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冷月清寂，
　　此时子时。
　　月娘一手执灯盏，一手提着半满的酒坛，早是累得直打哈欠。
　　她又去拜访了老汉，现刚从城外回来，只觉身上疲惫。大老远的，便看见自家酒楼依旧敞亮着。月娘蹙了眉，平日这时候，那些蹄子早就歇了灯，怎现还亮着？想着，她快走了几步。
　　推开朱门，暖意扑面而来。月娘忙用脚把门带上，唯恐冷气泄了进来。才刚舒了口气，一张哀怨的脸猛地冒在了眼前，月娘惊得差点松掉坛子。定了定神，方看清那人正是从家里跟着出来的侍女。
　　“你…这是怎么了？”月娘半是好笑，半是心疼。
　　青梵苦巴着脸，见月娘险笑出声，一跺脚，不住红了脸，愤愤指向大堂中央，抱怨道：“那人好生乖张！眼见着天晚了，婢子与他说尽了好话，他不听，醉了酒，反倒赖下了！”
　　那里，一男子身着棉衣，后脑勺对着两人。
　　月娘挑了挑眉，将手上坛子塞进了青梵怀里，安抚似的顺了顺她头发，抬脚往前走去。
　　男子转了个头，浓眉入鬓，肤色黝黑，长相虽不算上乘，但也称得上憨厚清爽。他是睡熟了的，在睡梦中还不时咂吧两下嘴，露出两颗虎牙。
　　月娘站定，失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毫不留情地将桌上余下的酒往男子脸上悉数倒了过去。
　　那酒凉了许久，已是冷透了。纵使男子棉衣厚重，也挡不住这寒意砭骨。他跳将起来，双颊通红，满是惊诧。
　　男子人高马大的，月娘倒是得仰着头。她清清嗓子，正想开口时，男子却拉住了月娘的衣袖。青梵惊呼出声，还以为男子酒意上头，几欲动手。
　　“娘…”男子不顾脸上酒水，黑眸惺忪，对着月娘低声喊道。
　　青梵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着月娘不是滋味地摸了摸脸，噗嗤笑了出来。月娘一个眼刀子过去，她便收了笑，拿眼睛乱瞟着。
　　月娘扒着男子的手，磨牙道：“他是醉糊涂了，认不请人。”
　　男子手背宽厚，如铁钳般力大。他见月娘不搭理自己，只顾扒拉着自己的手，也不禁感到委屈，摇了摇月娘的衣袖，小声道：“娘，爹想我娶邻家长女。”
　　月娘强忍着嗤鼻的冲动，没好气道：“你不欢喜？”
　　男子点点头，用空余的手在空中乱笔画着道：“她不好看。”
　　月娘闻言，笑出了声，左右掰不开男子的手，索性也随着他去了，挑着眼睛道：“那便回了这门亲事。”
　　眼见着男子摇头，月娘竖眉，叱道：“怎那么多事！”
　　不知哪来的晚风灌进来，男子打了个寒噤，似是清醒了些，自觉松开了手，摇晃着脑袋瞅了瞅月娘，嘟囔道：“你生的好看。”
　　说完，还没等月娘反应，男子头一偏，身一转，倒在凳子上，竟是又趴着睡了过去。
　　月娘也不知该是好气，还是好笑，垂手静默了一会儿，愣愣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青梵看够了戏，又觉睡虫上身，掩着嘴走到月娘身边，嘟囔道：“这大晚上的，怕是没人肯收留醉汉吧。”
　　月娘斜睨了青梵一眼，早是将她那些小心思摸了个透，却也不点破，摆了摆手道：“既是如此，且留他一晚，明日再把他赶出去。”
　　“欸。”青梵点点头，正要离去时，月娘忽的出声道：“再去拿床棉衾来。”
　　青梵一愣，只见着月娘脚不沾地，匆匆上了楼。
　　男子怕是冷了，闷哼了一声，青梵连忙跑向后院，笑意盈盈，自语道：“可不能让咱家姑爷染上风寒了。”
　　“这喜事，该是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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