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遗珠

作者:小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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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习(2)


      第二天早晨,许满起来尤其的早,看了看闹钟,才六点不到。

      她醒了之后,是不习惯赖床的,悠悠然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之后,给自己泡上一杯清茶。楼下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平时在家里,这个时候已经有佣人在工作了,有修剪园艺的,有做早餐的,反正一个都没有闲着。

      她自己用电炉烧了一壶开水,在餐桌上铺展开茶具,先烫了一道,在茶壶里面放上茶叶,过滤几次之后,最后静置片刻。

      顾时桉穿着睡衣下楼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然后才看见坐在餐桌上那抹小小的身影。

      他慢慢走过去,走到她对面,入了座。

      她一直低着头,半响都没有抬起来的迹象。

      “早!”他淡淡瞥了她一眼。

      “早上好!”她缓缓抬头,视线落到他身上,两个人算是打了照面。

      他突然拿起一个杯子,放在鼻尖轻嗅,瞥了她一眼,说道,“用茶水烫过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见他的脸色不好看,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又添了一句,“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抽了一张纸巾,低头将杯子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又重新用开水烫过,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心想,这人大约是有洁癖的。

      此时窗外雾气消弭,天色渐明,莹白的天空显得越发的生气,清晨的鸟啼声,夹裹着窗台上的幽幽花香,一齐涌起这所静谧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平静而美好的,尽管他们没有半分交谈,却也毫无违和。这世上,成千上万的人,富裕的,贫穷的,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即使毫无交集,却也并不影响。

      邓璟就是在这个时候下楼的,她并不出声,静静地观望了一会,才笑着走了过去。

      “你们怎么都起的这样早?”

      许满站起身来,对着邓璟鞠了一躬,向她问好,“邓先生,您起来啦!”

      顾时桉支起下巴,对着邓璟笑道,“母亲,这个家里谁不比您起的早!”许满疑惑地看着他,这哪里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不过这是别人家里的事,她是管不着的。若是其铭他们,她还是会好好说一说的。

      至于罗其铭,他是后来从许则卿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去了许家两次,都没有见到许满的人,便问许则卿,“你妹妹呢?”

      许则卿看了他一眼,说道,“在房里看书呢!”

      罗其铭拽起他的手臂,就要往外面走,“你带我过去看看。”

      许则卿朝他翻了个白眼,屁股像粘在椅子上面一样,叹了口气,说道,“她看书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担心她在房间里面做什么坏事?”

      “照她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你从小看着她长大,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

      罗其铭挠了挠头,说,“我所说的并不是则念!”

      “那你说的是——她算我哪门子妹妹?”许则卿愣怔地盯着他看。

      “她怎么不算了?就算你心里不承认,她也是你妹妹!”罗其铭重新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又问道,“这几天不是放假么?她人呢?”

      许则卿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她小我们好几岁,又什么好找的,难不成你能跟她一起玩?”

      罗其铭踢了他一脚,笑道,“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她人呢?”

      许则卿掸了掸裤腿,净是灰,脸色微变,说,“前些日子她不是摔断了手臂,现在在邓先生那里补课呢!”

      罗其铭“哦”了一声,问,“补几个时辰的课?”

      “只要是周末,她都在那边。”

      “住在时桉家里的。”

      许则卿“嗯”了一声,抬眼看他,笑着问,“你要不要也去时桉家里补习?”

      罗其铭迟楞地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笑道,“我去干嘛?”

      许则卿并不戳穿他,只是诧异,横竖不过是个小丫头,瘦瘦弱弱的,又不讨喜,就他捧在手里当个宝贝。

      罗其铭沉思了一会,又说,“谭心家里出了事,你知道么?”

      许则卿惊愕地盯着他看,说,“出什么事了?”

      罗其铭见他这样子,向来是真的不知道,心里思虑了一会,只说了一半,“她父亲偷客人的钱,被关进去了!”

      许则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一声轻笑,说,“不可能的,她父亲看着就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定是遭人诬陷。”

      罗其铭看着他分外激动的样子,怕他搅进这趟浑水里,便又说,“索性捞出来了,是望海楼的董老板出的钱。”

      许则卿心里狐疑着,并没有说出口,就算董老板为人再好,也犯不着出钱去捞人,一时之间,想到那天在酒楼里的所见所闻,心里踹踹不安,但这些话,又不好对罗其铭说,只能私底下去托齐宵去打探打探,毕竟是不见得光的污糟事。

      当天,许则卿便给齐宵打了一通电话,两个人不常走动,但客套的话却是张口就来。

      “齐宵,好长时间没聚一聚了!”

      “哈,是则卿啊,是,好久没见了。”齐宵在那边冷笑,其实明明在商铺里见过,是他装作没有看见。

      “有时间出来玩么?”

      “则卿说的莫不是笑话,我呀,我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许则卿含糊地“哦”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他语气里的不满,不想拖延时间,索性坦白,“我们班一个同学家里出了事。”

      齐宵学着他的语气,“哦”了一声,说,“什么事?”

      许则卿问,“你还记得望海楼的董老板么?”

      齐宵想了想,一脸坏笑,说,“哦,记得,那个伪君子。”

      许则卿心里一阵慌乱,问,“他人不是很好么?”

      齐宵一阵轻笑,轻叹了一口气,说,“则卿,你将人人都当做好人了,他呀,欺压穷人的事做的还少,我所知道的,就一桩,是他酒楼的伙计,夫妻两个都在店里做事,为人老实,丈夫憨厚,妻子却漂亮出众,你猜,后来怎么了?”

      许则卿不耐烦,只追问,“我不猜,你快说。”

      齐宵接着往下说,“当然是背实咯,运气不好,董石的老婆是个病秧子,不能行房事,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能不动心思。”

      许则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其实心里很急,急着挂电话,他恨不得马上跑到谭心那里去,去告诉她实话,然后将她救出苦海。

      齐宵见那边没了声音,心里一阵好笑,全世界的男人,也包括他自己,在这一点上,都极为可笑,以为自己就是救世主,尤其是在身世悲惨的女人面前。可像他这样的坏人,向来不让人称心如意,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何止是母亲,连正在读书的女儿也不放过,一家全给糟蹋齐了。”

      “铛”一声,话筒从许则卿手里滑落,他的心变成玻璃,支离破碎。

      不过他独自怅然了一会,又转念一想,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忘却的,不过痛一阵,又不会痛一世。只是日后在学校里遇见了,却只好当做不认识,从前她在他心里,是冰清玉洁的,现在却是一眼都不能正视,染了污泥的莲花,还能叫莲花么?

      因为这一通电话,许则卿跟齐宵又活络起来了。

      许则卿心里所想的,不过是,见不得光的事,只能说给见不得光的人听,只有这样,才能产生知己的同理心。齐宵处在齐家一处尴尬的位置上,又游手好闲,自然更讨人嫌,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讨人嫌,他才会无所顾忌,愈加肆无忌惮,却也过的快活。

      自此,齐宵出入许家的次数日益渐增。

      因着许满周末补习,家里只有许则念一个女孩,见到齐宵过来,唯恐躲避不急。

      一日,齐宵过来许家,许则念正在客厅逗鹦鹉,嘴里念叨着,“你好,来,说一声。”

      齐宵抱着手臂,绕到她身后,头从背后探到前面去,笑道,“你好!”

      毫无动静一般地出入,许则念显然受了不小惊吓,身体往后躲,鸟笼被撞的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往她头上撞,他一只手挡在她脑后,笼子撞在他手背上,笼中的鹦鹉噗嗤着翅膀,扑出一层的羽毛,他的手往下移,挪到她的脖颈上,将人揽到外面,眉眼含笑,“我怎么了?你吓的这样厉害!”

      她一听,立即躲得远远的,一言不发地往屋里跑。

      许则卿出来瞧见了,笑着问,“你欺负她了?”

      齐宵摊摊手,笑道,“不过我这幅样子,人人见了,都为这样以为,我自己也是承认的,做正人君子,对我来说,太难了。”

      许则卿只是笑,并不接他的话,走到门口的时候,仍是忍不住要说,“我妹妹胆子小,心思又重,你不要吓她!”

      齐宵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却说,“那你叫她不要过来招惹我!”

      许则卿冷了脸,踢了他一脚,怒骂,“外面的浑话,你也好用在我妹妹身上。”

      齐宵笑而不语,并不接茬。

      某一个礼拜六,邓先生下午有事出门去了,交代顾时桉道,“这丫头功课就交给你了!”

      顾时桉没应声,最后却还是拿了本书去书房。

      许满不明白他倒是是什么意思,只好自己默默地温习功课,碰到不懂的就用笔圈起来,想等邓先生回来了再问她。

      他仰靠在沙发上,背后垫了一个靠枕,双腿交叠在一起,一本书放置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书。她留意到,他看书是极慢的,很久都不见他翻上一页。

      她也好奇,怎么他在家多数时候,都是穿着拖鞋的。在顾家打扰了一段日子,有些微小的细节,比如,如果房间里有地毯,他索性会赤脚在上面走路,但为人也不是不修边幅,只是姿态慵懒的很,可是睡衣还是会换的。

      偶尔也会应邓先生的意思,为了配合她作画,穿一条英伦背带裤,或是在头上戴一顶奇奇怪怪的帽子,按邓先生的说法,是绅士所戴的帽子。但她却认为,他这个人若是都能被称作绅士,那大街上遍地都是绅士。

      她自己预习了一会,脖子已经有些酸涩,索性抬起头来,左右晃动,揉上一揉。

      他的姿势从头至尾,是没怎么变的。她站起来转了一会,刚想要坐回去,突然瞥见书桌上的水壶已经空了,便将水壶拿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小声说了一句,“我下楼去倒些水!”

      他将手里的书合上,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坐回去,我去倒!”

      她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麻烦的,我去倒罢!”

      他扫了她一眼,微眯着眼睛,有些像刚刚午睡清醒的猫,眼神懒散,声音嘶哑,说,“你也不用麻烦了,乔婶待会会送上来的!”

      她固执地拿着水壶,不肯松手,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他突然无奈开口道,“算了算了,你去罢!”她松了口气,心情愉悦地下了楼。她本来就是想要下去走走,透透气,再说,邓先生在的时候,也不会像他这般严厉。

      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她的位置上,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着眉看着她那些圈圈点点,问道,“这些圈起来的都是你不会的?”

      她点了点头,又听见他说道,“既然不会,为什么不问我?”

      她手里还举着水壶,见他沉了脸,便小声说道,“邓先生回来,我会问她的!”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说道,“像你心思这么杂的,怎么能读好书?”

      听听他这个语气,好像就已经笃定她将来是一无所成的,她又气又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水壶重重地丢在书桌上,好在是铁锡做的,是碰不碎的,水倒是溅了不少,她眼疾手快地将他面前的书抽走,声音比平时大了几倍,说道,“反正我心思杂不杂,能不能读好书,都是与你无关的!”

      “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他叹了口气,起身将她推到椅子上,语气有些严厉,“坐好,我来教你!”

      她用手肘抵了抵,身体仰靠在椅子上,抬起下巴,从下面往上看,语气十分坚决,“我不用你教!”

      他瞥了她一眼,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说道,“当然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白白浪费我母亲的时间!”他的两只手撑在桌面上,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

      她气势渐渐弱下来,身体坐直了,举高课本,摆出一副好好学习的姿态。确实,不应该为了跟他置气,浪费了邓先生的时间。

      他身体前倾,胸膛不可避免地擦到她的背部。她转过身去,将手肘抵在他坚硬的腰腹上,横了他一眼,说道,“太近了!”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叫人抬了把椅子上来,放在她椅子旁边,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

      “这样可以了罢?”他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斜视的角度,姿态放得很高。

      “可以。”她将书推到桌子中间,自己又挪了挪椅子,问他,“这样,你看的清了罢?”

      “我又不是瞎子!”他的手指叩在桌面上,不耐烦地敲了两下。

      过了一会,她突然侧身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讲的太快了!”邓先生讲课,速度总是刚刚好,时不时还会停下,问她一句“听不听的懂?”。若是她点头,邓先生会继续往下讲;若是她摇头,邓先生便重讲一遍。可是他不一样,指尖落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接受。

      他没有说话,后面讲的时候放慢了速度,间或停顿一下,让她有自己思考的时间。

      大约又讲了一会,她指着一处说道,“这处我没听太明白!”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说,“这里我讲过不止一遍了!”她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自己是没感觉的,他每次说话的时候,呼出来的热气会直接蹿进她的领口,就像羽毛在挠她的脖子,痒痒的。

      “我再讲一遍,嗯?”语气愈发不耐烦了,他的面部却是没什么表情的,冷冷清清的。

      “嗯!”她故意忽视着,心想,是他自己要教的,就应该有耐心。

      他讲了几句,突然停下来,举起书本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既然脑袋记不住,不会用笔记下来么?”

      “是是是!”她低着头,脸已经红了一片。

      他支起下巴看了她一会,她没有抬头,但也是有意识的,于是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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