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白芷

　　白芷一路跌跌撞撞，终于看见了桥上那三人以及……旁边的楚南公。

　　似乎是楚南公说了什么，白芷虽未听到具体的话，但看到天明少羽两人忍笑的模样，想来是在打趣张良了。

　　她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记忆里楚南公的话：

　　“你们的三师公可真是越来越帅气，是不是有很多姑娘追他啊？”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一乐，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笑容一顿，她愣住。

　　她在不舒服什么？

　　张良受女孩子追求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到底在瞎操心什么……

　　白芷摇摇头甩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正要向桥上走去，余光中扫到另一边的场景，她目光一顿，猛地停住脚步。

　　视线的远处，越过如水的人流，白芷的目光落在重犯通缉榜前的又红又绿的身影上，不，更确切地说，是刚刚行驶到哪里的马车。那又红又绿的身影是公孙玲珑无疑，可那马车似乎有些熟悉……

　　上好的红色缎料围绕在马车的四周，面料上的花纹简洁却不失文雅，衬托出主人性格的严谨，红色镶金的轿顶稳稳的落在上方，端庄而不失威严。

　　停下的一刹那，那马车中的人突然掀起帘子，白芷终于得以看清那人的容貌——

　　是儒家小圣贤庄掌门，伏念。

　　--

　　等到楚南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刻四人从桑海城中回来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小圣贤庄，静谧而安详，谁也不知，这静谧之下，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刚刚走近庄门口，门边的人立刻迎了上来，那人行了一礼，道，“三师公，你总算回来了，大家一直在找你。”
　　白芷认得这个人，是曾与公孙玲珑辩论过的子聪。

　　张良神色不变，“什么事？”

　　子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掌门师尊让你过去见他。”

　　白芷与张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叹了一声——
　　果然。

　　见到公孙玲珑与伏念谈话的场景之后，白芷就将这事告知了张良，两人对此的猜测便是——
　　天明少羽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既然有了猜测，张良自然没有多少惊讶，道了一声“我知晓了”便要迈步进去，然而子聪似乎很是担忧，在那人走了两步后赶紧道：

　　“师尊他……他好像生气了。”

　　白芷一方面觉得这弟子对待张良还真是不错，另一方面又感慨伏念真正发火时的威力当真不可小觑。
　　她沉吟了一下，上前一步，问道，“颜师兄呢？”

　　子聪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话，但回答却不慢：“也被师尊叫过去了。”

　　张良转过头与白芷对视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张良颔首，平静地向着议事堂迈步而去了。

　　白芷侧头对着少羽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即扯着天明原路返回。

　　“啊？这么晚了还出去？不是有宵禁吗？”
　　“没事有我呢！”
　　“你能干嘛啊？上次还不是我毁了……”

　　天明被少羽捂着嘴拉走，声音越来越远，白芷抬步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半竹园的竹林依旧郁郁葱葱，仿佛在这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本是寂静的竹林小道突地刮起一阵风，随即一抹青色闪过，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快速进入园内，原地只留下淡淡虚影。

　　正在门边的小宝觉察有人闯入，不禁一震，待看清来人后，转换成一抹惊讶，“小师姐？”
　　对方点头，面色平静，只轻声问道，“是我，荀爷爷呢？”

　　--

　　“秦吞并六国，天下因战事而失去生命的人不下百万；长平之战，”说到这里，张良似乎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接到，“长平之战，坑杀战俘就达四十多万，而受战火屠戮，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平民更在百万以上！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身为诸侯如果不行仁政，就保不住他的国家；身为天子如果不行仁政，就保不住他的天下！”

　　张良铿锵有力的声音遥遥的从议事厅里传了出来，一路快行的荀况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白芷，目光落在议事堂，不知在想些什么。

　　伏念的声音紧随其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怒气冲冲，音量也随之拔高了不少，“卿大夫如果不仁，他的宗庙、家族就会遭受灭亡；百姓如果不仁，就会失去生命！”

　　许久，才听见张良的声音再次传来，“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够了！”

　　颜路低声的呼唤隐藏在伏念的怒喝之下，那人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沉了下来。

　　伏念一字一字：“你刚才说什么？你要舍生取义？”

　　荀况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终于再次向议事厅走去，白芷紧随其后。

　　“我是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话。”情绪被埋藏在心底深处，张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反而意外平淡，就像裹着火种的冰，凉得令人发颤。

　　越靠近门边，厅内伏念的声音传得越清晰，“所以，你就要不惜生命的代价？”
　　“你不惜的是你自己的生命，还是整个小圣贤庄的命？！”

　　张良垂眼，闭口不答。

　　伏念继续道，“天、地、君、亲、师，是儒家不可颠灭的伦理纲常！君臣有别，长幼有序，而你现在要做的，是要举兵造反，是为整个小圣贤庄带来灭顶之灾！”

　　张良抿了抿唇，还是没能忍住去听颜路的劝说，张口反驳：“我没有。”

　　闻言，伏念的怒气达到顶峰，“嘭”的一声，拍岸而起，“来人，把这两个——”

　　他的声音在见到门口的人时，突的停了下来，发怒的表情也一下子僵在脸上。

　　白芷站在门后，并未光明正大的出现。
　　她偷着看了看背着她跪在伏念面前的颜路与张良，又看了看仿佛被按了静止键的伏念，在看了看立在门口一脸平静的荀况，实在是……有些想笑。

　　就伏念目前僵硬的表情来说，他绝对没想到，作为掌门处理这么“小”的一件事，竟然惊动了连李斯到访都闭门不出的师叔。

　　厅内的伏念立即见礼，“师叔。”

　　荀况并未回应，只向前走了两步，“我听你们吵来吵去，又是国法又是家法的，就是为了两个孩子？”
　　伏念看不透那人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们……都是叛逆之后，帝国重金叛逆的要犯。”

　　“所以，你要把他们交出去？”

　　伏念默了默，缓缓回道：“最近桑海有大量军队驻入，巡防监视越来越严密，自从上次相国大人来了之后——”
　　“李斯？”荀况本是平静的面容突然升起一丝怒意，“你要把两个孩子交给这个人？”

　　伏念辩驳：“这是为了儒家上下的——”

　　“李斯为了帝国上下，为了辅佐他的主子，为了他的官运，可以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弟韩非。”语调急速的话语中，伏念竟听出了一丝恨意，“而你，为了儒家上下的安危，要动用家法，对付自己的师弟子路与子房？”

　　伏念皱眉：“师叔！”

　　“你还记得小圣贤庄的那场大火吗？”

　　闻言，三人俱是一愣，颜路与张良对视一眼，均在双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张良转过头，心思却有些飘忽，大火中隐藏的秘密到底与苍龙七宿有何联系？

　　白芷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按荀况的意思，莫非李斯与这场大火有关？
　　而李斯又与韩非的死有关，莫非韩非的死亡——

　　也与原本小圣贤庄内存在的秘密有关？

　　“他走过的路满是鲜血与枯骨，”荀况叹息，声音低了下来，“而你，打算把两个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

　　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伏念咬牙， “师叔，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儒家。守护儒家的重任，必须由掌门人担当，必须由我来担当！”

　　荀况的神情慢慢平静：“我并非想要插手掌门的决定，只是想要奉劝你一句话。”

　　伏念恭敬：“师叔请说。”

　　“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杀一无罪非仁也。”

　　——不是自己的东西，取之，是为不义；不是有罪的人，杀之，是为不仁。

　　原本高声相互争论的议事堂突然静默了下来，风卷动帘幕，将堂内的阳光搅得斑斓，白芷看着脚边微微飘荡的裙摆，内心暗自叹息。

　　儒家掌门人向来严于律己亦严以待人，他从小到大都被要求着以儒家的礼法行事作为，可或许从未有一天会想到，旁人会对他说：

　　你这般做是不对的。

　　儒家尊君臣之道不假，儒家遵奉仁君不假，只是伏念没有办法将小圣贤庄内百十号弟子一同放在火上烤着，这是他的职责，是他的使命，是他从小到大被教导树立起来的信念。

　　如今叫他将一切推翻，纵然道理放在眼前，又谈何容易啊！

　　可伏念……

　　白芷迈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地。

　　可伏念最后，仍旧选择了留下那两个少年。

　　因为儒家之道，他不可不仁。

　　因为大爱万物，包括所有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