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

　　到了九月十五放榜日，元芳一大早便遣了来运去顺天府衙门前候着张榜，元芳兴冲冲安排下人准备好喜钱，炮仗。

　　秦氏从旁劝道：“弟妹等报录人上门再准备也不迟，若是不在榜上岂不白欢喜一场，倒还被人嘲笑。”

　　元芳笑吟吟地道：“大嫂子只管等着一会子接喜报，我们三爷的学问，连老爷都满口夸赞的，便是想落榜都难。”余旻在一旁但笑不语。

　　秦氏见他二人如此肆意张扬，心中暗自摇头，待要再劝几句。转眼一看余夫人笑容满脸不住点头，便缄口不言。

　　果然辰时左右，二门口一阵喧闹，立秋满脸笑容地跑进来，口中连连嚷道：“中了！中了！三爷中了第十七名举人了。”

　　众人皆喜不自禁，余夫人即刻命人往王山西余老爷任上送信。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大门口一片锣声震天，报录人一拨一拨上门来。

　　余府大开中门，发喜钱、放炮仗，开宗祠祭祖，摆酒请客连着几日热闹非凡。

　　元芳原本同余夫人说了趁此回娘家小住几日，却不想余旻前一段用功太过，突然间松懈下来当晚便有些发热，熬汤煎药地过了十来日方才痊愈。

　　九月末是余老太君的七十大寿，又逢了余旻中举的大喜事，愈加要办得隆重些。

　　秦氏同叶氏每日忙乱不堪，元芳再不管事也还得帮着料理一二，回娘家之事只得作罢。

　　老太君寿宴当日王氏上门来贺同元芳说起通州舅舅家的小表妹王媛已经许给了年侍郎老家的长房嫡孙年登高，年登高是去年县上院试的案首，今年高高的中了一个乡试第三名经魁，如今已在来京的路上，成亲的日子定在来年会试之后。

　　却说此时通州王家大太太刘氏的房内内，大少奶奶年氏也正和刘氏说起王媛的亲事：“我爹爹一早便知我那侄儿必中的，早早的遣了人回去接他，九月十五放榜之前行李便都已收拾妥当，十六日出发往京里来的，左右不过这几日该到了。等他安置妥当，便让他过来拜见老太爷，太太也好瞧瞧女婿儿。”

　　刘氏笑叹道：“待媛儿成了亲，我便再没啥好操心的了。”

　　接着又道：“你凌姑妈家元丫头的女婿这次也中了，过年的时候你姑妈说这两人以后要同朝为官我还当她乱诌，如今倒还真应了景儿。”一面说一面笑着摇头。

　　年氏略一迟疑，便笑着对刘氏道：“说到凌姑妈，我倒有件事要同太太商量—从今往后咱们和姑妈家倒是少些来往才好。”

　　见刘氏面露愠色，年氏忙解释道：“我前几日回娘家爹爹特意嘱咐我，元妹妹那妹丈有个嫡亲的姐姐原是服侍太后娘娘的，如今做了太子才人，他家老爷和大爷也为此得了官，凌姑妈又只得元妹妹一个，他家便可算得作太子一边的了。”

　　停了一停，年氏接着又道：“悄悄说句掉脑袋的话，燕王不就藩，不立皇太孙，万岁爷的意思哪个够胆去瞎揣测！太太知道，京卫蔡指挥和我爹爹是最得皇上信任的二人。万万不能同东宫或是燕王有一丝牵扯。”

　　见刘氏脸色渐渐凝重，年氏又劝道：“知道太太同凌姑妈自来要好，但姑妈终究是凌家人。大爷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当差，一家子的指望都在他身上，家里还须小心谨慎为上。”

　　刘氏听了默然无语，良久方叹气道：“说得很是，就依你说的做过罢。只是须得瞒住老太爷才好。”年氏笑道：“那是自然，谁敢往老虎嘴里伸头去。”

　　京城七座外城门之中，广安门是南方各地由陆路进京的必经之道，故此相当热闹。

　　这一日中午时分，进京投亲赶考的少年举人年登高的马车进了广安门，天子重臣年侍郎的侄孙，新中举的年家公子在路途中颠簸了一月有余，终于到了京城，忍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将头探出车厢去看看这天子脚下是怎样的情形。

　　但见彰仪门大街上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人，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诸般买卖都有，一派繁华喧闹景象。

　　少年人心性好新奇，便不管随行的年府家人劝阻，执意下车逛一逛。

　　顺着大街走出百十来丈，正看得有趣之时，突然身旁一人问道：“这位世兄可是进京赶考的？”

　　登高转头一看，一个四十左右年纪的儒生黄白面皮，稀稀疏疏几根胡须，身上一件油污的直缀，满脸的忠厚老实。

　　这人见年登高看向他，忙说：“在下江西人氏，此番进京候考，不想昨日刚刚到京便被人窃走行李，如今身无分文，已是饿了两顿，世兄可否行个方便。”

　　年登高见他说话斯文有礼，忙掏出荷包，摸出二三两一块的碎银子递过去：“这些请拿去买些饮食，失窃之事还当报官才是，兄台既是中举之人，衙门断无不受之理。”

　　那人却不接银子，口中呐呐地道：“这些许银子，只管得几日花费，如何撑得到家中汇银子来！况且你我素昧平生，倒不好受你的接济。”

　　年登高见他嫌银子少，心中作难，从荷包里另掏出块约莫五两重的银子递过去。

　　还未开口，那人倒先说话了：“世兄宅心忠厚，真少年才俊也！此番会试定然高中的。世兄的银子我是绝不能白白收下的，说来侥幸，在下有一把泥金扇，扇面为前朝沈田的水墨山水画，从不离身，所以昨日不曾被窃走。”

　　沈田乃前朝有名的书画大家，他将书法的运腕运笔之法融入画中，画风奇特雄浑，深受大成朝文人墨士推崇，偏他子孙不肖，近大半珍藏失火烧毁，传世稀少，所以更显珍贵。

　　年登高平日也习了些书法绘画，听说可以得见沈田的真迹，顿时喜上眉梢。

　　那人从袖中取出扇子，小心翼翼地展开。年登高就着他手中看去，一幅高山流水图浑厚雄健，设色浓丽，意味隽永，年登高看得入神，不知不觉中伸出食指临空描摹，心中敬羡不已。

　　那人见年登高神色痴迷，连忙将扇面收拢道：“这把扇子乃我家祖传之物，绝没有让出的道理，而今落魄至此，说不得只好拿它来救急，只是我心中定要寻一个才华盖世的人方才配得上他。”

　　年登高听说他肯卖，喜出望外急忙问作价多少，那人道：“这样的珍品便是拿一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既然世兄要便拿三百两银子来，我也好去赁间房屋住下。”

　　年登高连连点头道你这便与我同去取银子，话音未落旁边伸出一只手，从那人手中夺过扇子“嗤”的一声撕做两半，惯在地上。

　　年登高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那传世之宝跌落地上，一只黑色丝绦皂靴踏上来，还趁势用脚尖碾了碾。

　　靴面上垂着一件月白色纻丝直裰，再往上看只见一位年青公子面如冠玉，眉若春山，星目直鼻，手中拿着一把泥金折扇，翩然俊雅，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卖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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