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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微雨燕双飞
莺飞蝶舞,绿树春深。
帝京著名的“晓堤”垂杨处处,蕙风飘香。
一名少年伴着一乘软轿缓辔而行,他长身玉立风采照人,一袭春衫在晨风中飞扬,脸上的笑容比晨光还要耀眼。
“色儿,晓堤到了,我们先到树下歇歇。”马上的少年——柳无若探身对轿中人说。
“好啊。”轿内传来暮惜色脆生生的声音,像冰与冰在微风中撞击。她轻敲轿门一下,示意轿夫停轿。
柳无若飞身下马,挽着暮惜色下轿。轿夫们只见一个脸覆轻纱身段婀娜的少女款步走出,微风过处她的衣袂飘扬,整个人都如笼在烟霞当中,不由瞧得眼都直了。柳无若一笑,取过纹银对他们说:“你们先拿赏钱到前面的荼寮喝口热茶,待会儿再来接我们。”这些赏钱抵得上整日的轿资,四名轿夫接过银两欢天喜地往茶寮去了。
“怪不得许多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这里,帝京的十分春色这里倒占了九分。”暮惜色拂开柳枝,边赏景边说。
“我倒觉得十分春色有九分是被你占去了。”柳无若不大正经地调侃,拉着她一起坐在锦茵般的绿草上,用手一点她面上的轻纱,“戴着这么个累赘,你也不嫌气闷。”
“谁喜欢戴这么个劳什子,是爹爹非要人家戴着出门不可,还说上一大堆规矩。”暮惜色说着便把轻纱解下。
柳无若指着远处正在忙碌采摘香花的一群村女道:“你看她们虽然劳碌,却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如果事事都要顾及别人的眼光,岂非活得太累?”
暮惜色睨他一眼:“就你歪理多!”这人永远都有许多古古怪怪的念头,但细想之下又觉得自有他的道理。
“我可不想我的色儿变成一个整天戴着面具做人的千金小姐。老丈人什么都好,就是头巾气太重了些!”
暮惜色大羞,娇嗔道:“你乱嚼什么舌根,我……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老丈人’这三个字亏你叫得出口。”
柳无若把脸直晃到她面前,笑得非常欠揍:“暮伯父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娘亲啊几乎比我还要开心,她盼了这些年终于把你这个媳妇给盼来了,只待择好日子便把聘礼送往你家,我很快就是你的人啦,况且——在绮香楼的时候人家被你吻也吻过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别想把我甩掉……”
暮惜色大惊失色,一把掩住他的嘴巴,“你乱嚷什么,我哪有对你……是你自己……”她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敢再去看他。这人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明明是他吻她的,却硬赖在她身上,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疯话!哎呀,真是羞也羞死人了……
柳无若大感有趣地看着她的羞容,长长的睫毛随着笑声上下颤动,突然恶作剧地在她的手心吻了一下,暮惜色吓得连忙把手缩在背后,懊恼地说:“早知你没半点正经,我应该把侍书也带了来,省得你不知收敛。”
柳无若哈哈大笑:“难得与你有独处的机会,我才不会容许任何人碍在我们中间。小侍书早被我哄得服服帖帖,乖乖呆在暮府照看雪狐。这个小丫头深得老丈人真传,俨然是个小小老夫子,每次见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儿,我都忍不住要逗弄她一下。”
暮惜色定定看着他那顽童似的没有机心的笑容,柔声说道:“若儿,你知道吗,自你征战归来后我已很久没见过你这么开怀大笑了。”
“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完全放开自己。”柳无若闭上眼,享受着迎面拂来的晓风,“在朝中任职,每天都要去面对那些尔虞我诈的嘴脸,实在腻味得紧。我已经上奏请辞,什么大将军、安国侯,谁会希罕?还不如做回以前的自己,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但你刚立下战功,皇上会准你辞官吗?”
“这个我倒不担心,反正我与杨彧早已有约在先,他自会想办法说服他的皇帝老子。曜帝外冷内热,杨彧却是外热内冷,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满肚密圈。我在军中声望太盛,他已有猜忌之心,现在我主动提出交还兵权,他还不正中下怀?嘻嘻,当日他蓄意让列虎刺他一枪,然后藉口救命之恩与我结拜为兄弟,以获取三军的支持,他的心思我早已看穿,若论忍与狠,杨琛与他相比可差得远啦。曜帝垂垂老矣,他迟早会登上帝位,伴着这么一位君主无异于伴着一头猛虎,我如果不及早抽身,到时未必便能全身而退。”
暮惜色打了个冷战:“听你这么说,我倒有点替杨大哥担心,他会不会被杨彧算计了去?”
“连我都看得出杨彧的为人,杨大哥聪明绝顶,又怎会不知?在杨彧心目中,人只分两种:一种是有利用价值的,一种是没有利用价值的;对前者他必定会用尽方法去招揽笼络。他要倚重杨大哥的地方多着呢,所以他只会加意笼络,绝不会得罪杨大哥。”
暮惜色伸手理了理柳无若被风吹乱的长发,心疼地说:“原来官场之中有这么多复杂的厉害关系,以你的性格,又怎能受得了那些腌臜气?嗯,你还是早点辞官好,若你勉强留下,你是不会开心的,我可不要你不开心。”
柳无若欢呼一声,眼波清亮,“我就知道你准会同意我的做法!辞官后我要带你一起去探访师父,他老人家居住在极南端的一座仙山之中,听说那里终年祥云缭绕,有四时不败的奇花异果,师父与我分别前曾绘了一幅地形图给我,我们尽可按图索骥一路寻去。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算外人,师父见了你必定喜欢。”
暮惜色听得油然神往,“‘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好去处!我真想与你此刻便寻了去,只可惜……明天娘亲请了绵绣坊最出名的师傅来量做吉服,后天约了翡翠阁的老板娘送来头饰,大后天……”她一连串地往下说,想起成亲的种种繁文缛节,只觉得头大如斗。
柳无若见她愀然不乐,思索一阵,露出狡黠的笑容。“色儿,你是为婚事犯愁吗?我倒有一个好主意,不用再像扯线玩偶那样被人牵着鼻子走。来来,我跟你说……”
看着他的笑容,暮惜色只觉后背凉飕飕的,她太熟悉他了,每当他露出这种充满算计的笑容,接踵而来的,一定会发生一些惊人的事情。
三天后的清晨,一声尖叫划破暮府宁静的上空。
暮飞明看着慌慌张张的侍书,不悦地说:“你大呼小叫什么,连半点规矩都不懂!都是色儿把你惯坏了。”侍书本就发急,被主人一训,越发唬得说不出话来。
张芸秋横了丈夫一眼,和颜悦色地对侍书说:“你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跟我说。”
“老爷、夫人,不好啦,小姐不见了!她的随身衣物也不见了!连……连雪狐都不见了!奴婢只在桌上发现这封信,上面写着交给老爷夫人亲启。”侍书颤着手把一封信呈给暮氏夫妇。
暮、张二人同时变色,暮飞明接过信抽出里面的洒金花笺,念道:
“父母亲大人膝下:
双亲见字之时,女儿已离府他往。女儿经与若儿相商,决定随其前往南方访师。此次
远行,正好饱览名山秀川,一享山水之乐也。望双亲能恕女儿不告而别之罪。女儿沿途有
若儿照料,爹娘勿念。
又及:侍书与女儿名为主仆,实则情如姐妹,女儿此去归期未定,若爹娘能替其择一
良人,使其丝萝有托,则女儿慰甚。
女儿游历在外,恐不能亲聆慈训,唯每日掬心香一柱,祈祝两老福寿康宁。
不孝女儿惜色叩上”
张芸秋就着丈夫的手看了一遍书信,点点头道:“这确是色儿的笔迹。”侍书眼圈早便红了,努力忍住泪水,心中愁肠百结:小姐好狠的心,就算要离家出走也该把自己带了去,她这么娇怯怯的身子,路上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可不要人担心死么?
暮飞明连连顿足,咬牙切齿地道:“真是荒唐!色儿素来乖巧,怎会做出这等出格事来,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若儿给调唆的,都怪夫人一力主张把色儿许配给他,若是当初把色儿许配给小王爷,又何至于如此!”
张芸秋不慌不忙地替丈夫倒了杯茶,坐下来说道:“老爷此言差矣。若然色儿嫁给小王爷,那她一辈子便只能做一个规行矩步安于家室的小妇人,无论小王爷如何爱重她,她也不过是一只被豢养在王府的金丝鸟儿罢了。但嫁给若儿就不同了,若儿不但会爱她宠她,还会给她一个宽广的天地,让她与他一起遨翔,这当中的差别,老爷细想便会明白。”
暮飞明无精打采地说:“唉,反正为夫总说不过你。只是这两个孩子也闹得忒过份了些,我们得去亲家那里瞧瞧。”
“不错,我想思盈妹子现在一定很需要别人安慰。”张芸秋无限同情地说。
暮春三月。
帝京外的郊道,漫天雨雾交织出一张朦胧的网,把整个天地都笼罩其中。
一辆轻便舒适的马车停在道旁,玄风替杨沾衣打着油伞,暮惜色和柳无若穿着一身蓑衣,并肩站在车前与杨沾衣话别。稍远处,玄云与四名轿夫停在一乘青色暖轿旁等候。
“杨大哥,这次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大哥千万保重!”暮惜色滢滢欲泣,怀中的雪狐不住伸出舌头舔舐杨沾衣的手心,似也不舍与他骤别。
“南行之路万里迢迢,你们自己也要当心。”杨沾衣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哀伤流露出来。这便要走了吗?原来生命中最珍视的人终会一一离他而去。
“大哥可要记住答应过我的话,早日找一位杨大嫂哦。我与若儿不在大哥身边,大哥一定会更加寂寞的。”
杨沾衣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明明是春深时分,他身上却漫涌着浓浓的雪意。
柳无若扶着依依不舍的暮惜色上了马车,自己返身走回杨沾衣身边,面上是一片不加掩饰的真诚,“杨大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从没想过要和大哥争些什么,更不想让大哥伤心难过,但这一次……”
杨沾衣没让他再往下说,“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你不用觉得内疚,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我和惜色一样,都希望大哥可以开心快乐。还有——仕途凶险,大哥切记要多留一个心眼;不要只顾念别人,凡事要多替自己打算。”
“你别净顾着说我,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柳、暮两家长辈现在一定是暴跳如雷,当心你回来后会被扫地出门。”
“哈哈,等我们回来时他们的气早就消啦,我才不担心哩。”柳无若笑着走向马车,亲热地拍了拍拉车的乌骓马,“马儿啊马儿,想当初你跟着我纵横沙场何等威风,如今却要委屈你来拉车,不过你也别生气,迟点我找匹漂亮的母马,给你作个伴儿。”那马神骏非常,似通人语,“希聿聿”长嘶一声,伏下四蹄,像是催促主人上马。
“好马儿!”柳无若朗声大笑,对杨沾衣道声“大哥珍重”,纵身上马驱车而去。
杨沾衣倾听着车声远去,只觉自己心内某一部分也碾灭在滚滚轮声中,他呆呆站着,直至玄风连声催促才如梦初醒,曼声吟道:“一场春梦辨难明,弦断歌销百花零。帝京别后天涯远,无边风月不关情。”
车厢内,暮惜色突然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箫声,如泣如诉,凄婉动人,充满无尽不舍之意,慢慢地,箫音渐离渐远渐至无声。她探身回望,杨沾衣的身影只剩下一个依稀的小点。
“若儿,杨大哥在用箫曲来跟我们道别呢,你说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会的,一定会的。”柳无若肯定地答,似是允诺,又似是昭示。
马车冲破漫天烟雨,驰往帝京外更广袤无垠的天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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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本小说码完啦(大大松一口气),祝各位节日快乐!
其实我比较喜欢杨沾衣这个人物,所以决定在下一部书中给他安排一个完满的结局,故事已构思好了,只是人物架构比较复杂,而本人又是个标准的大懒虫,等我动笔时再把故事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