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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那,那我让绿珠再抱床被子过来”,幸儿搓着手,看起来有些不安。
“绿珠早都睡了吧,不用麻烦了,我看姐姐这被子挺大的,两个人应该可以的”,钟予君到床边看看被子,认真道。
“不行……我是说看着挺大的其实两个人不够盖的,我去再抱一床吧”,幸儿说着就要穿外衣。
钟予君先一步抢过幸儿的外衣,“好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就算我住这儿也不会吃了你”
“我哪有紧张”,幸儿嘴硬。
“好好,你没有,我回去了,你休息吧,明天见”,钟予君轻轻吻上幸儿的眉心,“晚安”。
在房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幸儿才回过神,温软的声音追上钟予君离开的背影,“路上小心”。指尖抚上额头,那一处还留着一抹馨香。
一年来无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到这最后一夜,总有些人的梦是注定幸福香甜的。
民国十四年正月初一(即1925年)。
奉天城里银白色与红色交相辉映,街道上行人不多。要问人都在哪儿?一部分自然是在家里围着火炉吃着热气腾腾的猪肉烩菜,另一部分则十有八九都早早赶去了奉天大戏院。原因无他,今儿在那儿有当今戏坛数一数二的角儿——吴幸儿的开年首演。这奉天大戏院算是吉林最大的戏院了,容纳千把个观众不成问题,可从不断涌来的人群看,戏院也着实小了点,至少有三四成人只能在外面伸长脖子打窗户缝里往里瞧。与这些人截然相反的则是有门路买到票的人了,个个红光满面,护犊子一样小心的揣着票,生怕一不留神让人给抢了去,不为了这翻了几番的票钱,也得为了能一睹戏坛娇子的风姿不是。早上九点人声鼎沸的大戏院里已经没有能站一双脚的空地儿了,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伸长脖子等着锣声敲响。唯有二楼位置最好的包厢里看起来与外面的熙熙攘攘不太搭调。怎么说呢?人太少了啊,确切的说只有两个人。
钟予君抿一口刚刚绿珠送来的一壶碧螺春,嘴角挂上笑意,“临沭,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穿着一袭浅蓝绣花中领镶边细绒的于临沭黑发妥帖的束在脑后,杏眼红唇,靓丽柔美。“茶好,想必泡茶的人更好”。
钟予君眉头微挑,笑道:“我可不这么认为,茶好是茶叶和水好而已,至于人嘛,临沭你如何知道绿珠好不好?”
于临沭倒未有窘态,“见过这么句话,随口一说罢了,你怎……”
“开场了”,于临沭还要说什么却被钟予君打断,目光移向台上,她对京戏不感兴趣,不过幸儿的演出她倒看过几场,今早得知钟予君要来便跟了过来。
看清台上的演员,钟予君发现并不是幸儿所要演的《霸王别姬》虞姬选段,猛地想起吴有运跟她提起过,幸儿是作为压轴出场的,一拍额头,自语道:“瞧这记性”,转而又对正专心看戏的于临沭说:“我出去一趟”,便起身拉开门要出去,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却又关上门坐了回去。
于临沭扯起嘴角,扎起一颗蜜饯细嚼慢咽,不置一语。钟予君翘起二郎腿舒服的向后靠着椅子,只是对台上精彩的演出兴致缺缺,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让她折回来的原因很简单,戏园里除了她这儿,其他地方都被脚占满了,她根本出不去,而且她还有令很爱干净的卢俊抓狂的洁癖。
就在钟予君几乎要睡着时,台上扩音器里传出吴有运浑厚的声音,“吴某在这里先给各位拜年了,祝各位吉祥如意,合家欢乐,财运亨通,前程似锦,小女能在这开年大戏上压轴,实属各位前辈和票友们的厚爱,吴某在这里替小女给各位道谢了”,吴有运向台下作揖。几位性急的观众站起来嚷道:“吴老儿磨叽什么,大家伙儿可不是来看你的坷碜样儿的,赶快的请幸儿姑娘呐”。
吴有运也不恼,退下台去,乐班子咚咚锵锵的奏起了四平调,这下全场突然安静了下来,而钟予君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撑着栏杆,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上。
虞姬终于在人们的翘首以盼中叙叙踩着碎步出场了,只见她头戴如意冠,身穿浅黄色绣团风被,手执鸳鸯剑,系百褶绣花裙,静似处子,娇弱玲珑,若“出日芙蓉,自然可爱”,声若燕转莺啼,。女子的阴柔之美在她身上体现的绚烂至极天然无饰。随后是“铺锦列绣、雕绩满眼”的楚霸王项羽。台下掌声雷动。
虞姬与霸王戎马半生,对霸王的了解可谓入微。军败垓下,四面楚歌这样的打击,是自负的项羽难以承受的。面对霸王的失意落魄,她只能陪侍劝酒,默默守着心爱的男人。知道这酒是良药,对此时此刻的霸王来说可以解千愁。于是虞姬开口了:“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山河破,英雄四路起干戈。宽心饮酒宝帐坐。”她可能还有千言万语欲冲口而出, 结果还是欲言又止, 虞姬只重复了“大王请” ,这个简单的字, 有的是深情,有的是眷恋,有的是不舍,掩盖的是霸业即将崩溃的残酷现实。这时,虞姬又强忍悲痛地说:“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 聊以解忧如何?”在霸王同意之后, 随着一句“如此,妾妃献丑了”。悲痛的脸上强挤出些许笑容,最后,那笑容还是强留不住,虞姬泪如泉涌,转身以右手遮面,急步下场。
钟予君抿紧薄唇,看着这场千古悲剧,第一次考虑起了她和幸儿的未来,无论是以姐妹关系还是别的关系。
换装后,虞姬身披绣花斗篷,内穿改良宫装, 腰佩宝剑, 显得雍容华贵, 仪态出众,英姿飒爽而庄重典雅皆具。她为他起舞,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黑暗绝望中舞出一段绝美。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而舞了,她把自己生命中所有的爱与痛都舞了出来,从此以后再没有一场舞蹈能够胜过这一次,连她自己也不能。在舞剑时,她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歌声之后,她拔剑了。剑光像一道闪电一样划过暗夜,她在美的最辉煌的顶端倒下, 留下了一个再也无法超越的身影,她想凭借自己的死再激起了她的霸王的最后的斗志。这挥剑的一瞬占尽了所有的芳华,极尽艳丽也极尽悲壮,让无数的人为之刻骨铭心,为之泣下。
全场奇异的安静,几个呼吸后,伏在地上虞姬,不,应该说是幸儿,缓缓起身,目光掠过二楼,轻轻一扶悠然退场。众人似乎才从梦中转醒,掌声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息。
与其说幸儿是为戏而生,为虞姬而生,不如说她是戏的精髓的化身,是虞姬的又一世。
钟予君什么也顾不得了,顾不得身后于临沭颇有深意的目光,顾不得涌动的人群,她只有一个念头,去见幸儿。历经重重阻碍,她来到后台找到幸儿所在的房间,深吸一口气敲门。
门里出来幸儿的声音,“请进”,钟予君推门进去,幸儿看到是她并没有很意外,她已经习惯了每次钟予君来看她演出完都会来陪着她卸妆,所以每次她都把闲杂人打发走了,今次自然也不例外。
幸儿一点点取下头饰,不知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内心都异常的宁静,就像覆雪的远山,即便是从镜子里看到钟予君俊美的容颜,深邃的眸子。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之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她的人生也无憾。
“幸儿,你真美”,钟予君轻柔的声音打破小房子里的静谧。
幸儿的手顿住,从镜子里她看到钟予君眼里的痴迷,接着她被钟予君从后面弯腰抱住,纤细的手覆上她的,看着镜子里的幸儿,柔声说:“怎么办?你这么美,就是一只妖孽,为了不让你再为祸人间,我要把你锁起来,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好”,这是幸儿的回答,不曾有丝毫犹豫。
钟予君愣一下,随即把脸埋进幸儿的颈窝,深深嗅着那诱人的体香,手臂更用力的抱着。她知道幸儿的回答不是玩笑,不是敷衍,那是幸儿给她的回答,她即便用生命都承担不起的回答。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庆祝,在奉天最好的酒楼里,闹哄哄的一屋子人,什么前辈老师啦,高官财主啦,幸儿认识不认识的人一大堆,还得强颜欢笑,提防着不时伸过来的咸猪手,钟予君在身边陪着让她轻松许多,虽然一早上一点东西都没吃,可人群嗡嗡的声音搅得她头疼,根本没有胃口。钟予君早就看出幸儿不舒服,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借口幸儿身子不舒服带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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