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忠犬少年

　　“他那个杯子前两天不是摔裂了吗？”周磊声音忽然低下去，像是很勉强才说出来，但听上去并不是很抗拒。

　　张月红又是一愣，激动得两条眉毛高扬起来，说话带了点颤音，“我今晚就给你爸泡好茶送过去。”

　　“什么我爸，我可没认。”周磊皱眉嫌弃地轻哼了一句。他对迟涛软化态度，是为了妈和迟妍过得更好。

　　“这孩子”张月红皱眉嗔怪一声，又笑了。

　　迟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和谐的画面，真心地为这对母子感到高兴，也真心地羡慕。她和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那样亲密自然的关系呢？

　　“迟妍，”周磊忽然叫她。

　　“嗯？”

　　“给你的。”周磊递过来剩下的那个小盒子。

　　“不用了，我上学用不着。你这工作日夜颠倒挺辛苦的，给自己多买点吃的用的，再说了，你还得攒钱学画画呢。”看到包装上显示的手机图样，迟妍连忙推辞。

　　周磊推着盒子没动，“你这是不拿我当家里人了？”

　　迟妍被这句话噎住了。

　　“这是小灵通，才一百五，最次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卡也给你办好装里面了，顺便把我俩号码互存了一下。你别嫌弃，以后有钱了给你换个摩托罗拉。”周磊接着说。

　　“妍妍，拿着吧。”张月红拿过杯子直接塞到迟妍手里，“好不容易有当哥的样儿，给他点面子。新年礼物嘛，咱们人人有份。”

　　“你不收我的礼物，我到哪儿去收你的礼物？”周磊故意这么说。

　　迟妍和张月红对视一眼，噗嗤笑了，“你是在这儿等着呢。行，这个我收下了，摩托罗拉我不要，回头你告诉我看上什么了，我给你买。不能超过两百块。”

　　“那还有什么惊喜？自己想。”看她收了小灵通，周磊高兴地用手指在桌上像弹琴一样敲了一串不存在的琴键。有了这个，以后他随时随地都能联系到迟妍了。

　　“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张月红起筷，给周磊和迟妍夹菜，饭桌上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迟妍拣起一只鹅大腿到周磊碗里，周磊一怔，嘴巴里忘了咀嚼，张大眼睛欣喜地望着她。

　　“多吃点。”迟妍冲他微笑，犹豫了一下，试着叫了一声，“哥。”

　　哥字一出口，周磊的笑容就僵住了，然后迅速褪去。他闷头扒饭，用手抓起鹅腿，没感情地用嘴撕了一大块。

　　张月红和他的反应截然不同，高兴全写在脸上。见周磊没有回应，她咋舌道：“小磊，妍妍叫你呢。”

　　周磊嘴里被鹅肉塞满了，他借着这个，用口齿不清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尴尬，“你别突然……这么叫我……我不习惯，等我准备好再说吧。”

　　迟妍有点失望，这声哥，她是鼓足勇气才叫出来的，之前在周磊房间那次不算。虽然当时他是装睡，但毕竟没有面对面，今天还有继母在场，她肯叫他哥，就证明她会努力放下过去的一切，真正地接纳这对母子成为自己的家人。

　　她有勇气这么做，是因为周磊主动的善意，结果她回应了，他却说要做准备。到底还要准备什么呢？

　　第二天跟陈朔学琴时，迟妍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你很在意周磊的想法吗？”陈朔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用练琴占满迟妍的假期，也是因为这件事。周磊心思不纯，不能让他们朝夕相处。

　　“哪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陈朔张了张嘴巴，想提醒迟妍，但又想起之前周磊生病那次，他的莽撞把迟妍气哭了，话到嘴边不敢说出来。他想了想，很隐晦地说：“他那个人本来就别别扭扭的，也许心里有其他想法，在努力调整吧。”

　　“其他想法？难道……是因为我爸？他一直都很排斥我爸。”迟妍顺着他的思路想歪了。

　　“不知道。”陈朔耸耸肩，“既然你有这个想法，不如试着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多找机会让他们接触。”

　　这样，也许能让周磊转移注意力，不把心思全都放在迟妍身上。而且，没有哪个父亲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身处危险边缘，迟爸爸就算再颓废、再被动，只要参与到家庭生活中，就一定能察觉周磊的异样。为了保护迟妍，迟爸爸说不定就能从过去醒过来，重新振作——这也是迟妍心里最期盼的事情。

　　听了他的话，迟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陈朔单手快速轻弹了一串琴键，提醒迟妍把注意力放到钢琴上，“我们开始吧。一会儿结束之后还得去个地方。”

　　“去哪？”迟妍疑惑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陈朔抖抖眉毛，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离开学校去往那个神秘目的地的路上，陈朔准备告诉迟妍一件事。说之前，他还一本正经地要求迟妍答应他一个要求——不许反悔。

　　“你说吧。”迟妍这么回应，就是答应了。

　　“我爸打算在渭远办个助学基金，已经签约了。为了表示谢意，学校邀请了我爸妈来观看小春晚，我这个节目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他们还不知道，是惊喜。”

　　他一说完，迟妍就紧张得一阵头皮发麻。陈朔妈妈那天在医院对她那么排斥，应该不是很希望她和陈朔一起完成这个节目吧？

　　“你看你，想反悔了是不是？幸亏我有先见之明。你已经答应我了，不能反悔。”陈朔连忙给她喂定心丸，“怕什么，有我在呢。”

　　“不是说内部联欢，简易办吗？”迟妍蹙起眉头。

　　“没错啊，不算正式邀请，我估计校长就是客气，结果我爸一口答应了，回去被我妈训了一顿。”

　　“不行，这么重要的演出，你还是一个人完成吧。”迟妍想了想，还是决定反悔。

　　陈朔愣了一下，眼里有一瞬间的黯淡。他不回答迟妍，忽然猛地使劲踩脚踏，加速往前“飞”去，留给迟妍三个字，“听——不——见——”

　　风从耳边呼呼而过，把幼时最后一次分别的场景又带了回来。

　　迟妍，如果不是把你找回来了，我本就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但现在你就在我身边，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一直到到达目的地，迟妍才追上陈朔。

　　“喂，你、你骑这么快干嘛？”迟妍双脚踩地，双手撑在车把手上喘气。

　　陈朔体力好得很，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可要看紧一点，要不然我随便一跑，你就追不上、找不着了。”

　　“你跑你的，我为什么要追？”迟妍嗤之以鼻。

　　“那你现在在喘什么？”陈朔挑眉看着她，嘴角的坏笑憋不住了。

　　又自己往坑里跳，迟妍暗自懊恼：怎么每次和陈朔在一起，她就变得笨嘴拙舌的？解题的时候她的脑子是性能最高的CPU，可一遇到陈朔挖坑，这台CPU就像是中了毒，运行速度慢得像蜗牛。

　　“好了，我们进去吧。”

　　陈朔这么一说，迟妍才注意到眼前这间服装店，门面装修是简约的几何线条风，门口橱窗里陈列了两竖排首饰，没有商标，但有几款她在杂志上见过，名牌货。

　　透过透明橱窗，她能看到里面格柜里展示的衣服，剪裁和设计元素都很出众。

　　一旁的休息区，几位女客人正热切地喝着咖啡聊着天。

　　迟妍忽然有些恍惚，远去的记忆像被松开的氢气球，从心底升上来。

　　这种高档门店她小时候常去，妈妈在会客室和老板谈合作，她就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喝饮料。她小时候又白又胖，圆滚滚的，那些门店的店员很喜欢逗她玩。

　　她最喜欢童装门店，虽然最喜欢妈妈亲手做的衣服，但小女孩嘛，漂亮衣服总是不嫌多的。

　　爸妈离婚后，爸爸萎靡不振，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失业状态，家境一落千丈。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刻，就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妈妈……她现在还在新邑吗？应该已经再次离开了吧？

　　“小朔来啦，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把合适的衣服都整理在一起了，你们跟我来。”

　　店员和陈朔说话的声音把迟妍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着上了二楼，眼前两排移动衣架，挂得满满当当。

　　“这边是小姑娘的，小朔，你的衣服在那边，过去吧。”

　　“那我就把迟妍交给你咯，璐璐姐。”陈朔看看迟妍，转身去隔壁分区。

　　迟妍下意识拉了陈朔一把，她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呢。

　　陈朔冲她笑笑，柔声说：“别紧张，我爸在这办了长期会员，我们家比较重要的穿衣需求都是她们一手包办的，很专业，放心吧。”

　　说完，陈朔再次转身要走，却发现袖子一紧，迟妍的手还没松开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仍然写着疑惑。

　　“我们上台演出，不得置办演出服啊？”陈朔轻声笑，温柔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租，不是买。反正这些都是包在会员卡里的，不多花钱，不用也是浪费啊。”

　　“叔叔阿姨知道吗？”迟妍不放心地问。就算不用额外花钱，这种档次的消费也还是知会家里一声比较好吧。

　　陈朔无声咋舌，在她眉心点了一指头，“哎哟我的小妍妍，你是七秒鱼吗？都说是惊喜了，怎么能告诉他们呢？我都和璐璐姐她们打好招呼了。”

　　“噗嗤——”一旁的店员笑出声来，都一脸姨母笑地望着这对她们眼中的小情侣。

　　小、小妍妍？迟妍一阵肉麻，尴尬地用装作理头发的手遮住脸。最近陈朔对她的称呼可越来越不忍直“听”了。

　　陈朔立马看向店员们，挤眉弄眼让她们不要笑。店员们噤了声，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小……”陈朔红着脸想对迟妍说什么，被迟妍无情地打断了。

　　“别再叫我小妍妍！”她咬着牙保持微笑，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陈朔忍不住笑道：“我让你小心点，有的礼服裙摆太长，你不常穿，注意别摔跤。”

　　这回是她自作多情了，迟妍脸颊一热，尴尬地搔了搔额头。

　　“迟妍，跟我来吧。”璐璐姐上前来解围，揽着迟妍去量尺寸挑衣服。

　　陈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住。

　　陈朔是熟客，店员很快就根据他一贯的喜好为他挑选出了合适的套装，还给他配了一条镶钻的领结。

　　“嗯，真像个小王子。要不要再加个单边耳饰，看上去会更高贵一些。”店员打量着镜子里的陈朔，露出满意的笑容。

　　“迟妍呢？”陈朔答非所问。

　　店员一脸我懂的表情，回答：“还在换衣服，女孩子的礼服要麻烦一点。”

　　“我刚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你有没有过去看看？她选的礼服什么样？”陈朔迫不及待地追问。

　　店员正要回答，他又抬手阻止，“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要自己看。”

　　他走到迟妍的试衣帘外等待，心里急得直痒痒，一会儿摸摸袖口，一会儿整整领结，一会儿理理头发，心不在焉的样子惹得璐璐姐笑了好几次。

　　“陈朔！”忽然，楼下一个店员急匆匆跑上来，压低嗓子急切地说，“你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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