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吻

　　这是幢在路边的旧楼盘，细密的方格瓷砖蓝白相间，其中还有许多地方脱落了，露出灰色的水泥底，即使破败，它也仍旧挺立风中，被缠上灯带、海报、以及必不可少的彩色招牌，一层的店铺一溜而的五光十色，玩具铺、包子铺、汉堡店。

　　鲜嫩幼稚的面孔掩去了这栋楼老败的气质，尽管它楼梯的扶手上满是锈渍。

　　站在斑马线一端等绿灯的时候，闵洛再次打量着这个她工作的地方。

　　从她懂事起，就始终以为她的工作和她活着的，唯一需要待着的就是寺院。

　　绿灯亮起来，她穿过宽大的马路，混迹在人群中裹紧身上的大衣，顺着贴满广告纸的楼道上到二楼，推开玻璃门，刚露半截身子，里边的小教室就探了个脑袋出来冲她歪着脑袋，天真可人：“闵老师好。”

　　“你又比我早。”闵洛笑了笑，关起门。

　　她一向守时，或者每次都会提前许多出门，以免迟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叫唐琳的女孩子似乎是有意和她比赛似的总比她更早些到。

　　“因为怕你一个人孤单啊。”唐琳背着手从门框后挪了出来。她今年十六岁，已经是高一的学生，在暑假的时候报了个短期班，开学后就没有学了，到寒假的时候又突然冒了出来。不过虽然学习的时候短，但她还算是比较有天份的，大概是在学校的时候也没少练，现在写的字已经能看了。

　　她很爱说这样的俏皮话。

　　闵洛一笑了之，低头翻阅开课时表，查看了下今天上课的人数。

　　闵洛负责的一般都是入门的小朋友，顺带带些短期班，不往科班走，所以要求不高，学生五划八门，家长更是随心所欲，又有两个说要去亲戚家吃年前饭，不方便来。

　　所以今天晚上就只有六个人上课，而且都是已经有点基本功的孩子，倒是省心。

　　她把大衣挂起来，教室里空调开着，她从柜子里取了墨碟，一个个在桌子上摆开，再转过身去，唐琳已经拿了宣纸利落地挨着桌子铺开用纸镇压好。

　　活计都被唐琳做了，闵洛关上柜子，手环在手前，人微微斜倚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几分无奈：“你做再多我也不会给你发工资的。”

　　“不用啊。我钱多得很，养你都可以。 ”唐琳拍了拍手，好似要把方才宣纸上的味道拍散，然后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身后的空桌子上坐起，晃着两条腿的，看着闵洛。

　　两人目光相触。

　　唐琳有意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个比眼睛大的游戏，不过坚持了小会后，她发现闵洛并没有因此而挪移视线。

　　平常，闵洛看见她作鬼脸时，总是轻轻拍下她的脑袋打散她的表情，不然就是笑一下转开脸去忙自个的事情。

　　这次没有。

　　闵洛脸上的笑慢慢化作丝缕的审视、打量。

　　唐琳抿了抿唇，视线垂落下来，有些心虚地在地板上滑来滑去：“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

　　“没什么。”闵洛收起了眼里的锐利，走到桌子边，给面前的碟子倒上墨汁，提起笔开始写字。

　　学生们都很乖，除了唐琳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了好几个错笔。

　　等她们都开始第二遍临写后，闵洛拉开门，走到外边的阳台上。迎面扑来的冷风吹起她的细软的发丝，眼睛也跟着微微眯起，楼下的小卖铺的叫卖声和往来车流声中，红绿灯杆里咯啦啦的计时声显得格外尖锐。

　　所以唐琳为什么出错了呢？

　　平时她可是一笔也不愿意错，而且每次写完都要拿过来要求当面点评。

　　闵洛偏转方向，往车来的方向看去。

　　她已然有些确定，唐琳的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有别样的东西，那样的东西会使人觉得乍然产生不安以及隐秘的幸福感，即使只是在微光之中，也会有焰火的影子——她熟悉那要样的东西，一如多年前她看到的那样。

　　一如那年的姜允秀。

　　离过年只有两天了，闵洛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毕竟对于过年，她以往的经验不过是应对各种佛事和各种神仙菩萨，现在离得远了，小小的屋子里只有她和小正。

　　小正今年四岁，已经开始上幼儿园，会跑会跳，也会开始问各种问题，所以时刻都需要人陪在身边。

　　因着这样的关系，不说姜允秀没空，即使有空，她未必能单身赴会。

　　或许过完年开学就好了吧。

　　当这个念头从心里升起时，闵洛有丝丝的烦燥，尤其是小正突然将一个玩具拍到她的脸上那个刹那，就像将摁下了某个启动键，令她痛苦不已，疼痛、气恼和愧疚一并涌上心口，甚至于想要大叫。

　　她抬手捂着脸，将情绪一点点地摁了回去。

　　而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起来，陌生的号码那端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你在家吗？”

　　姜允秀挂断电话，千恩百谢地把手机还给花店的老板娘，然后捧起那束让老板娘刚刚扎好的花。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和老板娘保证：“等我方便了就给你拿钱，一定会的，你放心吧。”

　　看她这般抱歉，老板娘看了眼手里的耳钉倒有些怀疑起来。

　　这个耳钉看起来很漂亮，方才她在网上拍照搜了下同款，确实是个品牌，虽然不是大牌，但价格值二三十束花了。

　　就在二十分钟前，姜允秀空着手进了花店，张口就和老板说没带钱，能不能用东西抵换一束花，顺便借用下她的手机号码。

　　大概是看她开的车不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骗花的人，这么大冷的天还能想着买花去看朋友，估计心眼也是好的，老板娘随口就应下了，然后就收到了一颗K金嵌红色宝石的耳钉，怪好看的。

　　算了。

　　过年当做好事吧，老板娘看眼时间，快十一点也该收档了。

　　姜允秀把车开进了小区，进来前她专门放慢了车速，看了下周边的环境。

　　可以看出来，这是片经过改造的旧小区，位置相对偏僻，不过整体比较干净，临近过年的缘故，这会小区门口还有许多人进出，再往里边点就能看到打闹的孩子们了。

　　她停好车，站在一小片空地上，试图找到D栋的位置。

　　今天父亲请了店里的老员工和一些有老交情的客户一道的吃饭，她也去了，想到接下来的两天都会有家庭宴会脱不开身，鬼使神差地就先走到了停车场，竟连包也没拿就开着车凭着记在脑海里的地址跑了过来。

　　她到的时候，闵洛也才跑下来，手里牵着个孩子，伸长的脖子来回转了一遍，然后就立在那里，伸手招了招。

　　姜允秀一下子就有了目标，快步往那个影子走去。

　　离得越近，心头的喜悦感便少去一分。

　　直到她们两两相看，姜允秀内心升起来一种陌生的抽离感。

　　就好像，她跨越了很长很长的一条河流，来到了时间的彼岸，看到了一个已为他人妻，他人母的闵洛。

　　闵洛身上披着件深色的长羽绒，整个人与背后深沉的夜色化为一体，她站在那里，喉头一动，将酸涩摒净，才缓缓开口说：“我正好想起你，你就来了。”
　　尽管知道孩子是慧姨的，姜允秀也仍旧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她并没有似预期想的那样，上前去拥抱他，并亲亲他，只是很礼貌地低头露出一个浅淡地微笑说：“你好呀，小帅哥。”

　　然后她贴上去，温热的脸挨着闵洛有些泛凉的耳垂：“我也是一样啊，看到电视上的烟花时，我就想，今年一定要再看到闵洛才好。”

　　所以我就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