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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帝
连续多日的大雪,将北京城笼罩在极厚的银白之中。银妆素裹的古城,宛如披上了雪白嫁衣的新娘。
天安门的守卫的头脸都缩在高高的立领里,只露出一对眼睛,监视着周围的一切,墙里墙外,一砖一瓦,乃至一粒雪珠。硕大的雪花纷纷洒洒,铺满了道路,看不出分毫杂役清扫过的痕迹。
远远的,纷扬的大雪中,显出一骑,同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守卫们不由往前一步,准备盘查骑手的身份。正是隆冬,年关将近,兼且异国皇室做客,皇城的安全马虎不得,每个进出皇城的人皆须认真记录在册。
驰得近了,那健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守卫这才看清骑手是两位面善的女子。先头的姑娘拿出令牌,守卫验证后,面露敬佩之色,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红颜名捕,御封的“天下第一女捕”。云鬟声名在外,无论朝堂还是草野,无不传遍她的美名。她常年奔波来去,甚少逗留京师,是以见过她真面目的人亦少。守卫们忍不住多觑了几眼,果然亮丽明艳兼雷厉风行,不由肃然起敬。
再一看后座的姑娘递上的“万寿牌”,记得两个时辰前,持牌子的主人刚出城。依照住日,这样的玉牌即便再名贵,再雕龙镌凤,亦不能作为通行证之用,然则前日上头曾有交待,凡是手持万寿无疆牌的人,一律放行。
等健马负着两位女子远去,守卫们仍驻足直立,凝视她们的背影,遥望着那位闻名天下的红颜女捕,更遥想着猜测:“适才圣上曾着人来询问是否看见‘万寿牌’的主人经过,并盘问她的去向。能劳动圣驾的女子,是什么来头?难道是宫内贪玩的公主娘娘?”
宫监来报日出国使者求见的时候,熙和帝正专精覃思地批阅奏摺。严冬的寒气将室外冻得肃穆无比,养心殿的暖阁内则暖和如春。摺子里的内容,大多是直抒对琉球王子遭刺一事的见解,另有刑部尚书呈贡的以供朱批的奏章。熙和帝犯了疑,在大事的决定上,他一向果断,极少疑虑。然而这件事上,他委决不下,昨晚甚至征询了太后的意见。
暖阁里数只掐丝珐琅熏笼,三足或四足,葡萄纹或缠枝莲纹,将室内烘得暖煦。久坐的帝王却感受到些微的烦闷,长案上的兰草和地上的虎尾兰等盆景青青葱葱,展现着与室外萧飒对立的景致。想起先贤孔子曾说:“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帝王无意识的露出嘲弄的眼神,即在此时,宫人来报日出国使者惊鸿亲王率众晋谒。
皇帝不禁怀疑日出国使此刻拜访的目的。
日出国一行抵达京畿多日,此行中最重要的两位人物,一位是日出晨光天皇的女儿,东宫缨子内亲王,另一位是太政大臣的长子,封号惊鸿亲王,都尚未与皇帝会过面。在双方之间奔走的总是那位年老的中纳言大人。
华国与日出国一衣带水,明岳两朝时期,日出倭寇屡次侵犯华国沿海各地,最后引得两国交战。岳国建国之后,多次对倭寇镇压,甚至联合琉球打到日出本土上。
日出国皇室自诩是天神的后裔,建立的国家自称“大日出神国”,比中原古皇帝自称“天子”更荒诞。他们敢编,世人也敢信,甚至有《古事纪》为凭。
日出国自隋唐崇尚中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领域都有借鉴,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据出使日出的外交大臣说,日出国某些方面发展的比国内更优秀。他们引用孔子的“礼之用,和为贵”,自称大和民族,即管如此,却也妄自尊大,包藏祸心。
他们在岳朝的时候吃过纳兰氏的亏,待得中华又起纷争,便妄想分一杯羹,占领东北及东南地区。后清氏一统华国,平定战火,他们仍然贼心不死,甚至妄想联合周边新罗、高丽、琉球等小国与中华分庭抗礼,乃至入侵中华。
他们骄傲自满,却又内部分化,尚未达成统一的对外方针,便在国内爆发了夺权之争,皇室成员连连被暗杀,屠戮殆尽。现任晨光天皇登上大宝之初,身怀六甲的皇后在皇权斗争中殒命,只留下一名女婴,在民间生活十多年,才被皇室认回。
多年来国内政局不稳,也暂且打消了日出国兴风作浪的念头,对中华表面示弱,俯首称臣。
若非日出国皇室子息凋零,子孙死了只剩一名内亲王,非得让他们送来质子不可。
此次岁贡,日出天皇竟敢派新寻回的女儿出使中华,倒是胆量非凡。这位天皇的公主自打从扬州出发便一病不起,离奇的病症几日前在御医的调理下,总算起色。而她的未婚夫,这个年轻人前来拜谒,是带着怎样的企图呢?
久经政治、尔虞我诈惯了的人,说话总是虚实交融,不知需经过多久转弯摸角的试探,方能套出确切答案。熙和帝的这一疑问没有持续多久,那位青年使者在短暂的场面话后,直接道明来意:“陛下,数日之前,敝国缨子内亲王无故失踪,今日外臣得到消息,说内亲王殿下为贵国皇太后所救,外臣感同身受,先行谢过援手之义,搭救之德,救命之恩。”
这番话令帝王瞬刻动容。他不是没有猜疑过那名女子的身份,若非太后阻止,他必已查明那一对姊妹的来历。然而仅仅凭推测,结果却与面前青年的答案相悖。
熙和帝当即惊疑道:“内亲王殿下失踪了?不瞒亲王殿下,数日之前,宫中的确救了一名女子。那姑娘虽则失却了部分记忆,却万分肯定她乃我朝人氏。会否是亲王殿下的情报有误?”
这席话令日出国来使一片愕然。中纳言深知木然信口开河惯了,说不定连失忆症亦是作假,上前一步道:“东宫殿下既然失忆,想来弄混国籍亦是有可能的,若是得见故人,记忆或可就此恢复。”
惊鸿亲王道:“正是如此。外臣久闻天朝上国能人异士众多,朝中更是国手云集,若内亲王殿下见了臣等仍不能康复,那这失忆之症还需仰仗贵国太医院诸多能者,外臣先代敝国天皇谢谢陛下对内亲王的关照。”不容分说,青年先一步长揖到地。
这倒迫得熙和帝不得不宣召那名失忆女子。虽说慈宁宫与养心殿近在咫尺,然则后宫乃内廷女眷之所,除帝王皇子等特殊身份外,其余男性概莫能入。片刻之后,内监传递回消息,那姑娘已于一早出了紫禁城。
惊鸿亲王怔了一怔,问道:“可知由哪个门出去的?走了多久?”
他心道:“内亲王她一个女儿家,孤身上路,必是醒目的,守门侍卫定然记得。沿途一打听,少时即能追上。”
那内监转述着慈宁宫那边的话,说木姑娘自西华门出宫,大约往东、渤海方向追她妹妹去了。
惊鸿亲王忙问为何前往渤海。
那内监道:“只因太医院传言,那姑娘的病症极为难解,海外离岛上生长一种仙草,可治百病。那姑娘的妹妹决定前往采药,昨日即已起程,那姑娘放心不下,今晨跟随去了。”
惊鸿亲王不觉深吸一口气,向熙和帝深深一揖,满怀激动道:“追内亲王殿下要紧,乞陛下恕外臣的礼数不周之处,外臣们先告辞了。”
熙和帝道:“朕听闻贵邦晨光天皇只有一位金枝玉叶,但这木姑娘却另有一位姊妹,亲王殿下为何还认定这姑娘乃是内亲王殿下?”
惊鸿亲王笑道:“中国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荆轲的匕首,飞将军的箭,太史公的笔,岳武穆的枪……数不尽的豪杰。内亲王殿下久慕这些英雄事迹,心向往之,此次来到中原,偶遇某些志气相投之士也是有的,东宫殿下素来豪爽,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与之结交,姊妹相称,亦是常事。倒是这偏向于游侠儿的行径,徒惹陛下笑话了。”
熙和帝击掌道:“哪里!怪乎水姑娘舍生忘死、夤夜硬闯禁宫营救内亲王殿下。由此观来,内亲王少年英豪,义薄云天,巾帼是也。朕曾闻说江湖之远,多有剑胆琴心之士,原来内亲王殿下即是此中豪侠。”他目露赞赏,当即派人火速追寻木然的下落。
惊鸿亲王淡淡笑道:“陛下过誉了。敝国内亲王生于乡野,性情直朴,若有失敬于陛下之处,还乞原宥。”
他拜别了熙和帝,单骑往朝阳门追寻,着中纳言等人去外城找寻,其余人手在各个城门打听。不久之后,听宫人来报,说天安门和正阳门的守卫见到疑似内亲王的女子进入了外城。
前往朝阳门追赶的惊鸿亲王未见伊人,匆忙回到使馆,听说了这消息,蓦地想起适才匆匆进宫面圣之际,在天安门外见到的坐倒在雪地里的女子。那时急着入宫,匆促一顾下,觉得那人影有些熟悉,岂料竟真是内亲王殿下,只因匆猝赶路,则与她擦肩而过。惊鸿亲王懊悔之下,又急忙赶往了外城的广渠门。
哪知在他走后未久,云鬟与木然就到了正阳门,二人再一次失之交臂。在广渠门寻觅无果,惊鸿亲王再次赶回使馆,获知了内亲王入宫面见熙和帝的消息。得知东宫殿下无恙,惊鸿亲王笑了一笑,挽住辔头,打马离去。
站在使馆外的一位少女追到街上,大声呼唤道:“亲王殿下!”
惊鸿亲王恍若未闻,策马驰得更远,马蹄溅得雪花簇簇如雾里的花。
这时的木然早已进入了养心殿。
送走了惊鸿亲王的熙和帝,坐在御座上冥想,何谓剑?何谓侠?何谓自在?
这些问题,十多年前他便已问过。答案则是与胞弟十多年的离别。
前朝大岳自太宗纳兰朔方开国,国力一度达到巅峰,鼎盛时期四夷宾服,万邦来朝。东起扶桑,南至爪哇,西方大秦,北到罗刹,无不在骠悍的女真人的铁蹄下臣服。对外披荆斩棘,开疆拓土,征服四方之后,开始激化内部矛盾,最激烈著名的一次夺嫡之争,岳高宗和煦帝的十五个儿子,斗到最后死了剩两个,后宫外戚朝臣,身死无数。
本朝为避免类似惨剧,对世袭制度、后宫制度等等进行大刀阔府的改革。后宫妃人数不得超过五人;皇后生育之前,不可纳妃;嫡长子为尊,顺位继承第一人。如此种种措施,大大避免了皇权之争。
到得他父皇康泰帝,子息单薄,唯兄弟四人。熙和帝为嫡为长,自是地位崇高的皇太子。两个最小的皇弟,或许因年龄之差,或许因异母所出,与他并不亲厚,每每见到这位老成持重的东宫殿下毕恭毕敬,比面见父皇更敬谨如命。唯有一母同胞的二弟晨风,自幼时多有受他亲手照顾,朝夕相伴,相亲无间。
可这位皇弟身在庙堂,心却系在江湖,自八岁拜得名师,便游历人间,鲜少返回宫廷。仔细算来,兄弟二人睽违竟有十七年之久。
今朝作伴,他年缘断。所谓人生无常,大抵如此罢。
良久,近侧伺候的太监趁帝王睁眼的工夫问道:“皇上,进膳么?”
熙和帝才要答应一声,又进来一名内监,跪下道:“启禀皇上,日出国使者,缨子内亲王殿下进见。”
熙和帝一讶间立起:“快请。”
虽说水晶夜闯皇宫那夜,木然已经见过皇帝一面,但其间区区几分钟,且是深夜,根本不曾窥全圣颜。这会儿见到皇帝,行了肃拜礼后直视对方,心里打了个突,这皇帝的相貌竟是有些熟悉的。
对不起陛下,我低估了你的颜值。原以为你是张铁林张国立的样子,原来你是陈道明和唐国强年轻时的帅样子。对不起,各位皇帝专业户,你们演技都很好,在我心中的排名不分先后,只能以长相论胜负了。
明知道直视皇帝不合规矩,木然还是没忍住打量。对于一个习惯对视交流的人来说,低头不看对方真的挺诡异的,无实物表演的演员才能做到罢。对不起,我演技不到家。
至于云鬟,则兜马走了。既然打算为夜未央作伪证,那当然越少人知道她去过刑部大牢越好,堤防被误认与夜未央串通。
临别前,云鬟说道:“我只是路过你身边,见你脚步蹒跚,行路艰难,顺带你一程而已。”她郑重地看着木然,语气亦是相当认真,像是在给木然种植记忆,而后冷冷道,“其余的,你自己决断罢。”
木然目定口呆:“名捕不该是这样的罢?听这口气,有意包庇啊。”她识时务地点头,忽地想起白兰的一句无心之言,再联系先前在滁州种种,暗想,“难道夜云二人真有一腿?老鼠和猫的设定,这是女版的展昭和白玉堂吗?”
熙和帝心内惑眩。他曾对水木两姊妹的来历起疑,甚至推断她们并非同胞姊妹,尽管听太后说,她二人声称乃血脉至亲。而适才惊鸿亲王的晋谒,以及现今这内亲王殿下的谒临,无不证实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这会儿,她为何独自前来?
熙和帝面色和悦,不由问起缘由。因知道内亲王丧失了语言能力,当即让宫人奉上笔墨,供其书写。
木然抓起毛笔,饱蘸墨汁,却不知如何落笔。要客气点吗?要用敬语吗?还是直接关键词?还是用白话文?她抬头看了一眼,正撞上熙和帝含威不露的眼神,手不由一抖,墨汁溅在纸上,缓缓晕开。
她权当没发生,痛苦地写起不善长的毛笔字,遇到不会写的繁体字,倍增痛苦。等她洋洋洒洒将4K大的白纸涂满浓墨时,宫监再报:“日出国使者井田中纳言谒见。”
木然抓着白纸的手一抖,有想把纸张团起来扔掉的冲动,旋即安慰道:“不要怕,既然顶着人家东宫太子的身份,就做好被撞见的准备。”
井田正道乍见木然,顿时老泪纵横:“东宫殿下,老臣见殿下无恙就心安了!”
暖阁里相当温煦,木然在冰雪里冻了半天,四肢麻木,身上却是热烘烘的,这会儿冷热交递,更是烘得鼻涕要掉下来。听到中纳言大人这么热切的话,心知他是真正为自己担心,她鼻子一酸,眼泪刹时涌上,忙扯了袖子里的手帕,擤鼻涕时悄悄地擦干了泪水。
熙和帝见她偷偷拭泪珠的样子,心道太后说的不错,这女孩果然爱哭。他读着木然的文字,相当痛苦,比批阅大臣们陈上的几百页的奏摺更痛苦。字本身就难看,该细的地方粗,该粗的地方更粗,再加上错别字,不通顺的句子,简直荼毒眼睛。
熙和帝心道:“不管这姑娘是真凰还是假凤,她生于乡野这点通过书写便能肯定了。即使他们日出国不普及汉字,但身为下一任天皇,苦练几个月,书法不至于如此不上台面罢!”亏得话语浅显易懂。
阅完之后,熙和帝轻轻叹息一声:“内亲王殿下,这夜来香残害扬州孙某与金陵公孙某两条命案,且不论是否真如殿下所言。单这行刺琉球王室一事,夜来香即难逃罪责,盖因不仅物证如山,更有琉球王子的亲口指认。这夜来香定斩不赦!朕今早曾听惊鸿亲王说起殿下侠骨仁心,侠义为伴,只恐殿下涉世未深,人心叵测,被夜来香这种人蒙蔽。”
这种人?哪种人?你这是对人家有多大偏见啊?木然张嘴想辩,又无从辩起。等等,惊鸿亲王来过?还夸我?唔,不得不说,他夸的还挺有水准的。我身上除了“侠骨丹心”这点,也实在找不到其他优点拿来一提了,为了给日出国长脸,难为他了。
还有,尚书影居然指认夜未央是凶手?不可能!他是不是眼神不好?木然愤而拍案,疼得手掌如遭雷劈,唔,这皇家桌子拍不得。她扭曲着脸,心中呼疼,呔,自己发的狠,僵着也得写完,她皱眉在纸上写下疑问。
熙和帝颔首道:“的确如此。琉球王子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说起凶手的相貌,是与那夜来香吻合的。”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江湖上还有易容术呢!”木然心道。她写道:“可否请王子对质?”
熙和帝面露难色:“尚王子之前确实身体有所好转,但前日疴疾愈发恶劣。”他微叹了口气,“内亲王殿下这两日专注养伤,不通消息,尚且不知此事。尚王子身中奇毒,太医院诸多医师皆无法可解。他所中的是一种慢性毒药,据日期推算,正是在安徽遭刺的光景。毒性即是从当时受伤的创口感染,逐渐漫延到全身,以至众御医束手无策。朕已下诏全国,请天下奇人异士帮忙解此毒,但凡有贡献者,必有厚待。”
木然心道:“你们这太医院尽是浪得虚名之辈,尸位素餐,什么都治不好,顶多感冒咳嗽。”她心里愤懑,一点也不信行刺尚书影的是夜未央。要杀就一刀剁了,还下毒?还慢性毒?哪个杀手这么有毛病?唐门都没这么磨叽。她写道:“夜不交解药么?”
熙和帝道:“刑部严刑拷打,任是皮开肉绽,他也不吐露一个字,骨头倒是硬得很。”
木然自知是多此一问,但却不得不问,只是为了让皇帝或能想想,对方不交解药,并非不肯,而是没有。她想起夜未央身上那件污色衣裳,当时只以为是穿的时间长,脏了没衣服换,此时想来那颜色倒似血迹斑斑。
她心里一疼,气得直喘粗气:“他又没下毒,哪有解药?就知道一进牢门,不死也得脱层皮。看他没事的样子,原来都是硬装轻松。天理何在?”
混个江湖也太不容易了。到处尔虞我诈、栽赃嫁祸,让我一个新手村的菜鸟,每天都在弃游边缘徘徊。万一夜未央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呢?
木然来回踱着步,衣服靴子上的雪全部落了下来,慢慢融化成雪水,混入地上的名贵地毯里。她想事情的时候,并不喜欢踱步,因为那反而令自己分心。但因天气的缘故,再加上心里焦躁,当着皇帝的面不能发作,只得通过踱步来发泄。
江湖不该是,青衫磊落,红尘跋涉,仗剑踏歌行吗?
不该是一心护苍生,往来天地阔,三尺青锋斩不平吗?
不该是生死看淡,奔赴腥风血雨,快意人间吗?
如果剧本惨了点,如萧峰般受冤,在杏子林、聚贤庄战天下英雄,倒也无愧于己。可是夜未央这样含冤莫白,受尽牢狱之苦,简直,简直太憋屈了罢!她心中怒骂道:“这难道是个法制节目吗?”
又或者,他拿的是最惨的丁典或狄云的剧本……
又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少林英雄会、围攻光明顶、进攻黑木崖这等重大情节已经发生了吗?不会罢!好歹也让我见识一下罢?要不然我这穿越有什么意义?我不要看删节版、剪辑版、纯净版啊!
井田正道在一旁冷汗淋漓,东宫殿下丢尽了日出国的脸,又卷入一系列命案,真是不愿意什么来什么。这会儿熙和帝在旁边,他又不能出言谏劝,真真急死人。而那位惊鸿亲王,每次大伙儿出事的时候,他才出现,等事一了,人又没影了。关键时刻,真的一个也指望不上。国之不幸!
“コスモスは帽子ににあう,タンポポはおひるね枕。”稚嫩的童音响起的时候,在场诸人皆是一怔。木然两手捂住口袋,妄图隔断声音:“这破手机,早不来电晚不来电,怎么现在响了?”
“アカシアのアーチをぬけて,あるいて行きましょう。”儿童的稚音欢快地唱着。由于担心手机丢失或暴露,所以木然将其藏在里面衣服的内兜中,这时却影响了她拿出来的速度。
明明设了静音的好吗?木然感觉自己快被众人的视线烤熟了。她心情悒悒,一方面是为手机在众人的眼皮下暴形,一方面被人听到这么幼稚的儿歌。她一瞄屏幕,居然是GIRL!
自从穿越之后,木然从未与消夏成功取得联系,这时接到好友的电话,无疑于拨开云老雾见月明,当下不顾其他人的惊奇,接下接听键。突然惊醒,自己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心情刹那间跌到零度以下,别提有多糟糕。她捧着手机,屏幕上,消夏的头发电成了小卷毛,丑了八度,但此刻在阔别经年的木然看来格外亲切。但听好友问道:“你明天先直接坐车到湖南路吧,我们逛会儿夜市再回我学校,我带你去吃上次我说的韩国料理,好吧?”
木然愣得一低头,倒像是在点头。
消夏说道:“那就这样子啦,明天到湖南路再联系,再见。”
液晶屏上跳出“通话结束”字样。
“别啊,再说几句啊!难道我穿回去了?”木然彻底傻了,左看看右看看,尚在原地啊,“那怎么接到这么个通话?她不是带我吃过湖南路的韩国料理?怎么还要带我去吃?我明明说了不喜欢啊。”
木然回拨过去,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她按了挂断键,再重拨,则看到手机屏上跳出“无网络”的字样,一看信号,满格的呀。这什么破手机?破中国移动!再试了几次,仍是“无网络”的字幕提示,木然恨得发急,泪意蓦地涌上,十指发力,几欲将手机捏断。
怎么回事?信号呢?她手举着手机,奔出宫殿,还是没有信号。这是变成灵异文了吗?
“东宫殿下!”井田正道观情形不对,紧随其后,叫回木然的魂。
木然觑见众人古怪的脸色,不死心的又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奈何还是“无信号”的提示。她咳嗽一声,故作不慌不忙,边把手机搁回兜里,边走回大殿,露出一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神色。反正她不能开口解释,索性由他们乱猜好了。
熙和帝唇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勾起:“内亲王殿下的西洋音乐盒真是小巧。”
木然眼珠一转,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心道:“你愿意这样想最好。”
熙和帝笑道:“未时已过了大半,贵客想必尚未用餐,莫若在宫中用膳罢。”
木然连忙遥头,走到案边,在纸上继续书写。
熙和帝遗憾地道:“太医们也说不准,拖得一日算一日罢了。”
一股冤气往上直冲,木然又要忍不住拍案。她凝神想了又想,在纸上连番书写。
熙和帝蹙眉,一副不赞同的神色:“内亲王殿下要亲自去为尚王子找解药?殿下请三思,千金之体,岂可轻易涉险?若是令尊晨光天皇在此,也必定反对殿下出入险地。殿下如今做客敝邦,朕身为东道主,怎能将贵客置于险境。这海外仙岛寻药之事,殿下放心,朕自会派人前往。至于夜来香的判决书,朕业已下诏,金口玉言,莫可收回,请殿下谅解。”
若非有他人在场,木然发誓,她不是将皇帝揪住暴打一顿,就是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哀哭求情。她十指抖得如痉挛了一般,写出的字一个赛一个难看。最后目露期待地看着皇帝,心中祈求:“大爷,大叔,大帝!求求你行行好,日行一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良久,似乎等来轻轻的一个颔首。木然更深地皱起了眉,前趋着头,瞳孔紧缩,表露着肢体语言:“真的?”
熙和帝再次颔首。
木然表情停顿了两秒,忍不住放声大哭大笑。第一次和皇帝打交道,太激动了。还要讨价还价,好害怕。说动了皇帝,又好高兴,感觉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以前那个天皇虽然也是皇帝,但是仗着他说他是我老爹,我自然不放在眼里。
井田正道一脸尴尬:“殿下,殿下。”
“听见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没忍住。”木然仰起泪痕遍布的脸,跟井田正道解释,又直直望着熙和帝,抽噎着呜噜呜噜道,“你人还蛮好的,和我想的皇帝不一样。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日出国皇嗣的身份,你才宽宏大量另眼相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还蛮好的。我现在说了这么多你肯定都没听懂,没关系,不是说你的坏话。”
尴尬的人成了熙和帝。他是不太懂这些江湖草莽的举措,舍身救友可以理解,但一国之储君如此举动,未免轻率了些。他当下叹道:“夜来香何德何能,与殿下结为挚友,令殿下肯为他出生入死。倘若他果真蒙冤,便还他清白,此案押后再审。朕祝殿下此行顺利,早日弹铗归来。希望殿下没有受人蒙蔽,错付真心。”
木然汗颜,心道:“可别这么说,没这么严重。而且我可算不上人家的好朋友!人海苍茫,千万人中,相遇即是缘。路遇不平,总要辨个正邪黑白,才能坦荡无憾的走人间。话说回来,我也希望能有这种相照肝胆,雪中送暖的好朋友,方不负这穿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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