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时光飞逝，春去冬来。

　　后山连绵，没有七穹宫的屏蔽防护，所以显得格外寒冷。已经是寒冬将至，小雪纷纷扬扬，我挥汗如雨，坚持不懈。绝神斩的力道突破不了极限，我就难以驾驭周围的一切。我愤恨的横劈竖斩，整个雪地便顷刻飞扬凌乱。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鸢儿，御剑最忌焦躁。”

　　我横剑而起，眼前的雪花突然停止在半空，承渊二指合拢，上挑而来，我双手执剑，力道雄浑。分明那手指清瘦苍白，对上我的莫邪却是丝毫无损，反倒先一步掌控了周围的形势，将我困于难以进退之地。我左右开弓，身形快如闪电，师父一手别在腰后，一手随心所动，寸寸抵上我的剑尖。无论我怎么使力，却始终难以砍下，他抬手撇开，我横斩一刀，他倾身而过，手法快得我无法察觉，竟是控住我的剑身，我想再次使劲，却是被他的力道震开，连忙松手。

　　原本停顿在空中的雪花，片刻倾盆落下。

　　师父将莫邪归还到我手中，他手指的温凉比起我的冰冷倒要暖和得多，“绝神斩乃万剑归宗之术，属《森罗万象》至高秘术，你不该一开始便好高骛远。”

　　如今我想学会的便是绝神斩、天元之火、烟水还魂术和休门禁咒，会了绝神斩，即便我没有上古神器，也可与它对等；天元之火是火系至高，烟水还魂乃水系至高；休门禁咒便是禁术之首，遇祖弑祖，遇佛杀佛。

　　我低头不语，天知道我这么疯狂努力是为了什么。师父道：“《森罗万象》不仅专长灵力术数，更有膳食医药，学点也是不错的。鸢儿，你当年选择成为女子的初衷是何？是为了有朝一日纵横天地，扬名立万吗？”

　　所谓性别，和我的初衷没有任何关系，我选择作为女子，是因为两百年我守候在瑶池，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但自从饮雪出现，我便知晓了什么叫做“一见君子终身误”。

　　我抬头回应道：“师父，争强好胜是我的品性，与性别无关。师父，我知道您的言外之意，天庭女子不多，大都是平凡一生，无所作为；我也不是想为她们争一口气，只是我的初衷便是与你分庭抗礼，俯视六界。从我夺取您的血液之际，这种想法就没有停止过，也永远不会消失。虽然我天分不佳，有时懒散无成，有时又欲速不达，但恳请师父能体谅我的心情。师父你早已登上巅峰，想必早就有所体会这一路的艰辛。没有远大抱负，便无法成才，听天由命绝不是我的个性！”

　　承渊两手皆背身后，俯视我道：“成神之路并非你想象的艰辛，同样，所谓的六界之首，三清天尊也并非如你所说般个个都是旷世武学奇才。成就人生的不止是用手里的剑，更需一个单纯的悲悯苍生的心。相反，如若你武学至颠，心术不正，反倒贻害苍生。”

　　我皱眉深思：“师父怕我成为第二个‘泓琴’？”

　　“我是怕你执念太深，害人害己。修真最忌执念，没有执念一事无成，执念太深便难以自控，最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鸢儿，你尚且年轻，理应将灵力调息妥善，清除执妄，这样以后才会早一步寻得突破。”

　　我似懂非懂，问道：“师父，那你这一千年是如何走来的？难道不是勤奋学习《森罗万象》吗？”

　　雪越下越大，就快挡住我视野里的银色身影，他伸手托一片雪花，一张容颜在雪景的映衬下焕发清丽无边的气息，“我时常书写经书，时而练习法术，这样走过千年，等到时间一到，《森罗万象》里甚难的法术只看一眼练过一遍便是水到渠成。”他道，“你若坚持一一学过，一来不可能，二来太消耗，最终只会觉得《森罗万象》越发难懂，越学越苦。”

　　我想起曾经泓琴说的话，他说他热衷修真，便将《森罗万象》里的幻术悉数学过，结果一些禁术依旧拿捏不准，千万年来难以参破。练武总是会有诸多高原区，一旦陷入，便会迷茫方向，难以突破。我决不能陷入那样的境地，便请教师父道：“师父，那我该暂时放弃习武吗？”

　　师父道：“劳逸结合，才能轻松进步，这大半年来你修习甚苦，理应休息一阵了。”

　　“那师父，我之后想先把绝神斩搁下，你能教我瞬间移动吗？”

　　“好。”

　　我跨步跟上师父，想伸手去抓他，可怕自己的寒冷会冻着他，便一边往手里呵气一边追上去，牵住他的手，他亦反握住我，完全少了最初的冷漠。我想，即便饮雪不在我身边，即便没有泓琴的爱，即便我一个好友也没有，但至少我抓住了他，便了无牵挂了。

　　在承渊的建议下，我决定学一些别的东西。翻开《森罗万象》，跳过攻篇，专注于御篇，我看上面介绍各种膳食医药，有山肴野蔌，也有玉盘珍馐，满目琳琅，教我眼花缭乱。我又翻阅到医药篇，这里将食材与药材结合，介绍诸多修身养性的汤药，有的甚至能提升灵力，完善修为。我喜出望外，打理了一座屋子作为厨房，暂时演练我的厨艺。

　　反正我是没有理由去太上老君那里求取丹药，再者是药三分毒，还是天然蔬菜来得健康。白天我御风飞出千里，到处寻求珍贵食材。有些能在山下买到，有些却要我上山入海，四处寻找。每次我满载而归，皆是黄昏将至。我点一道三昧真火烧着炉子，一边择菜，一边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一开始我做出的东西总是食之无味，我便待在山下的小菜馆一天，只为看一些主厨如何煮食。我觉得煮菜亦是一门功夫，有时火候的掌握比起御剑还要困难。时间要掌控妥当，调料要放得恰好，否则不是太过清淡便是口味太重。

　　三昧真火每次都容易把菜煮烂，我便从后山背了柴火回来，亲自燃起火炉。好在以往在碧沉苑常常干这种事，所以现在学习的关键还是放在了烹饪之上。我突然觉得有些后悔，昔日我待在碧沉苑，看饮雪如此眷恋人间，为何就没想到为他煮些饭食？现在他走了，我一个人煮着煮着也失去了欢欣好奇，久而久之面对这一桌的饭菜竟不想动一下筷子。

　　我的思绪流连在泓琴的记忆，那是四月芳菲的日子里，他带着晴雪私奔出昆仑，决定此生不换，唯晴雪一人之际，他们生活在世外桃源，学习当地居民的习惯，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晴雪天生高贵，整天嬉戏。泓琴生来便是凡人，一直没有断下一日三餐的习惯，起先晴雪对他的厨艺没有丝毫兴趣，到后来竟是帮着他一起煮饭。

　　想来两个人这般生活，即便清贫也是美满幸福，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我在昆仑修行之时，泓琴教我幻术，嫌我每日吃得太少，有时亲自煮食给我，偏偏我习惯食不果腹的生活，也没有太多感谢他的好意，如今我突然明白他的心情。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却让我随意推脱，他想唤起我一点有关曾经的记忆，偏偏我不领情，不识好人心。

　　我又在后山练剑，来排遣心中的郁闷。此刻我是这么矛盾，我既想快一步修炼成才，又想去凡间寻找饮雪。偏偏两者都要消耗我大量的功夫，只要选择其一，另外的便是要舍弃千百年了。我的莫邪挥过海面，波平如镜瞬间化作波涛汹涌，我旋身飞起，沿着海岸线挑起，掀起一道宽阔无边的帘幕，然后信手挥过一道三昧真火。火与水相遇，瞬间爆发出巨响，整个海面烟雾腾腾。我拖着剑走在海滩上，剑尖划过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今日冬至。

　　除却去年此时的一面，想来我已经两年没有好好和他见面。我以为不去在意，忙碌于修炼，就会将他逐渐忘却，可是待我的莫邪每次停下挥舞，心里却是一涌而起的思念，无法排遣。

　　如今我想见不成，学艺不成，果真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我想起那牛郎织女星也能鹊桥一年相见一次，而我却处于被动状态，只能等着饮雪来找我。我凌空而起，划地写字，当那一句“妙理鸢飞鱼跃，尘心雪化冰融”书写到最后一笔时，又是顷刻一剑销毁，雪花纷飞。

　　忽地一把剑凭空袭来，我顺次抵挡，无论是直向面堂还是攻我下盘，皆是应对自如，剑气成风。两剑相持，不如对决般火花四溅，反倒是相处融洽，微微闪着紫色的光芒。剑走偏锋，游刃有余，我与他不相上下。由原先的攻防之斗变作武艺切磋，虽是接洽得当却也风生水起，暗流激勇。

　　干将莫邪，远古利器，削铁如泥。

　　我挥剑收势，紫色身影亦是如此，一剑插入剑鞘，响声凌厉。我挑衅的看他，他却温柔一笑，气色略显苍白。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