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教我好好做人

　　莫竭不知道的是，他救了衣邯。

　　当时他连龙丹都剖出来了，拼尽千年道行，虽然不能完全浇灭衣邯身上无休无止的大火，但还是起了些作用。

　　再加上衣邯天生至阳至烈，最后竟也撑了过来。

　　她身上的火烧得太旺，除了莫竭，几乎无人敢靠近，也没人想靠近她。莫竭力竭晕过去后，战场上的人更是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绕开了她。

　　仿佛当她是尊瘟神一般。

　　火烧了三天后，她终于醒了过来。

　　她躺在寸草不生的沙地上，夜幕罩顶，旁边是没人收尸的敌方尸体，偶有几只蛙叫。

　　一只飞蛾落到她头上，弄得她痒得慌，想抬起手时，却发现身体使不上劲，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欲再睡一觉时，却听见有人走过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你果然没死。”

　　是玄嚣。

　　玄嚣的结绳卜筮能力在部落里数一数二，对于这个“果然”，衣邯也不纠结原因。

　　脖颈上传来冰凉的温度，皮肤被划开，鲜血渗了出来。

　　玄嚣道：“怕死吗？”

　　怕个球，衣邯想，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一切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自她选择为了莫竭加入战场，便也没想过活命。

　　“没想到你真能杀了犼，还吃了它的元丹，最后竟也能活下来。”玄嚣道，语气里似乎十分惊讶。

　　“的确，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无法做到。”衣邯答得毫不客气。

　　玄嚣可能被气惯了，此时竟然也心无波澜。他拿开了搁在衣邯脖子上的刀，蹲了下来，似乎想看清她的表情。

　　轻声问道：“后悔吗？”为一条非亲非故的龙做到那样。

　　衣邯却偏过了头，不想理他。

　　“你现在应该用不了火了吧。”玄嚣道，“而且你可知道，自从你躺在这儿的三天里，这片土地上空连半片云都没有？”

　　“衣邯，离开部落吧，我不杀你。”

　　衣邯当然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她全身发热，连空气的水汽都被蒸发。

　　事实上，自她吞下犼的元丹时，部落的雨季便提前停了。她所过之处，连云层都被烤尽。而她之所以能驱散蚩尤的风雨，靠的正是这股力量。

　　“部落留不下你了，你这样的能力，只会给部落造成灾难，部落不需要一个不下雨的瘟神。”玄嚣循循善诱，想劝她离开部落。

　　但他还是高看了部落在衣邯心里的地位，哪怕他不说，她也不想留下。

　　“你们会如何处置莫竭？”衣邯问。

　　“当然是大大封赏了，你打仗获得的所有荣耀，都会归到他的头上。”玄嚣说得夸张，目的是为了气她。

　　衣邯却没有什么情绪，只道了声：“那就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转过了头，和玄嚣对视道：“如果他问起，就说我死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的确舔不下脸留在部落。

　　而莫竭必然是不会跟她走的。

　　她一直都知道。

　　眼中不自觉浮出一丝悲伤神色，被惯会看人脸色的玄嚣捕捉到，他竟还有点不大适应。

　　下一秒衣邯却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差点儿没把他拉倒。

　　她借了把力，站了起来，玄嚣也跟着站起身。

　　二人第一次如此平静地面对面直视着，衣邯开口，再次问道：“不杀我吗？”

　　“机会难得。”她笑了一声，满是戏谑。

　　“你现在这样，还犯不上我动手。”玄嚣轻哼。

　　“不愧是宅心仁厚的天子啊。”衣邯渐渐逼近，气势愈加盛气凌人，“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你。”

　　那噬人的嚣张气焰突然间膨胀起来，逼得玄嚣冷汗直冒，手里的刀剑差点握不紧。

　　情急之下，为了自卫，他又举起刀，便要刺向衣邯。

　　衣邯却退了一步，转了个身，在空气中拂起一道风。

　　“我走了，祝你早日为帝。”她头也不回地说。

　　周边炙人的空气迅速冷却，玄嚣却还有点懵，而前方那人一身青衣，所碰之处，绿草枯尽，茂树凋零。

　　许是腿脚还麻着，她走得有点狼狈，却毫无留恋。

　　尽管她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

　　时间一天天过去，衣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

　　她似乎和犼的元神合二为一了，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前方是永无止境的漫长岁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被人当成了灾星，被称为“旱魃”，几乎是人人喊打，有如过街老鼠一般。

　　她的火焰纹太过显眼，不得已之下，她只得日日蒙面，且从不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十天。

　　又是一个晴天，适逢下午，她路过一间破庙，想作为晚上休憩之地。

　　还没踏进门槛，却见到稻草上躺着个黄毛男孩儿。

　　衣衫破烂，浑身渗血，苍蝇围着伤口打转。

　　她在门口徘徊了两圈，不知要不要踏进庙里。

　　最终一咬牙走了进去，多管闲事地帮他看了看伤口。

　　那小孩腿上有恶犬啃咬的痕迹，牙印很深，如果不及时救助，未来可能落下残疾。

　　她在附近的林子里转了转，想采几种药草，结果甫一接近草便统统死光，原先的绿色也变成衰败的黄色。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 ”她把枯黄的药草都装进袋子里。

　　小六子醒过来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狱。

　　面前的高大女子，全身密不透风，只看得见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无法看透，仿佛索魂的阴间使者。

　　“大人，我……我死了吗？”他的声音打着颤，哽咽问道。

　　那人却没理他，反而递给他一碗中药。

　　那中药不似一般草药那般乌黑，反而呈黄色，里面的草药也都是一样要死不活的枯萎面貌。

　　“这是……给我喝的吗？”他终于反应过来。

　　那人不耐地点了点头。

　　“谢……谢。”小六子被她的眼神吓到，连忙战战兢兢地道谢。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碗中药是什么，但他总归是不敢不喝的。

　　他的腿还疼着，他无爹无娘，不过是个小乞丐，近几年连年干旱，庄稼收成极差，粮食短缺，连讨饭也讨不着什么好。

　　饿了好几天后，实在没法子了，他趁米铺老板数钱没注意，想偷偷顺走了几罐米粮。

　　结果还没出门口，便被门外的守门犬发现了。不仅颗粒无收，得继续饿肚子，腿上还被咬了好几口。

　　想到这儿，肚子突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本靠着墙发呆的衣邯抬起眼皮子，看了看躺在地上装死的男孩一眼，起身出了门。

　　她在林子里打了几只野鸡，又找了些柴火，在庙外架起了烧烤的火堆。

　　干柴焚烧时噼里啪啦的响声，烧烤时肉类烤熟的味道，占据着小六子的全部感官，勾得他口水差点流到脖子上。

　　他想跑过去凑一口，却动弹不得，也想让那人吃完给他留一些，又话说不好反而被打一顿。

　　踌躇之间，终于从腹中的八百篇腹稿里精心挑好了一篇，那人却举着烤鸡过来了。

　　她总共就抓了两只，全都递给了他。

　　小六子惊讶不已，平生里第一次生出些羞愧之色，试探着问道：“大人，您……不吃呀？都给我？还是我先……帮您拿着？”

　　他本以为那人不会理他，没想到衣邯却开了口：“你都吃了吧，我不用。”

　　她如今非人非兽，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小六子却被吓到了，不仅是因为这人清冷疏狂的声音，更是因为在对视时，那人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一丝橙红光芒，眸里似藏着烈火。

　　心中的猜测被完全证实，救他的人……真的不是人。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他，但本着最后一顿也要吃饱的信念，小六子悲愤交加地吃完了两只烤鸡。

　　连手指上的一点油水也要舔光。

　　夜渐渐深了，庙里没有点火，伴着从破陋房顶上流泻而下的月光，也不觉得太暗。

　　小六子仍然躺在地上，衣邯之前还给他垫了一些干草，躺着是舒服点了，但许是之前睡了太多，他竟有点睡不着。他缓缓偏过头，才发现那蒙着面的青衣女子靠在墙上。

　　“您……您睡了吗？”小六子轻声问道，夜里太无聊，竟想找人说说话。

　　“没有。”

　　听到衣邯没睡，小六子的话匣子像被打开了似的，哗哗倾倒：“谢谢恩人相救啊，我叫小六子，您叫什么呀？”

　　衣邯没理他，他便放弃了互动的想法，继续自顾自说着：“这几年一直干旱，都旱了好久了都，连我这讨饭的也不好做，招工的人不是嫌我小，就是嫌我脏，还怕我手脚不干净，这日子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哇。”

　　“说到这天气，要说过去也不这样啊，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天谴？”说到这，他又故意放低了声音，故弄玄虚道：

　　“我听大人们说，旱灾是因为最近旱魃过境，赖在我们这地儿不走，才会这么久不下雨。”

　　“我听村头的王大婶骂得可难听了，说她要是抓住旱魃，一定要把她按进水里淹死。”

　　“你说，那旱魃究竟长什么样？我们这地儿也没那么好，为什么要呆在我们这儿？”

　　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甚至还点到了衣邯，衣邯却毫不动容，看着他的脸，竟和过去总和莫竭在一起的小八重合在一起。

　　“你有点像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名字和你很像，叫小八，也很爱说话。”衣邯缓缓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小六子接过话题，顺口问道。

　　衣邯想想自己离开部落的年月，似乎是一个普通人的好几辈子，于是坦诚回答：“死了。”

　　小六子从小在俗世里打滚了许久，对人情世故无比敏感，听到这个回答时，并不觉得衣邯说的是实话，只觉得衣邯在讽刺他多嘴多舌，于是立马恹恹地闭上了嘴。

　　破庙里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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