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日上

　　到了陈家院子外，江梓歆在铁门外停了车，陈河解开安全带跟她道别：“晚上见。”
　　“陈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江梓歆叫住院里去的陈河。
　　陈河疑惑的回头：“没落东西啊。”
　　江梓歆幽幽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朝她勾了勾手指。陈河不由自主地走回到车边，弯下腰看着车内的江梓歆，问：“怎么了？”
　　江梓歆稍稍起身，触不及防地在陈河额上印下一个吻。
　　柔软的，温暖的，是从未体会过的触感。陈河被这个吻弄得心中小鹿乱撞，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江梓歆，虽然马上就能再见到，但此刻竟有几分依依不舍。

　　正当两人拉着小手还想在你侬我侬一番时，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让两人迅速放开了手。
　　“陈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李敏站在几米远处，镜片后射出两道寒光：“我让你通知你父母家访，结果你不仅只字未提，反而一整天都不见踪影。我还是头一回遇到你这样的学生。”
　　家访？陈河这才想起这档事来，自从李敏跟她说过以后她就将此事抛在脑后。这下被逮个正着，陈河只能尴尬地吐吐舌头：“那您访过了吗？”
　　李敏看着陈河一脸无所谓地跟她打哈哈，顿时生出有心无力之感：“陈河，你也快成年了，能对自己负责点吗？”
　　江梓歆见状下车礼貌地跟李敏打了声招呼：“李老师，要去我家坐坐吗？”
　　江梓歆的家庭情况李敏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父母不在身边，一个人住，去坐坐不过是客套话，明显意不在此。李敏推推眼镜，说：“不用了，我这就走。”
　　陈河一听忙说：“李老师再见。”
　　就这么不待见我？李敏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想在学生面前失了风度，只能憋出一句：“你能不能学学江梓歆，让老师省点心。你父母我已经见过了，你也回去跟他们好好谈谈。”
　　陈河讪讪一笑，看着远去李敏的背影舒了口气，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她朝江梓歆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地朝自家家门走去。

　　陈河推开门，发现陈玲丽和刘远成都在。陈玲丽像座雕像般坐在沙发上，刘远成则坐在饭桌边抽烟，桌上的烟灰缸里已有一堆烟头。
　　一家三口托陈河的福，竟然难得地齐聚一堂。
　　“爸，这次从外地给我带了什么回来？”陈河笑嘻嘻地过去，刻意忽略掉有些凝重的气氛。
　　刘远成瞥了她一眼没出声，回答她的是陈玲丽，只听到凉凉的一句：“你在学校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没点数？”
　　大概是一回到家就被狠狠呛了一句，陈河那点好心情也烟消云散，明知故问：“我做什么了？”
　　陈玲丽蹭的站起来，看到陈河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怒气就上来了，她指着陈河骂道：“你没做什么，你老师会找上门来？脸都被你丢尽了。”
　　“呵呵，您怕丢脸啊。”
　　刘远成一拍桌子，音量拔高冲陈河吼道：“陈河，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虽然从小到大陈玲丽没少数落过陈河，但刘远成却是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这会儿两人都冲着自己兴师问罪，陈河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我不就是逃了一天课吗？你们至于这样。”
　　“你逃课了？”夫妻俩异口同声道，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陈河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李敏没说这事？但此刻她自己曝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劈头盖脸的责骂立即无情地向她袭来。
　　“你什么时候逃的课？和谁，去哪儿了？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你敢谈恋爱我打断你的腿，书不好好读，尽学些有的没的，这么多年钱都白花了。”
　　“除了逃课，你还做过什么？今天我们就把账算算清楚。”
　　“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说出去都丢人。你怎么不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给我们长长脸。”
　　陈河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头昏脑胀，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响声，心中憋着的一股怒气早已压制不住，她用尽全力吼出来：“够了！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平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关心我？”吼完她嗓子都有些嘶哑，急急地咳了几声。
　　“你还敢顶嘴。”陈玲丽被她冲撞气的不行，冲过来扬起巴掌。
　　“你打啊？”陈河梗着脖子，怒目而视：“反正小时候你就没少打过我，从来都不问原因。”
　　陈玲丽的巴掌应声而落，她气得浑身颤抖，说出的话也越来越狠：“我宁愿没生过你。”
　　随着巴掌落下的还有陈河的眼泪，她脸上印了一个掌印，火辣辣的疼，疼到心里去了。
　　“好啊，你不是我妈，我也不是你女儿。”陈河满脸泪水地推开两人上楼去了。

　　陈河一进房间就把门反锁了，扑到床上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人真可笑，平时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总忙着他们自己的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慌不择口，无端谩骂。
　　陈河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总被村里那些大点的孩子捉弄，时常头发散乱浑身是泥回到家，当她要向陈玲丽哭诉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一顿笤帚，陈玲丽边打边骂：“你又去哪儿疯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刘远成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年上头都见不到人影，逢年过节才回几次家。每次回家还记得带点东西回来，陈河面对她在外人面前出了名的好脾气的爸爸，总是笑着收下礼物，即使她根本就不喜欢。但总是缺少一个重要角色的家，能体会到多少温情？
　　现在，大概是成绩一事，让他们觉得失了面子，中国人最在乎的这点面子，甚至连家访都是不光彩的。但凡平时他们多过问一句，都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刘远成来到陈河门前，拧了拧门把手发现从里面锁了，于是重重地拍着门厉声道：“陈河你出来！你把门锁了算怎么回事？”
　　里面一点声响都没，他踌躇了一会儿后又大声道：“你不要在里面做什么荒唐的事。”
　　还是没声音，刘远成有些慌了，于是放低语气：“你出来跟你妈好好道个歉，她腰病都被你气发作了，坐都坐不直。”
　　“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准备给你报个补习班。你班主任说了，大半年时间还来得及。”

　　“走开，我不需要！”
　　陈河只觉烦躁，在桌上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向门狠狠砸去。
　　刘远成听到门上的声响，苦口婆心这么久反而碰了一鼻子灰，于是重重地踹了两脚门，也没了耐心：“怎么说我们都生你养你这么多年，难道我们还做错了？我劝你不要太过分。”他抛下一句狠话就下了楼去。

　　地上清脆而刺耳的声音惊醒了陈河，她慌忙地爬下床，伸手去捡地上那堆白色的碎片。这是和江梓歆一起买的啊，此刻她恨不得砍掉自己不长眼睛的右手。
　　陈河把地上的碎片拢到一起，想把它们重新拼起来，但有的碎片比指甲盖还小，有的不知飞到了房间的哪个角落，一个好好的杯子碎得彻彻底底，就像今天一样，本应是一个值得永远留在记忆里的日子，却变得面目全非。
　　陈河徒劳半晌后地靠着门板缓缓坐下，心痛地看着满地的碎片留下悔恨的泪水。

　　楼下陈玲丽和刘远成不知为何也爆发了一场争吵，起先声音还不大，慢慢的一声高过一声，甚至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陈河心如死灰地听着楼下传来的惊天巨响，不用想也知道现在楼下也是一片狼藉。
　　这又算怎么回事？
　　陈河心越来越冷，慢慢捏紧双拳，掌心的刺痛让她松开了手，只见有尖利的碎片扎进肉里，逐渐染上醒目的红色。陈河直接用手把它拔了出来，眉都没皱一下。她越来越不懂这些大人，前一秒还站在同一战线把炮火对准自己，后一秒就开始互相伤害。陈河听着他们在互相指责，心想语言大概是最便捷最不费力，但威力也最大的武器吧，能把人戳的千疮百孔。
　　陈河又不是傻子，她早就嗅出陈玲丽和刘远成之间的不寻常来。

　　大概是动静过于明显，院子里也传来闹哄哄的声音。陈河站起身抖了抖发麻的腿，走到窗边向下看去，只见下面围了一圈的人，有的试图劝架但畏手畏脚，有的抱着双臂作壁上观，有的脸上带着笑津津有味地评头论足。之前在村口碰到的那几个人果不其然也在这之列，想必早就在等着这出好戏。
　　陈河砰一声关上窗，拉上窗帘，房间内顿时暗下来许多。她匆匆往书包里收拾了些东西，走到北面的另一扇窗前，探头朝外看了看，路上空无一人与前院宛如两个世界。她双手扶着两边的窗沿，一只脚跨上窗台，另一只脚用力一蹬，身体就飞了出去。
　　陈河从草坪上站起身，撇了撇身上的灰，背对着夕阳跌跌撞撞地踏着自己的影子，向江家的老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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