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入江湖

　　“老十。”
　　墨玄的身影顿在原地，转过头去，龙重天一身明皇衣袍印入眼帘，“皇上。”
　　“往哪里去？”
　　墨玄微微沉默，回道：“客栈。”
　　龙重天眉微皱，瞬间松开：“母后寿诞在即，早些回宫。”
　　“是。”墨玄行了一礼转身便走，龙重天看着墨玄的背影，眉头忍不住又皱了起来，略一沉吟，挥了挥衣袖，似自言自语：“龙溧快到了吧，去提醒老十声。”说罢负手离开。
　　墨玄大步走出宫门，回头看了看巍峨宫墙，想到昨日与祥太妃的见面，她说三哥明日便要到了，他们兄弟许久不见，虽有些误会也早该过去，现在难得有机缘相见，应该一聚。她说话间神色淡淡，对他冷淡如昔，却感觉得出较平日关切温和。他早己习惯了母妃的绝情，因此，她的改变虽不明显，他却依然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本该觉得有些暖意的，偏偏没有，反倒自心底生起些浸骨的寒意，黑眸越发黯沉。他从来不是母妃疼爱的儿子，母妃眼中一直只有三哥，所做的也只为三哥能走向那个位置，别的人包括他这个同样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也一样是三哥脚下的石子。明知如此的，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更是从来不能明白平安舒适富贵闲人的生活有何不好，为何一定要去求那不能得不该得的东西。是了，那些争斗他管不了，更没能力化解，以今日今时的情形，母兄所求所为，不过是徒劳，眼不见为净吧，便是自欺欺人也好。
　　“十公子。”小越从客栈出来便在门口与墨玄碰个正着。
　　墨玄点点头，正要举步，忽然想起前夜之事，压下的疑问又浮了上来。“小越。”
　　“嗯？”小越眨眨眼，看墨玄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很是难得，他想问她什么吧，一定是跟小姐有关的。前晚上她担心了小姐一晚上，昨日一早她来客栈找到小姐，小姐告诉她说事情解决了。既然玉无心己经知道了真相，那再多一个人知道也没关系吧，她知道墨玄是不会害怕小姐的。所以，如果墨玄开口问她，那她这次就不听小姐的了！打定了主意，小越便十分期待墨玄能问出她想听到的问题。
　　“里面说。”
　　“好啊。”小越乐呵呵的跟在墨玄身后在一处角落坐下，迫不及待的问，“你想问什么？”
　　墨玄见她神色，颇有些意外，小越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些什么。捏紧了拳头又放开，他向来不善拐弯抹角，“那个关于凤兮的秘密是什么？”
　　小越杏眼圆睁，她以为他会问她“如颜是谁”这类的问题呢。
　　“告诉我！”墨玄语气微冷，他不想去猜测，他只想知道答案。
　　“嗯……”小越犹豫了一会，低着头也不看他，声如蚊蚋，“就是小姐还活着！”
　　“砰！”话音刚落，小越便听见瓷器的脆裂声，慌忙抬头，看到墨玄正不可置信的瞪着她，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没死？她还活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亲见的，他亲手埋的……“不可能！”几乎是从齿缝中憋出，嘴里说着不可能，眼中却莫名的多了些东西，紧盯着小越的眼，似乎很是希望她能给出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墨玄的神色吓着了小越，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将衣角扭来扭去。
　　“小越！”
　　“真的，小姐还活着，只是……”只是换了个样子！小越有些郁闷，一下子体会到当日自家小姐向她解释时的为难。想到当日，小越的心情蓦的轻松起来，“啊，有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见他剑眉紧皱想要说什么，她慌忙补充道，“这个故事是小姐讲的！”她知道只要是小姐说的，他就会听。果然墨玄神情变了变，终于没阻止她的讲述。
　　借尸还魂，托体重生……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事么？这仅仅是个故事？还是说凤兮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十公子？十公子？”小越说完，发现墨玄竟然在发呆。
　　“小越。”墨玄的声音有些黯哑，“你确信？”
　　“当然啦，小姐的事我最清楚！”小越自豪的点头。
　　“她在哪里？”他要听她亲口应承！
　　“不知道，可能小姐出去逛了吧。”小越猜测，只看到眼前黑影一闪，回过神来时坐在对面的墨玄己不见踪影，顿时愕然，“我还没告诉他小姐现在是谁啊……”

　　这样天天闲逛也真是无聊！如颜慢吞吞的走在街道上，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慢条斯理的吃着，山楂的酸味让她忍不住皱了五官，真酸哪，实在是不如现代的好吃！在天御快五年了，现代的一切在她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也许有一天，会再也记不清。她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了，不能再把自己当作这里的过客，她要在这里活上几十年呢，未来，总该规划才是。思绪飞远，耳里却突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凤兮！”嗯？谁在叫她？如颜下意识的应声回头，瞬间呆怔无语。一袭黑衣的墨玄就站在十米之外，笼在身上的冷漠消散了不少，脸上神情莫测，掠过种种情绪之后，一丝喜悦浸入眼底，然后慢慢弥满整个黑眸，最后她在那里看到惊喜。他现在，很开心呢！就算是以前她也很少见他有这么明显的欢喜。在看到他的瞬间时她是想矢口否认的，可现在那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有些无可奈何，更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勾起唇角，扯出个灿烂的笑容。
　　墨玄死死的瞪着眼前呆立的女子，脑中思绪翻腾。她竟然真的回头，小越说的是真的！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一点相似的痕迹。还魂之说如此虚妄，他不该相信这般诡谲难辨的事的，但自见面来，她身上处处透出怪异，言谈举止，所喜所厌与凤兮皆无二致，让他心里隐隐在莫名的期待，他本来不明白自己藏在心里的希冀是什么，但现在他十分明白，原来，他一直就没从心底承认过她的离世，哪怕她是他亲手所埋！刚刚小越说完他脑中同时浮起凤兮与如颜的面容，在他在京城各个街道狂奔找寻时，这两张毫无相似的面容渐渐重叠，化作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影，偌大的隐龙城突然间要找到不知逛到那里的人，很不容易，他其实不必这样无头苍蝇的乱撞，只要等在一间客栈就好，无论她逛到那里，终归是要回去的，可是，他等不下去，他想找到她，听她亲口承认！幸好，老天终究是良善的，没让他找得太久，他看到她在鼓楼闲逛，拈起这个放下那下，什么也没买，他跟在她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她，万一小越说的不是真的他该如何？他难得的犹豫了，直到那前面的女子买了串糖葫芦，没吃上两口，微微偏了头，五官皱着，苍白的容颜上透出些落寞，他终是忍不住叫住了她，她真的回头应了他！她眼中有明显的惊讶，脸上还闪过些挣扎，最后竟是那般笑着看向他，她这般，算是默认吧！
　　心跳得极快，有些涩然又极为欢喜，她没有否认呢！脑中萦绕着这样的念头，所有的冷漠孤寂瞬间化去，毫不顾忌这是在大道之上，他极快的冲过去，伸手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真的是她，真好！真好！
　　如颜怔了怔，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发呆，似是没料到墨玄也会如小越一样反应这般强烈，抬起手把糖葫芦扔到一边，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推开，大街上呢，也太惹眼了些！
　　“凤兮？”墨玄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如颜分辨不出短短的两个字有些什么样的情绪，却在听到时心里蓦地一紧，颈旁突然触到的一点湿意让她眼里亦在突然间有了些酸涩，抬起的双手迟疑了会并没有收回，却伸直了些轻轻的抱了抱墨玄，叹息了声应道：“我是。”
　　墨玄察觉到她的动作，手臂一动，将她抱得更紧，她的回答消除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不确定。
　　“大街上了，快放手。”如颜注意到身边往来行人的视线全聚在她们身上，眼尾的余光还可见路人的指指点点，耳边也传来各种声音，立刻埋首低眉垂眸嘀咕：“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但脸上仍是一阵发烫，见墨玄半天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出声同时用力从他臂下脱身出来。
　　墨玄放开她退了半步，也不说话，只不住的打量她。如颜理了理衣裙，白了他眼：“看什么看，再难看我也还是我。”现在的样子当然跟以前的凤兮是天壤之别。
　　“不难看。”墨玄认真的说，顿了顿，又道，“很好。”
　　“嘿嘿，我也觉着还不错。”如颜眯着眼点点头，绝色容易惹祸，漂亮就够了。
　　“凤兮。”
　　还叫！死小子，从来就不会叫她声“姐”！一点尊老的心都没有。如颜满腹怨念，瞪他：“你准备一直站着说话？唔……我们游河如何？”
　　“好。”墨玄眉眼温和。
　　两人租了艘一般大小的乌篷船，如颜坐到船头，看河水在木桨下荡出涟漪，墨玄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不曾离她片刻。
　　如颜侧过头，“小越说的还是你猜出来的？”不待他回答又道，“我想应该是小越拆穿的。”以墨玄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会猜到这么没谱的原因去。
　　“嗯。”算是吧。
　　“这个小越儿，都说不能说的了。”如颜皱皱鼻子，即便是要说也告诉她一声嘛，害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努力维持平静的声音里还是泄漏了一丝恐慌。她重生了，她回到了隐龙城，她仍然住在一间客栈，她去认小越，她叫他要过得快乐，她替他们做菜，她甚至不曾在他们面前掩饰原来的习惯与性情，可是她就是不肯认他！为什么？是因为她怨他们将他卷入争斗，怨他们害他遭受血蛊摧心的痛苦，怨他们让她芳华早逝吗？是这样吧，所以她再次回来只为缅怀，不为相认！所以除了小越，她断绝过去所有情份！所以，所以她不再想要他了！
　　墨玄的黑眸黯沉了下去，本来微微飞扬的眉眼尽皆沉寂，如颜看得心里微微一紧，含糊不清的说道：“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现在己经知道了。”
　　“凤兮！为什么！”墨玄执着的想要个理由，却又怕她的回答让他不能接受。
　　见他这般执拗，如颜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现在跟两年前不一样，我的情况又这么古怪，很容易惹人生疑。”
　　“你不说怎知我不会信！”墨玄不满她的回答。
　　啧，这话真耳熟，玉无心似乎也说过。如颜微一恍惚，微微笑道：“我知你会信，不过谁叫你们现在身份不同了呢。”
　　“没有不同。”墨玄话语里满是坚决。
　　“呵呵，小穿儿，这个不是你想不变就不变的。”如颜拍拍手，这个问题太深沉了，还是不说下去，“对了，小越儿怎么会突然告诉你这事？”
　　他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她的“小穿”！她不信也没有关系。墨玄看着她笑意盈盈，只觉得心底的阴霾飘然淡去，凤兮，你回来了，真好！
　　“发什么呆？小穿儿！”如颜见墨玄愣愣的盯着她出神，伸手拍拍他的肩。
　　“凤兮……”
　　“打住！我现在不是凤兮。”她换了新的身份，那个名字就不必再用的了。
　　墨玄眉眼不动，她不想用原来的身份便不用，他知道她还是她便成。“好。”
　　如颜满意的点点头：“你现在应该叫我‘如颜姐’！”
　　“哼。”墨玄冷冷的哼了声，把头转向一旁。他有的是兄弟姐妹，如颜也好，凤兮也罢，她永远都不是他的姐姐！
　　“哼什么哼！”如颜皱眉，絮絮叨叨，“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啦，我就记得这么久了，我都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太没礼貌了！说起来，你以前是怎么叫我的来着？”挠挠头继续碎碎念，“听说你在江湖上混得挺是不错，不过那个‘寒剑’的绰号是谁给你取的，没点创意，又不响亮，啧，实在没什么特色。对了，跑跑江湖也还是有趣吧，怎么着也该比呆在皇宫有趣得多，那些破事少掺和才会过得舒适，是吧？不过现在我看大局也定下来了，想来你也不用象以前那样为难。过些舒心的日子多好啊！对了，我还忘了，最近咋都没见着过那个小美女？”
　　墨玄听着她思维混乱的唠叨，唇边微微挂起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笑意突然消失，想起那晚她劝他应该携友同游，心情顿时郁郁：“我跟她没关系！”她竟然推他离开！
　　“哎，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没说你们有关系。”如颜安抚的拍拍他的手，托腮回想，“我记得她好象是叫做，叫做薛云衣来着！”
　　“哼。”
　　又“哼”！如颜叹气：“我上次跟你说过了，人家是女孩子，下次再碰到不要对人家那么冷淡，会让人家很伤心的。”
　　他只介意她的心情，其余人，与他何干！
　　“小穿儿，多笑笑，你真的要成小老头了。”如颜朝天翻了翻眼皮，又想起一事，“是了，明天好象就是皇太后的生辰吧，听说，顺便要为龙重天选后？”
　　“嗯。”
　　“那会很热闹的啊。”如颜颇有些心动，想起传言中的几位女主角，说实在的，这民间的美女她倒是见了不少，还没见过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你想去？”墨玄看她双眼发亮，便猜到她想什么。
　　“有点了，最近有些无聊得发荒，我还没亲见过选秀是什么模样呢。”她只在电视小说中见到不少，这次难得适逢其会，说没点瞧热闹的心那是不可能的。
　　“我带你去。”他虽是不想踏足皇宫，但是她想要去凑热闹，他愿意陪她同去。
　　“好啊！”如颜兴高采烈，“小穿儿，你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对了，差点忘了，小越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刚刚。”
　　“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墨玄摇头，见她松了口气的神情，“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
　　“怎么又问这个！我刚说过也不是不肯了，是事情太离奇，我也不想去惊世骇俗，万一又遭受到池鱼之灾，那我不是很倒霉。”见墨玄垂眸不语，知他又开始歉疚，如颜忙笑道，“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本来也与你无关。”
　　“对不起。”
　　晕，她都说与他无关了！“没关系没关系，我没别的意思。那些事老早过去了，我也没什么事，现在的身份我很满意的，所以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嗯？”
　　“现在真的很好？”
　　“是啊，以前是孤儿，现在有家人，自然比以前好，不是吗？”如颜微笑。
　　墨玄想起那个有着绝世风姿的男子，心里浮起些怪异的感受，抬眼间见如颜眉眼弯弯，唇边也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嗯。”她应该很喜欢现在的身份吧，这样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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