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启示录

作者:酒至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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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一)


      南都是中国的历史古城,城内处处皆是可见的历代王府建筑和四合院,胡同巷子里透出古色气韵。而要数城市最有名的四合院区,南都人一般都会报上“怀安”这个名字。

      怀安区内有数个四合院建筑群。整个家族仍聚居于四合院内在这个年代已不多见,然而怀安却是个例外,数个四合院建筑群正是各个大家大户的聚居之地。

      从西阳大街往南走三个路口,正对着西阳湖的正是其中一个四合院区。湖边绿柳成行,四合院外一棵见证了数百年历史的枣树也是硕果累累,可惜这般雅致的风景却被一道败笔大煞风景。

      灰砖外墙上原来平平无奇,却因墙上的殷红大字而令路过的途人侧目。

      四合院大门一关,街外人自然无法窥看到大户中的一丝动静。可是,院内的人却是一清二楚,只因厅堂里正传来一阵怒不可遏的吼声。

      厅堂里数人坐在置于厅堂两侧的灯挂椅,目光皆放在跪在中间的少年身上。

      在“磊落光明”的金漆牌匾下,一个男人正站在垂头跪地的少年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孩子,厉声问道:“你认不认错?”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从下跪以来便一直没任何动静,连坐在两边的人都以为这次少年垂着头跪着已是认错的表现时,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他问道:“敢问大伯,我哪里错了?”

      在厅堂里坐着的众人屏息静气,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少年的眼神皆带着不可置信。

      站在少年面前的男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脸盛怒,朝坐在一边的妇人喊道:“淑芬,给我把藤鞭拿来!”

      少年过往过于叛逆的行为被男人一一记住心内,此时被他直接顶撞,过往堆积的劣迹全数涌现于男人的心头上。

      坐在木椅上的淑芬再也看不过去,站起来走近男人,双手轻轻按着男人的手臂,轻声对男人道:“正阳,冷静一点,别、别动气好吗,少勋好歹是咱们的侄子,而且家主也不在,不能……”

      吴正阳立马就打断了妻子的话,指着跪着的少勋,怒道:“不能甚么?他不就是恃着他奶奶疼他就整天胡作非为吗!在学校乱使锁魂链已经该罚,这小子还死不认错,你看他在墙外写甚么字!好一个胡作非为!我今个儿不罚他我怎么对得起吴家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吴家的家训!”

      少勋顺着吴正阳指尖往上的方向静静看着“磊落光明”的牌匾,眸色黯淡,却没半点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反倒冷冷地道:“大伯,你凭甚么说在外面写着胡作非为的人是我?”

      见少勋说得理直气壮,吴正阳的怒火不减反盛,正要开口怒骂之际,坐在右侧、位置最为靠近吴正阳的男人却开口,道:“大哥,我认同做错事便需要责罚。可是少勋说这不是他做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听听他的说法?”

      唤吴正阳为大哥的男人正是吴正东,他的眉眼与吴正阳极为相似,只是他身形敦厚,与高佻瘦削的吴正阳截然不同。这人说话的语调温和,而且立场明显,便是希望把眼前的事大事化小。

      “除了他还有甚么人会如此胡闹!”吴正阳激动地斥道。坐在左侧的是一个穿着素色中式旗袍的女人,虽化着淡妆,但涂上鲜红唇彩的大红唇实在十分吸引人的眼球,甚至与她一身的打扮都格格不入。她见吴正阳气得脸红,不紧不慢的道:“二哥,这次我可支持大哥的说法。要在吴家里比胡闹的,哪里比得过我们人称‘小魔王’的小勋啊,对不对?”

      女人窃笑了一声,她叫少勋叫得亲切,可是话里讽刺的意味却是暴露得一清二楚。

      “大哥,万一妈、家主回来时怪罪下来……”吴正东劝道。

      “正东,无论是谁回来也得按家规办事。吴少勋在学校乱用法术已是违反吴家家训,我已经给他改过的机会,可他屡教不改,还尽做些丢吴家面子的事儿。就算是家主回来也不可能改变罚他的结果。”吴正阳拒绝再让吴正东再说下去,用眼神示意其中一个在旁待着的吴氏子弟去拿藤鞭。

      淑芬见无法阻止丈夫,只得站在旁干着急却又不敢说话。吴正东瞥向吴正阳,但后者的目光里带着愠色,吴正东只得收回目光,不再说话。瞧见大哥的反应,吴正怡也乐得看好戏,她翘着双手,看着跪着的少勋时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那位子弟拿着藤鞭快步走到吴正阳身边,以双手把藤鞭递上。吴正阳盯着藤鞭,片刻后终于握起藤鞭。未料,此时显得过于安静的厅堂里又再响起少勋的声音:“你以为打了我便是贯彻了吴家家训吗?”

      少勋反问着吴正阳,他毫无惧色,眸里带着可见的倔强,直视着吴正阳,他一字一顿的道:“磊、落、光、明……嗯?”

      吴正阳狠狠剜了少勋一眼,扬起的藤鞭正要落下,一道身影却匆匆奔进厅堂,气喘吁吁的朝众人喊道:“爸,请你住手!”

      众人的目光从少勋移到这抹身影上,淑芬见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喜道:“少兰!”

      吴少兰身穿米色的练功服,还背着一把以布裹着、只有剑柄露出的剑。吴少兰俊俏的脸庞正微微渗着一层薄汗,显然是赶过来的。吴少兰瞥见母亲的焦急表情,又见跪着的少勋正扭头望了自己一眼,了然地点点头,缓步走近吴正阳时道:“爸,外面的字不是少勋写的。”

      吴少兰走到少勋的身旁,弯身意图拉起跪着的少勋,可是少勋却默默躲开少兰的援手。吴少兰清楚这堂弟的脾气倔强得很,正要再一次拉起他时,便听见吴正阳沉声道:“少兰,你别为他说好话,站到一边去。”

      吴少兰终是放弃要先把少勋拉起来的念头,站直身子对吴正阳道:“爸,我从不故意为谁说好话而扭曲事实,只是外面的红字确实不是他写的,而是邻街何伯写的。”

      “何伯?”吴正东轻皱眉峰,疑惑的道。

      “是的,二叔,前阵子咱们接下日光剧院的案子,何伯便是剧院旁的面店的老板。因为附近的居民见吴家人一直在剧院进出,加上之前剧院闹鬼的传闻不断,所以去剧院的人少了许多,连带何伯的面店生意也一落千丈。他一时生气,就到我们家来在墙外写了几个大字报复。”吴少兰把事情状况娓娓道来,吴正东听着吴少兰的话轻点着头,没有再说话,只是脸上凝重之色已然释然。

      倒是吴正怡的问题十分多,开口质疑,问道:“少兰,我知道你心疼你的堂弟,可这些话全是你一人讲的,没有事实凭据的话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吴少兰转身向着外边颔首,便见两位子弟扶着一位年纪老迈、佝偻着腰的老者进来厅堂。

      也不用吴少兰开口解释,老人便双腿一软,双膝跪地,语带哀求的道:“是俺一时胡涂,不是本地人以为吴家只是混口饭吃的,就觉得你们收了钱在剧院进进出出的都吓跑了些客人,俺在这里跟你们道个歉,再也不会在外面写红字了,求求你们帮帮俺呀……”

      “等一下,你要我们帮你些甚么啊?”吴正怡撇着嘴听着老人一字不落的道出事实,只是这道歉愈听便愈觉得奇怪。

      “俺家闹鬼了啊,小儿都吓晕了,你们得帮俺啊……”老人跪着地哭着求助,哪里还有当天一脸怒气在吴家家外挥洒着红漆的模样。

      吴正怡一脸无言,表情间隐隐流露着失望。吴少兰却走到老人的面前,倾身扶起对方,温柔的道:“没问题,你先去坐着再跟我们说说你家的事吧。”说罢,吴少兰便着下人把老人带到别厅待着。

      事件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吴正阳刚才扬起的手早已垂下。

      “爸,少勋与这次的事无关,那便不应再受责罚了。”吴少兰心平气和的道。

      吴正阳冷哼一声,把藤鞭放在身后的梨木桌上,厉声回道:“这次的事与他无关,可上次他闯的祸还没罚完。”

      “爸……”吴少兰的剑眉一皱,一时间不知该再说甚么话让父亲回心转意。

      “《道德经》、《吴氏家训》、《五门吴氏之法》,以毛笔各抄写一百遍。明早七时前交给我。”吴正阳冷冷地道,瞪了少勋一眼便拂袖走出厅堂。

      吴正阳一走,淑芬也自然紧跟在身后。吴正东也站了起来,他上前摸了摸少勋的银灰发丝,摇头无奈一笑后便也离开。

      吴正怡见好戏还未看到便已完场散席,略带失望地啧了一声后只好扭着腰,摆着婀娜多姿的姿势离席。

      见众人已经离开,吴少兰一把拉起少勋,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不对他们说出真相,外面的红字明明不是你写的,要是我赶不及回来,你今天不就被我爸打得皮开肉绽吗?”

      少勋动手轻拍因为跪着而沾上灰尘的裤子,对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吴少兰道:“我说了啊,你爸我大伯他就是不听,我有啥办法,水来土掩呗。”

      见少勋说得如此轻松,吴少兰不禁轻拍着他的后脑勺,道:“好,不说这件事,那上次在学校的事呢,你怎么又不愿说出真相了?”

      少勋一屁股坐在刚才长辈们坐着的木椅上,跷着腿摆出一副十分大爷的模样,拿起椅边小桌上一杯已经放凉了的茶,灌了一口,道:“哥,你又不是不知你爸的性格,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信。何况他是个不问过程,只看结果的人,不论我是因为甚么原因而对人用锁魂链,用了就是用了呗,结果又没差。”

      末了,少勋又挑眉笑道:“不过能把那孙子吓得尿裤子,我被罚也是值了。”

      见这位堂弟说得坦荡,吴少兰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语带无奈的道:“你这小大人,就你甚么都明白,我真说不过你。”

      “哦……上次我在练习时就听二伯说你是个小大人,现在小大人说我是小大人,这样合适吗?”少勋笑着揶揄,随即敏捷地侧身躲开吴少兰的攻击,笑着跑出厅堂。

      *

      体罚可免,但罚抄难逃。

      少勋的上半身几乎都趴在书桌上,他抬头看了看桌上的书堆,又看看自己沾上墨汁的手和亲自挥笔下的杰作,不禁哀鸣一声,直接倒在书桌上。

      “操!”脸一碰到书桌,马上就感受到湿湿的凉意,他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然后又骂了一声。

      少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又看见手沾上更多的墨汁,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半张脸都是墨汁。少勋再无抄写的兴致,这刻也不想再管明天七时的限期,把毛笔狠狠丢在地上发泄。

      少勋原本就不喜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抄写,反正多抄几遍又不会令道行增加。要不是怕自己抄写不完可能会连累帮着自己说话的吴少兰,他才不要做这些无聊事。

      少勋托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吊在天花板那随风摇曳的灯泡,无故想起了母亲。最近母亲说朋友有急事得去海城一趟,于是在两个月前便动身前往海城。虽然偶尔还是会打电话来,但双亲不在,时间一长也难免感到寂寞。最近就连奶奶也跟着爷爷去了五门的聚会,家里就只剩下少兰跟少瑾他们跟自己在一起练功和到处晃……

      少勋环视了四周一圈,觉得四周就跟自己的生活一样无趣,视线最终回到毛笔身上。

      “如果有种科学毛笔,用毛笔写跟用圆珠笔一样那该有多好啊……”少勋脑洞大开,不禁喃喃自语道着。

      “你的发明品可真多,现在还有科学毛笔咧。”明明该是自言自语,身后却倏地出现响应着少勋的声音。

      少勋反应极快,随手拾起桌上另一支毛笔用劲在转身的一瞬间扔出,却在看到坐在窗边的身影的一刻愣住。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才几个月不见,一见面就送毛笔给你爸,哎哟,还半张脸都沾了墨水呢……”男人轻松的接过毛笔,对儿子扬起了一个微笑。

      少勋看着久未见面的父亲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凝视了半响才别过头去,冷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见儿子背对着自己,男人颇为无奈的一笑,轻轻一跃便跃进房间,他坐在少勋旁的圆椅,道:“我在这里就是要看看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勋也懒得理会自己的父亲,径自拿起了一支新的毛笔,为笔尖沾上墨后便在簿上继续挥笔罚抄。

      “我儿子甚么时候开始做这些无聊事了?”男人饶有意味地看着少勋。男人跟少勋是父子,脸容骤看长得不太相像,但仔细看却还是有些相似之处,譬如一双朗若如星的眼眸,总予人一种明亮干净的感觉。又譬如他俩的眉形总带着英气,眉峰里隐藏着一股硬朗,是典型吴家的眉型。比起脸容相似,男人跟少勋更说得上是气质相似。

      可少勋却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与父亲毫不相似,而且他一点也不想跟父亲有任何相似的处。少勋冷冷抛出一句:“在你不在的时候。”

      这话里的埋怨男人又怎会感受不到,他把少勋用作抄写的簿本抽走,道:“再抄几遍也不会令你道行增加,抄万卷纸不如走万里路。”

      “关你甚么事!把它还给我!还给我!”就像每一个被抢去东西的小孩一样,少勋的反应也与一般小孩无异。

      男人用着身高优势把本子举高,笑着对少勋道:“你跟我走我就还给你。”

      听到这话的少勋的动作一顿,连上一秒要抢回本子的念头也一时忘记,他怔着消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

      “你要我跟你走?”少勋问道,木着脸的表情终有一丝松动,彷佛带着点诧异。

      男人爽快地点头,回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跟我走就还本子。”

      少勋与男人对视着,片刻后吐了一句:“神经病。”

      正当男人以为少勋并不答应时,却听见少勋道:“走就走,你以为我怕你啊?”

      男人的嘴角一扬,待少勋留了一纸信条给吴少兰,他便在夜里不费吹灰之力带着赌着气的儿子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离开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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