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救药

　　愉快的休假总是比人们想象中的要短，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办公室众人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纷纷回忆着春节期间愉快的记忆，只有销售部门，大清早就被宋部长催命似的对应国外客户来函和更新网络订单，忙的不可开交，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江阅才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就在他打算放松一下去散个步什么的时候，又被老大叫了过去。
　　“我们公司的ISO认证快过期了，下个月要升级换新版，你就代表销售科去对应一下这件事情吧。”宋部长和蔼的扶了扶眼镜，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个时侯，江阅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样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懵懵懂懂的接了下来，每周抽出半天参加内审员培训，然后整理制作数据资料——当然大部分是伪造的资料。请来培训的老师带着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口音，每一次上课都听的江阅有些昏昏欲睡，然后被边上人推醒。直到评审前一周，进度一下子拉快的时候，他的神经才开始绷紧了起来。
　　“最近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每天九点就开始打哈欠的江阅的状态显然让游成麟有些不满。
　　“还不是被ISO9001搞的，”江阅不满的说，“还好过了这个月就解脱了，说起来，你们管理层也要被评审吧，怎么不见你准备什么东西。”
　　“我的东西当然都有人给我准备。”游成麟笑道，“再说，我也不是管理者代表。”
　　“对哦，我都忘记了，你这种人要准备的东西都是由我这种人来准备的。”江阅用一种极其怨念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说的跟绕口令似的，不说这个了，说正事。”游成麟说，“过了审核后我可能要出一次远门。”
　　“去哪里？出差？”
　　“恩，要去一趟匈牙利，谈D家那只新品鸭子。”游成麟说，“行程大概是半个月左右。”
　　D公司那只新品由于形状很像一直正在游泳的鸭子而得名。
　　江阅听完没做什么评论，只是说了句：“哦，记得带礼物回来。”
　　“就这样？”游成麟似乎有些失望。
　　“你要怎样？”江阅奇怪的看着他问。
　　“以为你会依依不舍一点。”游成麟颇有些受打击的样子。
　　“不就半个月么。”江阅觉得对方情绪失落的有些莫名其妙。
　　“半个月回来后你会不会不见了？”游成麟的问题让江阅更加的困惑起来。
　　“怎么会？我会不见到哪里去？”
　　“不会就好。”游成麟笑着抱了一下江阅，没再继续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

　　终于挨到了评审当天早上，江阅在办公室惴惴不安的等品质科的通知，就像是等着上刑场一样。还好正式评审的时候部长是一起的，江阅只要做一些辅助线工作，想到这点，他又有些心安了。
　　结果日程安排是下午才轮到销售部，大会议室里还坐着别的科室的人，评审老师正低头看着一份什么资料。江阅跟在宋部长后面，待宋部长打了招呼，那人抬头的时候，他终于理解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句话的真谛。
　　曾璁，依稀听游成麟提过他就是搞评审这个行业的，可是没想到原来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他手上，哦不，是被他评审。为了尽可能从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多方位角度去探讨这场相遇的发生的概率，江阅不得不告诉自己其实公司很早就和评审机构有来往，所以游成麟才会遇上曾璁，所以曾璁才会出现在此次评审的台面上，是的，真相一定是这样。
　　江阅在安慰自己的过程中稍稍定下了心，对曾璁微微一笑，却发现对方扫过自己的眼光仿佛从来不认识自己一般漠然，不由又有些恼火，却不能发泄，只好乖乖的坐在部长身边陪审。
　　“你们的销售订单是怎么收入的？”
　　“新客户开发的时候会做哪些评估？”
　　“把订单拿给我看一下。”
　　“到货的记录怎么体现？”
　　“客户信息呢？”
　　“客户满意度调查表在哪里？”
　　“公司内部的监控表呢？”
　　……
　　曾璁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语调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江阅不断的来回办公室和会议室拿资料，每一次拿来新的文件又会带来新的问题，换回下一轮的奔波。
　　“你们公司有哪些国家的客户？”曾璁的问题都不是很难，却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踏入了他的圈套。
　　“主要是美国、日本和欧洲几个国家。”宋部长也是久经考验，回答的不紧不慢，不少说，也绝不多说。
　　“欧洲哪几个国家？”曾璁显然在这里闻到了猎物的味道。
　　“主要有英国、法国、德国、西班牙、匈牙利等等。”
　　“那么……”曾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英文合同，问道，“你们都有这些国家对应语言的人才配备吗？”
　　“有啊，我们公司有好几个英语和日语专业的。”宋部长隐约觉得对方有些不太对劲，回答的愈发小心翼翼。
　　“没有德语法语专业的么？”曾璁的问题让江阅在后面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反驳。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西语国家一般都和我们用英语交流的，我们的邮件往来可以证明。”宋部长开始严防死守。
　　“那么万一有这方面的需求呢，万一客户不会英语呢？”
　　这句没有丝毫语气起伏的话让江阅觉得不寒而栗，这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吧，他心里大喊不妙，难道这人打从过来评审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通常不会，如果实在有这个需要，那我们就去请专业翻译。”宋部长仍然保持着镇定，面带笑容。
　　销售人员，就是要练就对着客户满面春风笑脸相迎心里却不停在骂你去死吧去死吧这样的本领——宋部长亲传绝技之一。
　　江阅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自家老大平时的谆谆教诲，在一旁佩服的五体投地。
　　整整一个下午，江阅的苦难终于告一段落，虽然老大替他挡去了大部分暴风雪，销售部还是收获了两个不符合项需要整改，这意味着今晚的加班又逃不过了，江阅叹了口气，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准备回办公室。
　　“小江。”
　　江阅正要走的时候，曾璁突然叫住了他。
　　“呃……老师，还有什么事么？”江阅转头，挤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笑容。
　　“没什么，问一下，你是英语系的吧？”曾璁卸去了刚才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整张脸突然生动了起来。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江阅不解的问，担心自己不小心又落入了评审员的圈套。
　　“不久你就知道了。”曾璁合上笔记本电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问，“今晚要和你们总经理去吃饭，你去不去？”
　　江阅心里一咯噔，却什么都不敢流露，声音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说：“不去，这个应该是品质部门陪同的。”
　　“这倒是，况且你还欠我两个不符合项……”曾璁站起来，对江阅笑道，“今晚好好加班吧。”
　　江阅谨记老大教诲，心里大骂对方混蛋，脸上仍然带着那个不怎么美观的笑容，说：“嗯，我明天会把那两份东西补出来的。”
　　曾璁微笑着点点头，对江阅伸出手道：“那么，今天辛苦你了。”
　　江阅和对方握手的时候心中很不是滋味，那双手很柔软，仿佛完全没有经历过风霜的样子。

　　客户特殊要求……这种东西本来应该技术部门编纂的任务最后落到江阅的头上并不奇怪，就算没有曾璁的特别照顾，技术部那几块老姜也绝对会把这个棘手的皮球给重重的踢过来，砸的江阅人仰马翻。几本厚厚的合同和各种协议几乎要把江阅的桌子淹没，如果不是品质部门从陈年旧历里翻出了几张老版本的特殊要求统计给他，这会儿江阅可能已经在奔往辞职的路上了。
　　全部编写完已经是晚上十点，江阅看了看屏幕右下角，叹了口气关上电脑，准备回家，公车应该是没有了，游成麟此刻不知道应酬完了没，他想要打电话过去，手指却在拨号键前迟迟没有按下去。
　　算了，还是自力更生吧，江阅又叹了口气，准备去公交车站碰运气。
　　合上手机的一刹那，游成麟就打来了电话，江阅顺势又翻开折叠机，对方不知为什么笑的很开心的样子说：“接的好快，是在等我电话吗？回家了吗？”
　　“还没，刚干完活，还在公司。”一想到自己在加班对方却在大鱼大肉江阅就满肚子气。
　　“哦，你等下，我过来接你。”游成麟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江阅心里总觉得有些涩涩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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