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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三）
钟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漆黑。他深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耳边似乎传来均匀的微弱呼吸声。钟晖用力地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黑暗，视野里逐渐描摹出模糊的轮廓。
这吊顶，这房梁，这比德芙还丝滑的蚕丝薄被。想来他肯定是在秋枫居的客房内没错，可身旁怎么还躺着另一个人呢？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缓缓恢复运转，钟晖试图从混乱的思维中拼凑出完整的经过：尹合故意敬他烈酒拆他的台；杨拙和赵东瑶同时出声给他挡酒；为了避免尴尬和多生事端，他一口闷掉了整坛烈酒——喉咙现在还是火辣辣的。
任凭钟晖努力回想，此后的记忆却依旧一片空白。他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
对了，躺他边上的人是谁？钟晖低头看去，醉意瞬间一扫而空。
居然是熟睡的赵东瑶！
钟晖吓得当即把自己从头到脚摸索着检查了一遍。所幸他确实是和衣而眠，衣服睡得皱皱巴巴，裤腰带还是扎得很紧。
89429，我的支线任务成功进度是多少？钟晖久违地把系统喊了出来。
【哎呀，你放心吧。我全程看着呢，你俩清清白白的，盖被子，纯睡觉。】
系统的机械音里似乎还有一丝没看成热闹的惋惜，它戏谑的语气反而让钟晖彻底放下心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下床，凭着记忆摸到门边，屏住呼吸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溜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外便是人造的秀气园林。夜幕中，假山错落有致，湖水波光粼粼，映出荡漾的皎洁月影。
钟晖回头看了一眼房门，这的确是他在秋枫居分配到的房间。他隐隐约约能猜到赵东瑶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床上，所以他才当机立断地逃跑。虽然景国对女性元师的贞操名节并无苛刻的要求，但这种事传出去只会引起无穷无尽的误会，对她、对自己都是百害无一利。
赵东瑶确实跟原著里描述得差不多，长得漂亮，但脑子有点愣。怪不得会被并不聪明的“钟晖”玩弄于鼓掌，落得个始乱终弃的下场。
钟晖苦笑了一下，转身向走廊左侧的深处走去。
还是去杨拙屋里凑合一晚吧。
他走到杨拙的门前，抬手敲了敲门。不料房门没有关严，被他一敲就吱呀一声微微打开了。
钟晖一愣。杨拙居然还有忘了关门的时候？
他摸黑进了屋，敞开的窗扇被夜风吹动。借着月色，钟晖看得清楚，屋内空空荡荡，床上被褥整齐，不见一丝褶皱。
杨拙不在屋里。
钟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树影。
他快步走到窗边。杨拙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屋外正种着一颗高大粗壮的樱树。钟晖端详着樱树茁壮的枝杈，心说如果以树枝为落脚点，别说是杨拙，就算凭他的身手也能借力跃上房顶。
杨拙是上房揭瓦了？还是干脆从这里翻墙离开秋枫居了？钟晖思考着，手在窗框上一撑，抬腿踏着窗沿轻盈地跃了出去。他的脚尖踩在树杈上，压得樱树枝桠一弯。
果不其然，钟晖在屋顶的正脊上看到了随性而坐的杨拙，还有他手边那几只一字排开的黑色陶坛。
这泥封的酒坛钟晖认得，正是昨晚一坛子下去把他灌到断片的高度烈酒。杨拙端着一只玻璃碗，正往碗里倒酒，对于树上的响动浑然不觉。
钟晖眉头一皱，飞身跳起，稳稳落在杨拙对面。屋脊的宽窄恰好能让他侧身坐下，钟晖看着仰头把碗中酒液一饮而尽的杨拙，沉声劝道：“别喝了。这酒度数...这酒酒性太烈了，喝多了烧心。”
杨拙扭过头，一双黑如点漆的凤眼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冷冷地吐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你不是钟晖。”
钟晖两腿一软，差点直接从房顶上摔下去，冷汗浸透了后背。系统警告过他，绝对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和任务。如果杨拙真猜出他是冒牌货，他恐怕活不到天亮！
钟晖心脏狂跳，强装镇定道：“我是钟晖。你再好好看看，我不是钟晖还能是谁？”
杨拙不理他，自顾自地又斟满一碗酒，没头没尾地说：“喝了才听不见。”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钟晖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杨拙可能是在回答他的第一句劝告。
“听不见什么？”钟晖试探着问道。
“......”杨拙眼神虚无地放空，良久才缓缓回答，“你不是钟晖。”
喝了酒的杨拙，思维跳跃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害得钟晖的心情仿佛过山车似的剧烈起伏。
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我就是钟晖，”钟晖很无奈，“杨拙，你真喝醉了。回去睡觉吧，今天晚上风挺大的，再吹要着凉了。”
他说着就要去夺杨拙手中的酒碗，却被敏捷地一晃躲过，反倒是他自己的手腕被对方紧紧攥住，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过掌心渗入他的皮肤。
男主喝醉了也是男主。钟晖尴尬地试图抽回手，纹丝不动。
他讪笑道：“我错了，我不拦你喝酒了。你喜欢喝就喝，我陪你聊天解闷，行不行？”
杨拙微微蹙起眉头，强调道：“我没醉。”
一听就醉得不轻。
“好好好，没醉，没醉。”钟晖点头称是，耐心哄道，“您是酒神再世，酒量天下第一，在喝酒上难逢敌手，孤独求败。”
杨拙这才满意地松开手，转过身去继续闷声不响把烈酒当白开水一样不要命地灌。
危机解除。望着杨拙苍白瘦削的冷漠侧脸，钟晖松了口气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奇怪，杨拙凭什么说他不是钟晖？
他自己清楚自己身份的猫腻，所以才先入为主地心虚。可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他在原主性格还没有成形的十一岁就穿越而来，扮演虽谈不上天衣无缝，但也潜移默化地骗过了身边所有人乃至系统。大家都相信，他是诚恳认错、改过自新的钟大少爷。
如此说来，疑点重重的反而是杨拙本人。
从入学考试终试开始，杨拙的行动就与原著剧情大相径庭；
他拿了武技残本去“陷害”杨拙时，杨拙的反应也耐人寻味；
而种种异常在碧水寒潭里更是达到了顶峰，大王请仙丹与强开烛龙目一直是萦绕在他心间的未解之谜；
此后面对韩润枫，杨拙宁死不屈的过激态度，深究起来至今并无合理的解释。
......
电光火石之间，钟晖悚然发觉，杨拙似乎跟他一样，对剧情的发展有着某种程度的上帝视角！
难道，杨拙也是穿书者！？
这念头还未成型便被钟晖压了下去。就算杨拙是穿书者，觉醒血脉时的一系列操作也说不通。如果他穿成杨拙，一定会选择安全地躲起来等待月湖连线的时刻，而不是赌命搏杀烛九阴。
再者说，《天玄至尊》只是提过大王请仙丹在景国黑市售卖，却从未具体写明黑市位于哪条街巷又该如何进入。凭钟晖脑内的信息量和阅历，哪怕他有原著在手，也根本找不到黑市的交易地点。
况且，若杨拙也是穿书者，那大概率也会受到系统管控，89429就没必要三番五次威胁恐吓他保密身份了，他完全可以跟杨拙交个底，组成穿书者联盟。
钟晖思虑至此，系统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串冰冷的电子笑声：【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熟悉的冷笑猛地唤起了钟晖另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
刚刚入学瀚海学院时，系统带他亲身进入了杨拙的灵魂小世界，也踏进了一片潮湿阴冷的荒芜鬼蜮中。他还清楚地记得，青幽幽的磷火在密密麻麻堆叠的白骨上燃烧，沼泽污泥涌出黏腻的黑水，杨拙凝望着黑海，喃喃自语地说“又多一步”。
当时他没琢磨出其中深意便抛之脑后，但是现在......
杨拙说，又多一步？
又，多一步？
又？
钟晖微微瞪圆了眼睛，丰富的网文阅历促使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仿佛捏住了一条细细的丝线，瞬间串联起大大小小的疑点，形成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假如，杨拙是重生，而非穿越，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杨拙之所以一口咬定他不是钟晖，是因为曾经认识过真正的“钟晖”。
但是，《天玄至尊》的剧情明明才连载到中后期，远远还没有结局啊！
【呵呵呵呵】
系统又发出了冷冰冰的嘲笑。
钟晖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僵硬的脸。很好，系统又笑了，说明自己的想法又蠢到它了。
他一直以为，是先有了《天玄至尊》这只鸡，后生出了他穿越到天玄大陆的蛋。系统的无情笑声提醒他，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搞反了因果关系。天玄大陆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天玄至尊》只是一段人物传记而已。
......“【恭喜您成功穿越到天玄大陆，以下为系统守则暨用户须知】”......
原来，答案就在题目里。
他不是穿书了，而是货真价实地穿越到异世界了。
杨拙也不是上苍钦定沐浴在主角光环中的“男主”，而是一个疑似重生的神秘人。
【好聪明的地球人】
岳都的夏夜，秋枫居客房的房顶正脊上，伴随着系统幸灾乐祸的赞叹，钟晖抬起双手低头捂住脸，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他的世界观又一次彻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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