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本是修罗场

　　就因为这一句满含怨念之气的‘叫他等’。陆海同学就在病房外面生生等了半个点儿。

　　等到冷着脸的徐队长来开门的时候，外面的天空都已经变成深蓝色的了。碎钻一般的星辰零星的点缀在夜幕上，好奇的窥探着人间的一切。

　　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的陆海，和开门出来叫人的徐衍，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俩人的脸色是一个赛一个的黑，脑门上要是再贴个弯月亮，估计就能手挽着手去演包青天了。

　　两个同样人高马大的男人，同时站在门口处，VIP病房那扇原木色的木门突然就显得又窄又矮了起来。

　　那两双对视的眼睛中间，噼里啪啦的闪过一阵细小的电弧，显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场景。

　　这两个人仿佛是要对望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样子，一直到等在床上的江少爷忍不住出声，才被迫终止了这场‘情意绵绵’的对视。

　　陆海迎着徐衍能杀人的目光上前一步打算进门，徐衍本来还想拦他一下，手机的铃声却很不凑巧的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徐衍冷哼了一声侧了侧身，让陆海进去了，随后自己走到门外带上门，站到了亮着明亮灯光的寂静走廊里。

　　电话是孙璟打来的。

　　接通的一瞬间，孙璟略带焦急的声音就在电话那端响了起来。

　　“衍哥，刚刚刑侦科那边儿来了条消息。”孙璟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要怎么把这条消息说出来，“帽儿胡同那边，死了个女的。经过身份比对……已经证实了死者的身份，是张柳柳他妈——李甜。他们问我们是不是需要并案侦查。”

　　“什么？”徐衍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刑侦大队那边初步怀疑，可能是仇杀。”孙璟严肃的说道：“另外，衍哥，你让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儿，是张柳柳的妹妹，叫张桃桃。根据她的说法，今天早上有五个人闯进她家里，不仅打了李甜，还要绑架她。她现在一直哭着想回家。衍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张桃桃，她母亲的事儿？”

　　“先别说。等我回去。”徐衍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事儿，可能是个机会。不管是不是寻仇，张柳柳都应该知道要找他的那个人是谁。杀母之仇，不怕他还不合作。他要是还想着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就让做好连妹妹一起舍了的心理准备吧。”

　　“是，衍哥。” 徐衍挂了电话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现在到不担心张柳柳还会死拧着不肯合作了，反倒是现在在病房里面呆着的那个更让他担心。依着江少爷那个臭脾气，要是知道张柳柳家里出事儿了，还真无法预测他能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这位小爷的驴脾气要是犯了，估计都能给B市的天捅个窟窿出来。到时候别说是让张柳柳合作了，恐怕这么久的布置都得打了水漂儿不行。

　　徐衍现在一想到病房里那个小魔王，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叹了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徐衍认命的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盘着腿坐在床上的江米正探着身子，和坐在床边的陆海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挂着一脸宠溺的陆海伸出手，揉了揉江米的发顶，惹来小霸王一个白眼，两人对视一眼却都笑了起来。

　　徐衍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人之间轻松随意的氛围，忽然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硬生生插进来的外人。怎么看，怎么多余，怎么站，怎么格格不入。

　　那两人之间流动着的默契与温馨，是他跟江米之间从来没有过的。

　　徐衍猛地握起了拳头，强忍着想要把陆海拉出去打一顿的冲动，冷静的走到江米身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你跟你‘同学’先聊。”徐衍特意加重了同学二字的读音，斜了陆海一眼才继续说道：“我通知了李姨过来照顾你。我队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一趟。晚会儿再过来看你。”

　　“知道了。知道了。”江米揉了揉耳朵，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罗里吧嗦的。”

　　徐衍眯了眯眼睛，没跟他计较，而是拿了警帽和警服就离开了病房。

　　什么都没说的徐衍，反而让江米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直盯着徐衍离开的背影，连陆海叫他的那几声都没听见。

　　离开了医院的徐衍在踏进警队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他先是从孙璟那里要来了刑侦大队那边的资料，然后又去见了一下张桃桃，安排了小女孩过夜的问题后，便召集了值班的同事开一个临时的会议。

　　坐在椅子上，徐衍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对着几个同事说：“都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衍哥，李甜的尸检报告下来了。”孙璟把手里的报告放在桌子上，方便同事取阅，“报告上说，李甜不是死于外伤，而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从而引发心脏衰竭死亡的。李甜的身体一直不算好，长时间的偏瘫，又缺少药物和营养品的保养，导致她体内的多处脏器都出现了问题。可以说，她是被吓死的。属于自然死亡。”

　　“知道是谁，或者是谁们，吓的么？”徐衍把手里的资料发到同事之间传阅，看着孙璟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孙璟有点为难的说道：“帽儿胡同那一片儿属于老城区，电力安全审核一直都不过关，所以就没有安装监控探头。”

　　徐衍皱起了眉，没有监控，又是鱼龙混杂的帽儿胡同，想找到是谁吓死了李甜，那困难程度简直堪比大海捞针。

　　帽儿胡同那一片儿，仅登记在册的住户就有四五百人，更何况近几年为了赚租金，不少户主都把自家的房子打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隔断对外出租了。所以，帽儿胡同里到底住了多少人，可能连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心里都没数，更别说警局了。

　　“对了衍哥。”正在翻资料的，细瘦的像电线杆似的黄佳明突然说道：“魏队那边今天说，他们的协警接到群众报案，在帽儿胡同李甜他们家不远的一条胡同里，发现两个受伤的年轻人，和一块沾了血的板砖。衍哥，那两个受伤的年轻人，会不会跟李甜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沉默不语的徐衍突然想到了江米在病房里跟他说的话。

　　如果小霸王说的是真话，那么，那两个受伤的人就很可能是他下的手了。

　　“这事……”徐衍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思索了一下说道：“佳明，你明天跟魏队那边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那两个人的照片。有的话，要过来用一下。我找人，认认脸。”

　　“是，衍哥。”

　　在将手头现有的资料又整合了一遍之后，这场临时的小型会议就结束散场了。
　　褪掉警服换上一身运动服的徐衍，离开警局开着车向市医院驶去。
　　车窗外闪耀着醉人的霓虹灯火，向每一个在夜晚外出的人展示着独属于黑暗的魅力。急于发泄的欲望在灯光无法照到的阴暗角落里生根发芽，长出粗壮的藤蔓，将每一个路过的人包裹。那随之开放的暗色花朵，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引诱着不够坚定的灵魂堕落。

　　就像是阴阳图上的鱼眼，黑中有白，白中也藏着黑。

　　在去医院的路上，徐衍想了很多。

　　张柳柳的案子，到目前为止已经牵扯上了人命。而一旦伤及了人命，那就会演变成重案，要案，会被上级抓典型，重点敦促。他是想策反张柳柳成为警方的线人，利用他吊出那条隐藏在水潭深处的鱼王。但这件事若是让江米知道了，估计又会是一场口舌之争。

　　徐衍两口把指尖的香烟吸完，有点头疼到底要不要跟江米说这件事儿。

　　说了，按照江大少的性子，为了兄弟肯定要插一脚。

　　可若是不说，等着他自己发现了，肯定也得要闹腾一场。

　　犹豫了一路，徐衍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说了。策反张柳柳的事儿暂时还只是他脑子里的一个构想，具体该如何实施，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还是先别提出来为妙。

　　等着徐衍回到市医院的VIP病房时，好学生陆海早就回家了，就剩下来照顾江米的李荷，和病床上正打游戏打的无比开心的病号。

　　“李姨，您先回去吧。”拍了拍正坐在椅子上看时尚杂志的李荷，徐衍示意她回去休息，自己来守着病号。

　　“徐少爷。”李荷站起来，恭敬地打了个招呼，说道：“我带了一桶太太炖的百合莲子汤，是给米米当夜宵的。你要是饿了，就一起吃点儿。”

　　“我知道了。李姨。”徐衍温和的笑了一下，把李荷送出了房间。

　　等着他锁好门，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原本打游戏打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江米已经丢了游戏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脸的严肃认真。

　　“徐衍，出什么事儿了？”

　　无声的感慨了一下江米那敏锐的第六感，徐衍走到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下，先发制人的说道：“你在帽儿胡同，是不是伤人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那笃定的语气一下把江米给镇住了。

　　心虚的江少爷身上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散了一半，圆眼睛四下乱瞟也不敢盯着徐衍瞧了。

　　“他……他们欺负六子他妹妹……小爷看不过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不行了啊？”江米底气不足的叫着，“再说了，小爷手底下有分寸！就是看着严重点，那俩人肯定死不了！”

　　“嗤。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你以为你是谁？黑旋风李逵？”徐衍嗤笑了一声儿，揉乱了江米的头发，“你趁早少给我惹点事，我还能多活两年。”

　　“谁惹事了？！”推开徐衍捣乱的手，江少爷不服气的嚷嚷了起来，“小爷我要是不出手，那桃子可就被他们带走了！连小姑娘都欺负，小爷没打死一个都算是给他们脸了！”

　　徐衍没接这话，根据刑侦科那边的消息，那两个被打伤的年轻人好像都伤的挺严重。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个鼻梁被打断了，另一个被打成了中度脑震荡。由此可见，江少爷当真不是一般的手黑。

　　他从床边站起来，走到卫生间里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江米还盘着腿坐在原地没动。

　　“小爷当时走的太急了，也不知道六子他妈怎么样了。”他咬着指甲看着徐衍说：“你们后来去看了没有？六子他妈没事儿吧？”

　　徐衍稍稍的顿了一下。

　　“没事。”他重新走到床边，躺在了床上。这间VIP病房里的病床比普通病房里的要宽大一些，并排躺两个人没有问题，就是会有点挤。

　　“过来。”徐衍枕着自己的胳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同学过来找你，说了点什么？”

　　“还能说什么。”老老实实躺下，窝在徐衍身边的江米嘟囔了一句，“还不是文艺汇演的事。”

　　“准备的什么节目？”徐衍捏起江米的一缕头发，在指尖上绕来绕去，“有难度？”

　　“就是普通的唱歌。”江米闭上眼睛，靠着徐衍的肩膀蹭了蹭，像一只跟主人撒娇求抚摸的小猫儿。

　　“你会去么？”他小心翼翼的问徐衍，“文艺汇演是宣传学校的，家长也可以去。你会去么？”

　　“当然。我的荣幸。” 徐衍说着，侧过身，轻轻地吻了一下江米的发顶。

　　“睡吧。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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