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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故乡
落霞峰顶的师徒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霜晨月忍不住哽咽了几分。
金逐流是个可怜的孩子。但他不喜欢别人可怜他。
就算自尊早已消磨殆尽,他也还是一个少年,是少年,就应当是蓬勃的,有朝气的,出现困难喝一顿酒就忘了吧。
老丐婆直直看着元绝,冷笑道:“你怎么看?”
元绝听得很专注,闻言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能怎么看?若是能帮我肯定帮,但我帮不了他。”
谁也帮不了谁,只能自己救赎自己罢了。
有些劫如果放下了,你就是圣人,如果没有放下,你就会一辈子过得不快活。
但救赎是有代价的。
元绝叹道:“我没有这个本事,小月也没有这个精力,只能看他自己了。”
老丐婆又是一拐棍戳过来,这次很是用力,带着几分怨恨,咬牙骂道:“懦夫!”
说完她自己也红了眼眶,转向霜晨月问道:“你呢?”
她还能怎么看?这个世界的人实在太多,有相似遭遇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每一个人都是一段故事,而她终究不是圣人。
她的全部已经给了一个同样明亮的少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救赎别人,尽管另外的人可能更需要那一丝光明。
老丐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等她答话就换了个问题:“如果让你来选,道义跟天下,你选哪个?”
元绝神情微变,开口打断道:“这个问题太没意思了,不必问她。”
“我没问你!”老丐婆当头喝了回去,紧接着又盯着霜晨月的眼睛,近乎迫切地问道,“说啊,你选哪个?”
我选哪个?
道义跟天下,难道不是同一回事吗?
而且真有这么一天,轮得到她来选吗?
霜晨月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的人都那么喜欢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这话说得很是忤逆,带着某种不屑。在自己的师父都敬畏的人面前出言不逊,无异于犯了错,完全可以被罚抄门规了。
但这里到底是九离山,属于她的九离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她只需要随心而动便是。
老丐婆猛地走近两步,拐棍差点没有戳到她的心口,逼问道:“叫你快选你就选,哪里那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选。”霜晨月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思考了一会儿,道,“我选他。”
她指的他,自然不是金逐流,而是属于珉都的那个少年。
老丐婆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小姑娘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整个人如同一朵花一般美丽,颇有几分当年她的风姿。
终究是黄粱一梦,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老丐婆拄着杖,身影如飞一般,转眼间已经消失不见。
酒者内,金逐流悠悠醒转,一眼看见皱着眉头的连烨,苦笑道:“叨扰了。”
连烨摇头,认真道:“其实你这样子挺好看的,不要再整天脏兮兮的了。”
金逐流却依然固执地用头发遮住脸,叹道:“我若是干干净净的,谁会施舍我呢?”
连烨被噎住了。
这样有主意的少年,面对什么事情都可以波澜不惊的少年,此时此刻,感觉自己渺小如同尘埃。
“逐流,我是真的不如你。”连烨道,一字一句说得很诚恳。
金逐流苦笑,挥手道:“何苦贬低自己?我早就听说过,你就算是叫花子,也会像现在一样有风度的。”
这句话是所有人都相信的,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直到今天,连烨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不够强大。
“如果我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发疯?”连烨感叹道,“我以前一直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也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金逐流叹道,贪婪地看着酒者的陈设,“我以前从来没办法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幸运的人呢?不愁吃不愁穿,要什么有什么,现在我才明白了。”
那些你以为不可能存在的生活,其实就在你的身边,还常常与你擦肩而过。
连烨伸出手,眼睛里是他固有的光芒,道:“逐流,我劝不了你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放下。”
金逐流迟疑了许久,最终握上了连烨的手,只是依然垂着头道:“我活得有点累,也懒得忘记了。”
忘记这件事情,真的比记住还要花功夫,他不想忘了。
就像身体里的一根刺,久了就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再也不觉得疼了。如果硬要把它拔出来,只会连着皮肉,反而更是锥心的痛。
“那,祝你好运。”连烨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笑道,“将来若是我沦落至此,定然来寻你。”
“好。”金逐流点头,脸上多了一丝羞涩,不熟练地咧嘴笑着。
到底还是少年,哪怕是天大的悲哀,暴雨之后还是可以笑得出来。
连烨又问道:“将来有什么计划?”
金逐流想了想,道:“跟师父修道,做一辈子的叫花子也不错。”随即笑道:“将来我若是来赴宴,你不会嫌弃吧?”
“什么宴?”连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金逐流神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哼着小曲就径自走出屋去。
他来时脚步沉重,走的时候却似乎轻盈了许多。
毕竟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一个兄弟了。
老丐婆已经在等着他,师徒俩就那么拄着拐,唱着曲子,一路北行。
此去何往?没人知道。
还会不会遇见连烨?也没人知道。
江湖偌大,凭缘分罢了。
而金逐流自己也不会想到,他会在那里遇到真正照亮自己的光芒,遇到那个冰雪般单纯的小姑娘。
那时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的麻烦事要解决。
比如九离山上的人很快全部知道了这件事情。
不知道的人便以为这只是乞丐,或者猜测是不是哪个高手,真正知道的,却都是眉头紧锁着的。
“叶舒滢来找你了?”这是楚空晚的第一句话。
元绝淡淡扫他一眼,道:“你知道的倒是快,这次那么短的时间,怕不是帝汶也早就传遍了吧。”
楚空晚点头,不忘给自己斟上一杯好酒,道:“这种事情根本瞒不过去,全世界人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元绝叹一口气道,“反正他们不是我,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叶舒滢怎么说?”楚空晚问道。
“多年不见,她收了个乞儿当徒弟。”元绝道,目光里闪过一丝悲悯,“但我帮不了他。”
“也是。”楚空晚颔首,轻笑道,“她当年非要做个疯疯癫癫的老丐婆,她心里比你可痛苦多了。”
“过去的事情还是别提了。”元绝沉声道,目光冷了几分。
“我就要提!”楚空晚看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如果你放下了,又何必非要瞒着?”
落霞峰顶,九离珠幽幽闪着光芒,映着那永远不会干涸的血迹,映着谁的眼睛。
酒者内,连烨大醉一场,伏在霜晨月怀里,喃喃道:“我想得太简单了。”
山脚下的大殿,几个官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究竟也没有争出什么结果来。
山下的瀑布处,琴声如行云流水,不知道是谁听得如痴如醉。
大树下,龙泉七剑坐在一起面面相觑,叶七说,很多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小辈可以插手的。
诗酒大会的第三天,白天就这么过去了,而夜晚还没有到来。
茫茫古道上,一个老丐婆和一个小乞儿悠悠地走着。
金逐流好奇地问道:“师父,您和元绝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丐婆神色不改,只是摇头道:“莫问,将来你们都会知道的。”
“师父,我们去哪儿?”
老丐婆依然摇头,指着前方,用一种奇怪的调子唱道:“大漠迢迢,九离灼灼,回望前方,何处故乡?”
远远地,升起一条直直的炊烟,映照着大漠中一轮圆日,壮阔无双。
另一边,则是绵延千里的雪山,这座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念青唐古拉山。
山上有一个远离中原的门派,叫做冰川派。
而故事会在这里开始,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结束。
夜幕悄然笼罩了九离山,该睡的人都已经睡熟了,但终究还是有人醒着。
瀑布前的少年手肘撑着琴,眼皮已然垂下,却又猛地惊醒过来。四处望了望,依然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忍不住叹气道:“前辈怎么还不来?”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满满都是喜悦,毕竟前辈到底是前辈,而他只是个破格进入主峰的小弟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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