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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三问
王蒲与众举子储备的干粮很简单。
首先是厚实的麦面大饼,上面撒些芝麻,咬一口,虽有干噎之感,但很顶饱。
“尝尝我这炒米。”有书生笑着分享,炒米轻便,能嚼食也可煮粥。
“多谢,这几块肉干大家拿去分一分吧。”适才被保护的两位女考生,也投桃报李。
肉类经过腌制后晒干,别看它咸腥,其价可不贱。
突然,有人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
转头看去,只见篝火熊熊。
几只野兔和鱼被木棍串着,放置在火上,烤炙声滋滋作响。
野兔皮毛已褪,在火焰的舔舐下,嫩肉逐渐泛出金黄色。鱼鳞亦是变得酥脆,表皮微微卷起,露出纹理清晰的新鲜的鱼肉。
“嗞啦。”这是油脂渗出,滴落在火中的声音。
香气随之四溢,弥漫在空气中。
“咕嘟。”书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麦面大饼,硬着头皮塞了一口。
君子不溺于口腹之欲。
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木犀先生带了这么多行李吗?”其中那位泼辣圆润的女书生,目光敏锐。
左右视线偷偷摸摸地汇集,齐聚篝火。
但见先生解开行囊绑带。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先是取出洁白如雪的盐粒,挥洒中增添食材之咸鲜。
再抛出颗粒饱满的花椒,还有火焰色的辣粉。
调料的味道,仿佛带着一种罪恶的原始诱惑,众举子咬紧牙关。
“这、这好香啊!”
“先生不带圣贤书,竟带这些俗物。”
有人微微仰头,试图转移注意力,但那烤鱼烤兔的香气却如影随形。
“大功告成,过来吃吧。”桂枝儿咬了一口。
烤鱼外皮香脆,似薄纸般在齿间碎裂,肉质紧实富有弹性,辣粉让舌尖燃起熊熊烈火。
条件简陋,熟了就行,她主动招呼众人。
“先生是喊我们?”王蒲背负众人的期待,问了一句。
“不然呢?”桂枝儿反问。
她目光撇过考生手中的麦面大饼和炒米,藏不住嫌弃之意。
要不是怕在北境内暴露身份,她早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书生们脸色一红,扭扭捏捏地凑上前来。
不就是烧烤吗,宴会上又不是没吃过。
举子们毕竟上过些乡镇的大场合,虽被勾起了馋虫,却仍保持着风度。
“咔滋。”第一口是脆皮。
紧接着,辛辣的胡椒和小茴香在嘴中霸道横行,浓郁的肉汁随后占了上风。
咸鲜味恰到好处,调料与兔肉的鲜美相得益彰,让人欲罢不能。
“好吃!”书生们瞪大了眼睛,口不停嚼。
果然人类逃不过真香定律。
习以为常的柳千金轻哼一声,不与他们厮抢。她慢悠悠地嚼着肉,搭配小浆果。
浆果是桂枝儿从野外矮树下摘的,色泽鲜艳,不仅外形圆润饱满,口感也清爽解腻。
似是大自然在这初春时节的馈赠。
“跟着桂小娘子,吃喝不愁。”柳千金轻抚脸上丑陋的胎记,心满意足。
“多谢先生慷慨厚爱。”王蒲等人,不忘说几句客气话。
他们一边将肉席卷而空,一边打开水囊,旅途疲惫烟消云散。
“别,不用谢。”桂枝儿又恢复了懒散模样,“你们少问我几道题就成。”
她拨弄着小铲子,将土覆于火上,轻轻压实。
吃饱喝足,这帮书生可别又勉力向学。
听着脑袋就疼。
“先生,您作为监学,怎可不关心弟子学业呢?”书生想质问,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声音一出,顿觉羞赧。他嘴角微微抽搐,懊悔自己适才抢肉吃的失态。
“百无一用是书生。”桂枝儿收拾完,悠然倚坐驴车。
她双腿随意伸展,头颅微微后仰,靠在行囊上,双目轻闭养神。
摆出一副闲适之态。
提问的举子瞠目结舌,嘴巴微张,满是惊愕之色。
荒谬,简直荒谬!
士农工商,士排第一,读书人受尊敬是公认的事实。
举子们作为乡贤,往小了说,可免除赋税徭役,不仅有官府赏赐,还有地方乡绅资助。
往大了说,将来走上仕途,名字被刻在乡鼓楼和祠堂上,是整个家族的荣光!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谁人敢说读书无用?
桂枝儿也不反驳。
她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微微眯起双眸,神色慵懒。
“我问你们,大梁为何废除前朝的世袭与推举制度,改为科举取士?”
众举子对视一眼,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实乃圣上英明,纳天下贤才,共兴国之富强。”举子向南方杭京所在处拱手作揖。
古语有云:学而优则仕。
这也是科举让读书人趋之若鹜的重要原因。
“还有呢?”桂枝儿嘴角上扬,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与此同时,她耳尖微动,眼角余光向丛林中瞥去。
“科举兴,则文风盛,国之教化行焉。”王蒲沉思片刻,斟酌着回答道。
不愧是有过春闱经验的人,眼界更广阔些。
但还不够。
桂枝儿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们,世袭制让豪门不断做大做强,当他们分疆裂土、乱立邦国时,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王蒲先是一怔,继而双目圆睁,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官不世袭,就割断了世族凭借门第优势,把持朝政的局面。
思路打开后,一点就透。
“是了,我等若通过会试、殿选,那便是天子门生。”那位泼辣圆润的女书生快言快语,“自然忠于朝廷,忠于陛下。”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桂枝儿一时语塞,抬起手来挠了挠鼻子。
“最后一问。前朝百姓贫苦,便起义推翻朝政,现如今,贵贱得以流转,平民该如何自处?”
闻弦歌而知雅意。
科举取士拓宽了上下阶级的流动渠道。
社会矛盾得以缓和甚至化解,能人异士转投科举,则社稷稳矣。
“啊?”女书生嘴巴微张,似欲言语,却半晌发不出声音。
听起来好像没问题。
但、但一定有哪里不对吧?
所以朝廷不是求贤若渴,而是防止我们聚众造反?
王蒲表情惊愕,被定在原地。
其他书生也满脸茫然,不住地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不敢苟同……”
这群书生自小只知读圣人言,眼光拘于凌河县一地。
需死记硬背的帖经,掌握得很扎实,诗赋、文律也各有所长。
唯独策论,是他们巨大的短板。
未处策定者之位而思焉,何以对答?
“好啦。”桂枝儿如遇乐事般,展颜笑道。
途遥且长,若不来个恶作剧,颠覆大家的认知,一路上该多无趣。
“啪啪。”她旋即轻拍两下巴掌,“下面办正事。”
她笑容灿烂,手腕一抖。
“嗖嗖!” 袖里箭似闪电般射出,箭影破空而去。
身后郁郁丛林中,繁枝茂叶。斑驳的光影洒下,隐约可见人影幢幢。
临近花山岗,劫道的贼寇已悄然埋伏多时。
这是北境与东鲁的交界处,双不管地带。
“啊——”几声惨叫暴露了来人。
“碰到硬茬子了。”一劫匪身着粗布衣衫,头裹巾帕,右手被箭洞穿,鲜血正汩汩涌出。
他面容冷峻凶狠,咬了咬后牙根。
寨子里的人还等着饭吃,今天这个道必须劫。
“弟兄们,抄家伙,上!”其余劫匪手中紧握兵刃,寒光闪烁。其中除了少量刀剑,还有长柄的耒耜、铁质的锄头。
他们目光凶狠,如同一群伺机而动的猛兽。
“不、不,银票都给你,莫要伤人!”书生们吓坏了。
有人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连呼喊声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桂枝儿叹了口气。
我方人数是劫匪两倍,可惜大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唯有扮作随从的柳千金还算冷静,取出了长鞭。
桂枝儿呼吸缓慢而均匀,手随心动,又是一箭射中山贼。
“我不是说读书没用,我是说你们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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