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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巧的是，林似霰一回到神奈川，天空就放晴了。灰白云朵渐渐散开，久未露面的阳光从缝隙间迸出。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被阳光一照，晶莹耀眼。
林似霰泡了一壶热茶给幸村，自己也端着一杯。打开空调让暖风吹一吹许久不住人异常冷清的林家，空荡的客厅里两人都不说话。幸村抿了一口热茶，然后才轻声说，“这次的比赛，我只拿到了十五名。”说完，他对林似霰笑了笑，“世界级的比赛，果然和国内的情况完全不同呢。”
“第一次比赛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林似霰微笑着，伸出手去拍一拍少年的肩，“职业网球手的路很难走，不过我们幸村部长可是连最可怕的病魔都打不倒的，自然是不会在这里被难住。”
她低下头去，热茶蒸腾上来的热气里她一双漆黑睫毛忽闪忽闪。幸村注视着，忽然轻轻叹一口气，“我在等你开口……”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你经历了什么，我在等你告诉我。”幸村微微偏过头注视她的眼睛，“似霰，我不需要你的安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安慰一下你。”
幸村的目光那样美丽而真诚，林似霰却抿紧了嘴唇。
雪停了，可是一些人心中的雪却一直在下。
林家的大门被人匆匆敲响，林似霰去开门时险些被门外的人撞到。切原面色憔悴地站在门口，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高高的大男孩竟瘦了一大圈。他抓住林似霰的肩面色激动地问，“林姐姐，如熙呢？”
可是林如熙没有回来。
大男孩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切原颓然坐到玄关的阶梯上。林似霰走过去陪着他一起坐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现在在我们的小姑姑那里，已经没事了。”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切原攥住林似霰的衣袖，眼角竟有些发红。
林似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大男孩蜷缩起来抱住自己，背脊异常消瘦。林似霰摸一摸他的头发，因为心里有数而一直平静的心开始泛起波澜，如熙到底如何了，小姑姑宁愿把他藏着也不愿让林似霰见他一面，情况该是有多糟呢。
忐忑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几天后，寂静孤单的林家小院迎来了一辆黑色轿车。高壮的司机从车门里抱住一位身形清瘦面色苍白的少年，恰是林如熙。
林如熙像是睡着了，表情很安详。林似霰让那人将如熙送到他的房间里，然后走到他面前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也没能让他睁一睁眼睛。
“夫人说，让大小姐和二少爷在这里等待几天，等夫人处理好东京的一切事宜，就会过来接二位回北京。”司机先生彬彬有礼地对林似霰说，“二少爷只是被打了镇定剂，暂时昏睡不醒，不过身体的各项机能都是健康的，请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给他打镇定剂？”林似霰皱起了眉头。
那司机抿起了嘴唇，露出莫测的表情，“大小姐，等二少爷醒来您就能知道了。只是也请大小姐不要心急，夫人说自会安排好一切，现在东京形势复杂，不得已才将二少爷送回来。等二位回了北京，夫人会竭尽全力治好二少爷的。”
林似霰的眼神开始凌厉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高壮的男人被这样漆黑的眼睛一瞪，顿了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几包粉末，交到林似霰掌心，“这个，请在二少爷实在是支持不下去的时候才冲水给他服用一点点……”接下来的话，就变得那样难以启齿了，“林老爷，在之前的那段时间曾经给二少爷注射过一种让人形成瘾癖的药物……”
然后林似霰就听不清那男人在说些什么了，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响声，震得她头晕目眩。不知道何时那男人走了，林似霰却还没有回过神来。
让人形成瘾癖的药物。脑海里瞬时闪过几个并不算熟悉的名称。林似霰抓着手心那白色粉末状的不明物，缓缓跌坐在寂静的走廊。
将盛着米粥的勺子喂到林如熙嘴边，林似霰低声哄着，“如熙，稍微吃一点好不好。”
林如熙却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时而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更多的时候就是睁着眼也不知道在看哪里。短短一个月时间，让这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丧失了所有的神采。
林似霰将他从东京林家带出来，在北海道治好了抑郁症，又到神奈川让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自信和光彩。这些年来这样的苦心，却在一个月里面付之东流。
有一样东西，那样真实仿佛已经得到了，回过神来却发现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所谓的安宁祥和的生活，这些年来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从未真正得到过。
林家陷入了巨大的寂静之中，尽管每天幸村和切原都会过来，切原陪着林如熙坐一坐，幸村陪着林似霰坐一坐。姐弟两个都太过安静了，林如熙目光涣散，明显精神状况很不好，但林似霰却什么事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跟着弟弟一起沉默。
到了第三天中午，林似霰一直安静等待着的灾难，终于不失所望爆发了出来。
中午，林似霰准备好了饭菜，像往常一样端去林如熙的房间，虽然弟弟一直不肯吃。房间里的林如熙面朝墙壁侧卧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林似霰走过去轻声唤他，见他没有反应，便伸手去轻轻推了他一下。
谁知林如熙被这样轻轻一推，竟开始抽搐起来。
他躺在床上抽搐，面容扭曲，呼吸里仿佛带着千万只蛇虫鼠蚁在咬噬，发出模糊的抽泣声。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滚下来，淌过青白泛黄的脸颊。
他朝她伸出手，原本十指尖尖雕刻般美丽的手也扭曲得青筋暴起，他模糊地对她说，“救……救我……”
林似霰像是早就料到似的，竟一点也不慌张。她握住弟弟的手，将不停发抖抽筋的他扯到自己怀里，拍拍他的背，语气平缓而温柔，“如熙乖，姐姐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忍一忍好不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姐姐……姐姐……”林如熙双目无声呢喃着，忽然流起了眼泪来，“姐姐，我好怕……”
“他说要我永远不能离开他，永远离不了他……他把我锁在床头，每日每夜折磨我……他还拿了好粗的针管来，每天给我打针，他说要我永远离不开他……”林如熙抱着姐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来，表情那样惊恐无助，“姐姐你快来救我，我好怕……好痛……”
“没事了没事了。”林似霰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着，“姐姐已经把他杀掉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的如熙，如熙不要怕，不要怕……”
此时，听见响动的幸村和切原冲了进来。林似霰暂时安慰了林如熙，却治不了他不断上翻的瘾癖，见了两人过来，连忙对幸村说，“幸村君，能不能请你把如熙绑起来，他现在发作了，我怕他会伤害自己。”
幸村看着这样的情形，点了点头。
用结实柔软的绳子在林如熙的手腕上绑了几圈，确定他的双手不能再自由活动，幸村才走出去。林似霰坐在她平常经常坐的太妃榻上，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天空，身形消瘦得仿佛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雪。
幸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她一起看窗外阴沉的灰白天空。
“我以为自己终于长大，变得强大起来了，却发现我与十三岁的时候并没有差别，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受苦，自己却束手无措。”林似霰轻声冷哼了一声。
幸村抿了抿唇，眸光闪闪，犹豫着说，“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人，是我们名义上的二叔叔。”林似霰转头看他，眼睛漆黑，“他在如熙十一岁的时候就侵犯了他，是个疯子……疯子……”她微微眯起了眼，“我当初应该一刀捅死他的。”
难以置信，林似霰从幸村瞪大的眼睛就能看出。他那样的人，应该永远站在光明的世界里，给人以力量，给人以信心。黑暗和污秽是他所不了解的，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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