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风寒一场·二
我笑了笑,跟妹妹出了房间,厨房里子琪已经忙活开了,又是找锅又是找碗,因为家里有艾阿姨和我,她俩姊妹平时很少进厨房,所以对这里的摆设不是太熟悉,子琪还能靠着点不太顶用的视力,把摸到的东西拿到眼睛边确认一下,妹妹只能站在冰箱边,翻着眼睛问我了:“哥,鸡蛋在哪呢?”
“在冷藏室下面那个小抽屉里。”我说,看她打开冰箱门后一格一格地摸着找抽屉,我又笑了笑,说,“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不!”妹妹急忙朝我挥手,“让我们来,没问题的,你看着就行。”
“我这样看着,也好累的。”我笑道。不过……倒是挺“解馋”的,天哪我在想什么。
眼见妹妹的手上上下下几乎快要把冷藏室摸遍了,才总算找到了放蛋的抽屉,拿出两枚蛋来。
“给,一个空碗。”子琪往她的位置放了一个碗,妹妹小心翼翼地转身,生怕自己磕到什么把手里蛋磕碎了。她一只手抓着蛋,一只手在案板上左右摸了摸,好容易摸到碗沿,然后把鸡蛋放在碗边,拿起其中一枚在台面上敲了敲,两手摸到敲出的裂纹,左右一掰。
“啊糟……”我喊道,却没来得及,妹妹看不见碗,打鸡蛋时也腾不出手去摸碗沿,虽然刚刚定了位却仍是歪了,两手一掰,倒有大半个鸡蛋连同蛋清都打在了案板上,妹妹浑然不觉,又去摸第二枚蛋,却没想到那枚蛋早已悄咪咪地“跑了路”,她左右连摸好几下也没找到,正在歪着头犹豫要不要“扩大搜索范围”,只听“啪叽”一声,那鸡蛋顺着案板滚落到地上。
这下好好的两枚鸡蛋瞬间“报销”,只剩下妹妹两只手各拿着半边空蛋壳。
“我真是好笨啊,鸡蛋都不会打。”她转过身来,眼睛扑闪闪的,冲我有点委屈地扁着嘴。
我知道以妹妹的性格,越是这时候越会跟自己较劲,不会让我帮她,于是只是安慰她道:“没事,第一次做失败难免的,你让子琪给你找个宽点的碗吧,这样就不会打歪了。”
“流得到处都是了呀,苏玲心你行不行!”子琪一边收拾台面一边抱怨,勉强把台子擦干净了,又拿着抹布蹲到地上,眯着一双小白眼:“你地上那个呢?看不太清楚。”说着索性跪了下去,趴在地上,“终于看见了,真麻烦。”于是拿抹布擦。
“唉……等会我来收拾吧。”我无奈地笑道。
“不行,今天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负责养病!”子琪和妹妹在这一点上倒是万分统一。
好不容易收拾好,妹妹又试了第二次,这次她学乖了,不仅打蛋用了一个更大的碗,也把没打的蛋用一个小碗装好,总算没再发生刚才的事情。蛋打在了碗里,“子琪,盐是哪个?”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我那一堆调料瓶子里摸。
“这个。”我把盐罐打开,领着她的手放在盐勺上。
“讨厌,哥哥不要帮我们啦……我们能行的……”妹妹不好意思地说,她提起盐勺,左手指尖摸在勺尖舀起的盐上,“两个蛋……妈妈说过……用这么多盐吧。”她自言自语地估计着盐量,用指尖刮掉多余的盐,乌溜溜的眼睛不受控制,出神地盯着墙壁缓缓转动。
子琪毕竟看得见一些,动作就要比妹妹快得多,妹妹蛋还没调好,这边她已经架上火,把油倒进锅里烧热了。
“妈妈教过我,估计油温像这样。”妹妹没有开抽油烟机,她站在锅前,用手把油烟往脸上扇,“闻得见味儿了,油就热了。好,下蛋!”说着,蛋液滋啦翻进锅里,碗沿的水也同时滴了进去,噼啪一声溅起好大油花,妹妹手猛地一缩,捂住右手虎口的位置跳开。
“喂……咳咳……没事吧。”我鼻子本来就堵,这会更是被油烟呛得睁不开眼睛,但我还得抓住妹妹的手,替她抹掉溅在上面的热油。
“没事……锅里,子琪给我个铲子!”妹妹顾不上和我多说,抄起子琪递过来的锅铲,一手扶住锅把,一手拿锅铲去翻,手忙脚乱之下,还在锅边左右磕了好几下,才铲到已经快糊了的蛋。
蛋终于炒好了,加水下锅,白面翻滚。子琪和妹妹又忙着调碗,子琪负责一个个把调料瓶抓在手里,贴在眼前仔细辨认,妹妹就负责往碗里加。
“这是蚝油。”子琪说。
“嗯,来一点。”妹妹打开瓶盖,那蚝油黏黏糊糊,手感很不明显,她斜着抖了半天,依旧有一团粘在瓶口不肯掉下去。
“子琪,我倒出来了吗?”妹妹猫着腰,想拿眼睛贴近瓶口仔细“看看”,但那眼睛半点不争气地钻进了眼角,哪看得见什么。
“让我看看。”子琪也凑过去,一白一黑两颗头并在一起。“我也看不见,碗底黑乎乎的一团,但是瓶子口好像还粘着一点。”
“你来弄下,我怕我又抹的到处都是。”妹妹把瓶子递给子琪。
两个厨房生手忙活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一碗面才终于端上了桌,厨房里已经被她俩糊得一片狼藉。我看着碗里那碗面,乱七八糟,煮过了火,面和汤融成了一团,汤底调的黑乎乎的,尝一口,沉重的鼻子闻不到一点香味,只有舌头上传来又酸又咸又辣的奇怪刺激,几乎令我瞬间流下泪来,不是感动,而是呛的。我勉强咽下一口,嗓子又痒得咳起来,连忙扯一张餐巾纸,却不知道该先捂嘴巴还是眼睛。
“哥,不好吃是不是。”妹妹拉着衣角,垂头丧气地站在我身边,“我以前太依赖你和艾阿姨了,以后一定多锻炼。”
“没关系,这是妹妹的一片爱心,我觉得还行。”我吃着这么难吃的东西还得安慰她。
吃过晚饭,我感觉实在是没法把厨房交给这俩人收拾,还是自己顶着不舒服弄了,又想起程楠说过的作业还没做,赶紧回房间赶作业。但说真的,真是毫无状态,平时感觉很轻松的几张卷子,今天却像怎么都做不完似的,脑袋越做越疼,那些曲里拐弯的函数、立体几何题,连想都懒得想了,胡乱写几个知识点在上面完事。我一边写一边擤鼻涕,垃圾篓里瞬间就装满了半框纸。
写完已是十点过,我看了一眼手机,程楠又发了几条消息,都是简短的关心,“吃了吗?”“作业做了吗?”“感觉好点吗?”
头疼,睡了。我草草地回了四个字,就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上,我更不舒服了。
朦朦胧胧地在闹钟声中睁开眼睛,感觉睡了一晚不但没有感觉好点,反而头更昏更疼了。我按着跳动的额头,从被窝里坐起来,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我一边颤抖一边搓了搓两边手臂,只感觉手臂滚烫,但指尖却是冰凉的。
发烧了吗……我吸了吸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的鼻子。客厅还是哪有个体温计来着……我站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脚下一绊,几乎是扑倒在房间门上。
“哥!”门缝外的大眼睛被这动静吓得翻进了上睑,妹妹两只手扒拉在门上冲我喊道,“你没事吧!”
“咳……吸……没事。”我赶紧调整状态,打开门,强打起精神说道,“洗漱完了?”
“完了。往天不都是哥哥先起的吗?”妹妹却没有让路,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听着我的呼吸声。顿了一顿,她突然伸出一只手,摸到我的胸口,然后一路往上摸,直到勾住我的后颈,用力往下一拉,同时微微仰头,让她的额头和我的相碰。
我猝不及防,大吃一惊,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这么近的距离和她四目相对,看着那巨大而映不出一点光芒的两只眼睛在自己眼前飞快舞动,时白时黑,不免心中一阵悸动,连忙挣开了她。
“你发烧了!”妹妹瞪着眼睛。
“啊……我想是有点,没事……”我想推开她往外走。
“不行!”她拦住我,“马上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我看着眼前这个浅粉色睡裙的小女孩,她叉着腰倒竖眉毛拦在我面前,眼睛虽然晃晃悠悠飘向别处,却依然透着不容商量的神气,仿佛这时她才是姐姐,完全不像平时什么都听我的的样子。
“可是你我都该去上学……”
“请假啊!”妹妹瞪着眼说道,“发烧了还上什么学,给嫂子打电话让她给你请假!”
“要不我自己去医院就是了,你去上学……”
“不行,我陪你去。子琪!”妹妹喊道。
“诶。”子琪从房间探出头来。
“哥哥发烧了,帮我请个假,我带他到医院看看。”妹妹边说边往自己房间走,看样子是去换衣服去了。
“要我一起去不?”子琪问道。
“不用去那么多人。”妹妹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哦,好吧。”子琪银色的眼睛盯着妹妹声音的方向,似乎有些失望。
她什么都安排好了,我们只能听她的。我坐回床上,感觉站了这一小会,胳膊腿都疼得不行,看来确实烧得厉害,只能斜靠在枕头上,用冰凉的手背盖着额头,给程楠打电话。
“发烧了?你不早说,我这会都快到学校了。”程楠说道,“等我打个车,马上转过来。”
“不用!那个……楠楠。”我感觉组织语言都变慢了点,“你还是先去上学吧。”
“为什么!”
“咱们说好了,不让老冷知道咱俩的事,你请假陪我去看病,不就暴露了。”
“也是……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不是一个人,玲心会陪我去。”
“可是玲心不太方便……”
“你也比她方便不到哪里去不是吗。”我笑了笑,“别担心了,我还没烧傻呢。”
“那你俩千万小心些,我下午放了学就过来。”
“好。”
我挂了电话,换了件很厚的大衣,就和妹妹一起出了门。今天有太阳,可我还是被风一吹就一个劲打冷战,眼睛几乎睁不开。过去妹妹和我手挽手走路几乎是挂在我身上,今天她却打开了盲杖,反而走得领先了我半个身位,我只是在需要转弯的时候微微靠靠她提示一下方向。她不拖着我,而是主动带路,这样省了我不少力,但饶是这样,还是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一个劲想往妹妹身上倒,又害怕她扛不起我,只得半闭着眼睛,听着妹妹盲杖左左右右点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在阳光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在公交站站了好一会,终于等来了一辆车。我俩走到门边,往常都是我拉妹妹上去,今天掉了个个,她竖起盲杖在门前的阶梯上轻轻一靠,探明了高度,抢前一步上了车,还想回过身来拉我一把,不过我哪肯借她这小身板的力气,尽管两条腿灌铅也似,还是自己奋力爬上了车。车开了,妹妹领着我,沿着栏杆往车后面摸过去。
“来,请坐吧。”坐在座位上的好心人一看我俩的样子,主动站起来让座。妹妹微笑着冲空气道了谢,摸着椅子背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则肩并肩挨着她坐下。
“我还能走呢,你不用这样的。”我悄悄对她说道。
“就让我照顾哥哥试试吧,省得哥哥老以为我不能自理似的。”妹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微微转过脸冲我笑,“往天都是我靠着你,今天你靠在我肩膀上也没关系的哟。”
“不。”我断然拒绝,难以想象我软绵绵靠在她身上的样子,羞死人了。
这时车猛地一颠,我没维持住平衡,一下子倒在了她身上。本想马上坐起来,可妹妹竟然一把攥住了我胳膊,把我的头搂在了她肩上。平时她因为看不见,做什么事都感觉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没想到这种时候反应这么快。
“喂……像什么样子……”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人群,我满脸通红。
“偶尔也让我照顾一次哥哥嘛。”妹妹在我耳边柔声说道。
于是几乎全程我就被她像这么搂着,她看不见当然不在乎,我可是时不时地就感觉到旁人目光的炙烤,一个大男生被一个妹子搂着,小鸟依人般靠在她身上,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这让我尴尬得想钻地缝。
千万千万不能碰到熟人,不然我就社会性死亡了。我心里想道。
好在并没有。车平稳地开到了市医院,我总算摆脱了妹妹的“魔爪”,我俩顺着人流下车,来到医院大厅。
“挂号……”我一边说一边在兜里摸钱。
“钱给我,我去挂!”妹妹伸手来要。
“还是我去吧,你连窗口都找不到。”我笑道。
“给我吧,我自有办法。”妹妹坚持之下,我只得把钱给她。
只见她松开拉着我的手,一个人敲着盲杖,漫无目的地往大厅中央走了几步,然后微微仰起头,冲空中提高声音喊道:“不好意思,有人吗?”没有听到回应,她便又走几步,再喊一次,如是再三,她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不远处分诊台护士的注意,那小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了她是盲人,连忙离开柜台,上前抓住妹妹的手。
“怎么了,小姑娘?你是来看眼睛的吗?怎么一个人过来?”护士关切地询问。
“谢谢姐姐,我的眼睛早就看不好啦。”妹妹虽然被人抓着手,眼睛却依然望着空中,笑道,“是我哥哥,他发烧了,该挂哪个科室?”
“挂内科就好了。走,我带你去。”热心的护士不由分说,领着妹妹就上挂号窗口去了,我远远地看着她们,似乎还跟排队的病人交涉了一下,那人一看来挂号的是个盲人,理所当然地让她插队优先了,没过一分钟,妹妹就回来了。
“你看。”她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红票,眼睛蹦蹦跳跳几乎要翻上了天,“我不但挂到了,还没排队,哼,怎么样,别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好人。”
“你使诈。”我无可奈何地笑道,“那要是没人帮你呢?”
“没人帮我,我就自己找啊,只要一直找下去,总能碰到的吧。”妹妹无所谓地说着,眼睛似乎真的在寻找着什么一般左右摇曳。
“不觉得……不方便吗?”我心中忽地一疼。
“无所谓啦。”妹妹长长的睫毛扑闪闪的,“反正从来都没‘方便’过。”
说得我心里更疼了。比昏昏沉沉的头还疼的那种。
无论如何,总算是见到了医生,量体温38.8°C,中高热了。“扁桃体有发炎。”医生说,“最好是输液加上雾化治疗,要个两三天时间。”
“输液……医生,你看,我也是高中生,课程也没法耽误太久。”我为难地说道。
“治疗需要,这个病光靠吃药怕耽误。你可以晚上来,”医生说,“在急诊科二十四小时都可以输液。”
“那……也行吧。”我挠了挠头。
“反正一直有我陪你啦。”妹妹笑道。
“小妹妹,你是他女朋友?”医生盯着我俩,微微一笑。上午看病这么忙,他居然还有空八卦。
“不是……是妹妹。”我连忙解释。
“亲的?”医生问道。
“嗯。”虽说不是真的亲,但目前也只能这么解释。
“挺好,平时哥哥照顾妹妹,关键时候妹妹也能照顾哥哥。”医生笑道,“去拿药吧。下一号。”
“他怎么知道平时是你照顾我?”妹妹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服气地说。
“明摆着的事,你知道还问我。”我瞥了一眼她。
“哼,以后不要你照顾了。”妹妹扁着嘴。
“那我就谢谢你了。”
“张玉涛!”妹妹狠狠地掐我胳膊,“你发的誓都是假的吗!”
“哎哟疼……开玩笑的嘛,玩笑都开不起。是你先说不要我照顾的。”
“哼,算了。”妹妹轻轻闭上不住跳动的双眼,“不跟病人一般见识,等你病好了再收拾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