑.虐他的小太监。
然感受到他刺骨视线的小太监何艾,却是在无人可见的暗处,慢慢抬眸,朝他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既艳丽,又诡谲,同其只算清秀白净的面皮……并不相称。
倒教胡好义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场噩梦。
是她?
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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