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

　　无精打采的哈欠与有气无力的读书声充斥着国庆后开学第一天的校园，尹怀谷懈怠地趴在桌子上，手里的语文书摇摇欲坠，被花秘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对上语文老师警告的眼神，尹怀谷立刻挺得板正，装模作样地端起了架子，同同学们继续念：“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花秘用书挡上脸，暗戳戳把脑袋凑了过来：“听说你把杨言晴惹了？”

　　尹怀谷瞟她一眼，缩回了脖子，默默也把书举了起来。

　　“缘君哥说闽南的合作项目书香门第只给了晴云天下20%分成，是你搞的鬼吗？”

　　“我只是给妈妈吹了一阵耳边风而已，可不能怪我啊”

　　“杨言晴得罪不起，你当心一点，少给你哥惹事”

　　听她说完尹怀谷立马撅起了嘴，满不乐意：“哎哟喂，这才哪到哪啊，现在就开始护短啦？”

　　“怎么着？不成吗？”

　　“成成成，嫂子～～～”

　　花秘被酸得后槽牙疼，嫌弃地拱了他一下，尹怀谷不服输怼了回去。

　　“尹怀谷！花秘！你俩给我站起来！！”语文老师吼道，全班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朝教室最左边看来，只见两本语文书后慢慢伸出了两颗圆滚滚的头。

　　花秘灵机一动，踹了尹怀谷一脚急忙道：“老师！怀谷头晕！”

　　“是吗！他头晕吗！我看他精神得很！”语文老师边拍桌子边喊道，“你们班好歹一个实验班，瞅瞅一个个的都什么态度？我去年带的实验班就在你们对面，看看看看，扭头看看，看看人家早自习咋上的！有聊天的吗？有走神的吗？有打架的吗！？”

　　尹怀谷带着问题扭头看去，确实没有聊天走神打架的，但是有正在看热闹的。

　　于耿介、尹缘君和岳照三双眼睛正透过窗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和花秘，俨然一副吃瓜群众标准的憨笑。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自然观察不到这边的情况，继续教训道：“高一基础打不好，高三再努力也完蛋！有这闲聊的功夫不如跟人家于耿介学学，回回都是年级第一！”

　　这三字一出，全班哄堂大笑，起哄似的全都看向尹怀谷。

　　尹怀谷的脸顿时红了，小声嘀咕道：“跟他学什么……一起上生理课吗……”

　　“尹怀谷！！”语文老师气不打一出来，三步并两步朝他走了过来，黑框眼镜下一双怒气冲冲的眼仿佛要把尹怀谷看穿，“语文古诗词默写五句，你月考一共给我写出来几句？啊！几句啊？”

　　他垂着头，试探性地瞟了一眼又赶忙低下：“三……三句……”

　　“相见时难别亦难，你写的什么玩意儿？”

　　“臣……臣妾……钮祜禄甄嬛……”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秘立刻爆笑如雷，对上语文老师眼神后又急忙憋了回去，悄咪咪在背后拽了拽尹怀谷的校服衣摆。

　　尹怀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能怪谁啊，只能怪自己闲的没事干考试前陪妈妈看了三天甄嬛传。

　　“明天把你家长叫来，我亲自问问你成天在家里都干了什么！行了，下课吧！”

　　语文老师话音刚落，早自习下课铃声便悠然响起伴着清爽的风铃声传遍七中的每个角落。

　　尹怀谷还没来及回话，语文老师已然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了教室，花秘这才放声大笑了出来：“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考试卷子写这个”

　　尹怀谷瞬间瘫坐下来，报复似的丢开语文书：“空着也是空着，写着玩呗，耿介哥说的，瞎编也不能空着”

　　“你他妈倒挺会举一反三，还有一句你编的啥？”

　　尹怀谷撇撇嘴，反倒是很满意的样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秘笑得前仰后合，更是看得对面窗户后三个人云里雾里的。

　　尹缘君等不及了，从窗户里扒出头，喊道：“怎么啦！？”

　　花秘上气不接下地说：“你弟弟真他妈是天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尹怀谷扭身趴在窗台上望着他，委屈道：“哥哥，老师要请我家长怎么办啊？”

　　听到这句，尹缘君立刻缩了脖子：“我去你妈的，请你家长关我鸡毛事啊，别他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跟妈说！”

　　尹怀谷就是指望不上尹缘君，可怜巴巴的眼神自然而然转移到了于耿介身上，就差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

　　于耿介不言不语，只是轻轻点了个头，蜻蜓点水不留痕迹。

　　尹怀谷立即转悲为喜，美滋滋地隔空亲了一口，恶心得尹缘君大头朝下险些掉下去。

　　来来回回五个人又扯着嗓子打闹了两句，上课铃响，尹缘君腾地坐了回去，尹怀谷正准备要说上一句“拜拜”，只见于耿介已经像突然被抽了魂儿似的秒入学习状态。

　　“唉”尹怀谷默默叹了口气，转了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却突然不死心地回头瞥了一眼，就这么对上了于耿介清澈而又炽热的眼神，烧得尹怀谷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爱你”声音很轻，轻得尹怀谷压根儿听不见，声音又很重，重得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尹怀谷的心底。

　　是于耿介日日复年年的我爱你，是尹怀谷听个上万遍也不会听腻的我爱你。

　　含着尹怀谷日思夜想的期盼。

　　“切”旁边的花秘看不下去了，“每天说每天说，你俩这赌打的，恶心死我们”

　　“哼，你爱听不听，反正我爱听”

　　只要于耿介还爱他就够了。

　　第二天，尹怀谷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语文办公室门前晃来晃去，时不时嘴里蹦出一句“怎么还没出来”。

　　十分钟后，从里面走出来的于耿介顶着张铁青的脸，看得尹怀谷心虚地低下了头。

　　“牛啊横扫饥饿做回自己”于耿介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喑哑了些。

　　“我……我那个……”他自然是无话可说。

　　“今天晚上来于公馆吧，我给你一对一”

　　“好……”

　　于耿介的一对一私教课一上就是三天，上得尹怀谷是心虚、体虚、肾更虚，古诗词是一首没记住，嗓子是彻底喊哑了。

　　（本想具体描写，但管理实在太严了，我放弃，省得我改八百六十遍了）

　　花秘成天跟个大喇叭似的在他耳边笑，笑得他更加心烦意乱，就算路过一只狗，他都得骂上两句死变态。

　　逃避不是万能的，但不逃避是万万不能的。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尹怀谷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看得花秘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只要跑得快，爱情的烦恼就追不上他。

　　尹怀谷以最快的速度杀进存车棚，推着自行车拔腿就跑，好不容易跑出校门口将将一步，一个扫堂腿给他绊倒在地。

　　他骂骂咧咧地捂着屁股扶着自行车站了起来，还不忘忐忑地回头看看于耿介有没有追上。

　　“喂，别看了，我让岳照拉你男朋友去研究化学竞赛题了”杨言晴扶正了头上的鸭舌帽，露出那双写满了势不可挡的傲气的眼睛，含着笑看着他。

　　“杨小姐大驾光临，怀谷担待不起”尹怀谷怨怼地瞥她一眼，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杨言晴笑道：“闽南你摆我一道，不怕我报复回来？”

　　“杨小姐这不就报复回来了吗”尹怀谷俨然一副置之度外的态度。

　　“上次你说的有点道理，宿州，我只要三”杨言晴低头从包里掏出一沓文件，“但这个人，你要亲自去审”

　　尹怀谷半信半疑地抬起眼看她，又看向文件上“付司”两个大字，皱起了眉头：“凭什么我去审？我又不是警察？你大可花钱找个人审，我们做资本家的，要的是结果，又不是过程，我闲的蛋疼啊？”

　　说罢，他再也没有耐心继续聊下去，推起车就要走。

　　杨言晴却一把握住车把，硬生生把文件塞进他的怀里，沉道：“这个人……是于耿介父母丧生的那次坍塌事故的施工负责人”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尹怀谷头皮一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大半，扣着车把的指尖泛起了白。

　　“宿州这块地的施工负责人也是他，他放下狠话，只和张韬瑜合作”杨言晴点到为止，没再多言，利索地拉上了包包拉链，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与其说于耿介父母的那次意外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如说是他们彼此闭口不言的隐衷。

　　于耿介从未主动和他提起过，他也从未问过。

　　或许，他曾经想过，或许他可以治愈于耿介心里的伤。

　　尹怀谷趴在书桌上呆望着那沓文件，忽然敲门声响了两下，尹缘君推门进来，将满满一碟芒果放到他的手边。

　　“哥哥”尹怀谷坐了起来，喊住了正要离开的他，“你有什么秘密没有和花秘讲过吗？”

　　吓得尹缘君一哆嗦：“卧槽？干嘛？套我话啊？”

　　“不是，我就……随口问问”尹怀谷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叉起一块芒果塞进了嘴里。

　　“有是有……嗯……”尹缘君撇撇嘴，“袜子特臭算吗？”

　　尹怀谷想都没想张口就来：“不算，我告诉过她”

　　当他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时，尹缘君已经毫不客气地揪起了他的耳朵，吼道：“卧槽！！你个小兔崽子！尹怀谷你嘴咋这么快呢！老子上辈子欠你的啊！你他妈还给我说出去啥了？”

　　“没没没没没了！哥哥，我错了，疼疼疼！情侣之间没秘密对吧！我这是帮你！”

　　“我谢谢你啊”尹缘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叉子，气哄哄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三大块芒果，囫囵吞枣地说，“情侣之间确实不应该有秘密，除非……”

　　“除非什么！？”尹怀谷腾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哎哟卧槽吓我一跳”尹缘君白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又吃了两块芒果才继续说道，“除非他没那么爱你呗，笨蛋弟弟”

　　“他……他也许忘了呢”

　　尹缘君白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傻逼吧？情侣之间葬着掖着，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打心底里就没把你当作能走一辈子的人”

　　“他他不告诉我……也许是……为我好呢”

　　“哎哟卧槽弟弟啊，你可长点心吧，这个世界上，真正为你好的人只有你自己”尹缘君端起盘子连着吃了好几口，话锋一转奇怪道，“你想这干什么？哎哟，老于还不爱你啊？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你”

　　尹怀谷整个人顿时僵了一下，后背发麻，心脏陡然往下一沉，直愣愣地坐了下去，犹豫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低声到：“是……是吗……？”

　　尹缘君没当回事，撂下盘子，拍了拍他的后背：“闲着没事干多做两道题，别老想这乱七八糟的”

　　直到尹缘君离开房间，尹怀谷都再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看了看手机上于耿介刚刚回复他的那句“在学习”，怅然若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被这种情绪所包围着，控制着，他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怀疑他在于耿介心中的份量，但他依然愿意相信于耿介是爱他的。

　　反反复复，颠来倒去，总之，从现在来看，于耿介对他的爱还算差强人意。

　　尹怀谷猛地抓起眼前的文件，胡乱地拆开来看，纷纷扬扬的白纸遍落一地。杨言晴果然还是报复回来了。

　　他暗自苦笑了一声，拿起手机拨通了宋一的电话。

　　“怀谷，你真的确定要卷进这场战争吗？”从她的语气里能感觉出来她的担心，“杨言晴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她最擅孤注一掷，她是不会回头的。万一……你们俩年纪加起来都没有张韬瑜大，怎么玩得过……”

　　“宋一，你相信我，我确定。帮我联系杨言晴，就跟她说，付司这个人，我查定了”

　　“好吧，我让她联系你。我一个娱乐公司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哦对了，你那伤感朋友圈发给谁看的？”

　　“你说呢”

　　“吵架了就去好好聊聊，憋着有啥用啊，诶诶不说了啊，韩邵飞给我打视频了，拜拜！”

　　挂了电话，尹怀谷像只撒了气的气球瘫倒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如果是吵架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想，于耿介缺失的那部分爱能不能被他填平。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凑了过去。于耿介问他在干什么。

　　他激动地捧起手机，飞快地打字，诉说着这一小时里无尽的思念。

　　后来，他把这称作，死灰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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