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忠犬少年

　　夜很深了，周磊还没回来。张月红坐立不安地在客厅等待着，她害怕儿子又变得和从前一样整天混日子，酗酒、夜不归宿。

　　迟妍给她倒了一杯水，陪她一块儿等。

　　“咔哒。”终于，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门被推开，周磊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换上拖鞋。

　　“你上哪了？”张月红慌忙迎上去，探着鼻子闻了闻，没闻到酒味，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周磊为她的举动感到伤心，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哼一声，说：“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儿子？”

　　张月红一阵尴尬，拉着他追问：“你赶紧说，妍妍同学妈妈那儿到底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儿？是我手闲着了，我的错，我认错行了吧？”周磊像是在埋怨，不过语气很平静。

　　“那你为什么突然又这样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张月红追问。

　　周磊看看迟妍，不耐烦似的说：“没有，画不顺手，烦的。别问了，累得要死，洗澡睡了。”说完，他挣开妈妈的手，径直回房间去拿换洗衣服。

　　“阿姨，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这事儿急不来的。”迟妍把继母送回卧室，安慰她睡下，然后到周磊房间等他回来。

　　他应该有很多事情不想让继母知道，还好，他的房间在最里面，说话小声点，继母应该听不到。

　　周磊洗完澡出来，看到迟妍坐在自己房间，用毛巾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周磊，你今天要庆祝什么？”迟妍看着他的眼睛问。

　　周磊的心暖了一下，心里就舍不得生迟妍的气了。看来妈把这事儿告诉了她，而她居然会把他的事记挂在心上。

　　可他还是嫉妒她对陈朔无条件的信任，硬扛着不肯下台阶。他走进去坐在书桌旁，和迟妍保持安全距离，让她不会感到不舒服，“什么庆祝？我妈听错了。”

　　“那你今天这样是不是因为我？”迟妍紧接着问。

　　周磊心慌了一下，结巴着否认，“什、什么鬼？别自作多情成吗？”

　　“我被人讲是非？”迟妍步步紧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很困，回你房间去。”周磊皱了皱眉，忽然起身扑倒在床上，身体摆成大字型。

　　迟妍就坐在窗边的小软凳上，一下就跟他离得很近。他想用这种方式把她赶走。

　　他越是这样，迟妍就越确定事实：她被人讲是非，但那个人不是陈朔妈妈。周磊推了那个大嘴巴，陈朔妈妈不幸被殃及。

　　她看着装睡的周磊，严肃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

　　原来他想保护她，像哥哥保护妹妹一样。可是在他最需要家人信任的时候，她和继母却一起在他背上捅了一刀。

　　“对不起，我们应该相信你的。谢谢你，哥。”

　　温柔话语让周磊的心里开出一朵花来，可当迟妍叫他哥的一瞬间，那朵花急速地凋谢了。

　　是啊，周磊是迟妍的哥哥，这是他永远跨不过去的一道线。

　　真不知道你还在奢望什么。周磊在内心嘲笑自己，拉过被子把头蒙进去，硬着心肠不理迟妍。

　　迟妍起身离开，关门之前帮他把灯也灭了，就像家人会做的那样。

　　周磊留在黑暗中，怅然若失。

　　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周磊总是刻意避开张月红的询问，张月红见他回到正轨，也就不再追问。

　　年味渐浓，张月红为了置办年货忙里忙外，迟妍和周磊帮着打扫卫生、搅拌菜肉馅儿、贴春联儿，迟涛也难得有了些生气，兴致大发，提起毛笔写了一张大大的福字，家里热热闹闹的，再也不像往年一般死气沉沉。

　　这张福字张月红非要亲自贴到门上。她几乎是把它当成一件珍宝，一毫米一毫米地抹平整，一个气泡都没有。贴完了，她又站着端详了许久，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希望。

　　返校拿成绩报告那天，学校正式通知了高二小春晚的喜讯，本着自愿的原则，各班自己出一个节目。因为小春晚是难得的破例，又是年纪内部联欢，学校不想搞得太正式，所以不设主持人，由老师报幕。

　　“校长万岁！渭远万岁！”渭远校园沸腾起来，兴奋的学生们以惊人的效率组建了表演小队，甚至有语文鬼才灵感爆棚，十分钟就写出了一篇诗朗诵。

　　“我们班就出个小合唱吧，班长和迟妍领唱。”身为1班文娱委员，徐巍理所当然有发言权。他的提议赢得了大部分同学的热烈支持。

　　陈琪文就是举手响应者之一。同桌看了看她脸上的笑容，觉得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两位当事人还没表态，常静就满脸不服地抗议，“太不民主了吧？凭什么一有大活动就他们上？”

　　“因为他们是全校公认的金童玉女啊。”徐巍一点也不留情地直戳常静心窝子。

　　“公认？投票了还是做调查问卷了？我就不同意，怎么就公认了？”常静抄着双臂咄咄逼人。

　　“你就是根醋泡的辣椒，我们人类的事你别瞎掺和。”徐巍揶揄她，把全班都逗笑了。

　　“徐巍！”常静一拍桌子站起来，眼里直冒火。

　　徐巍懒得睬她，直接询问迟妍和卢艺博，“班长，迟妍，你们表个态啊。歌我都想好了，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

　　“我没问题。”卢艺博大方地表达出自己对于跟迟妍合作的期待。

　　他回答完，全班的眼神刷地集中到迟妍身上。

　　“我……”迟妍头皮有些发麻，压力让她不自觉握紧了手指。她不想当众让卢艺博难堪。

　　“迟妍。”忽然，陈朔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迟妍顿时得救了，马上就起身跟陈朔一起离开，把1班的嘘声抛在身后。

　　这下常静心里痛快了，积极自荐担任领唱。

　　徐巍没理她，朝卢艺博眨眨眼，悄悄跟了出去……

　　“我想在小春晚出个钢琴演奏。”

　　“你会弹钢琴？”陈朔的话刚说完，迟妍就吃惊地发出疑问。

　　在她印象里，钢琴是和优雅高贵这样的词连在一起的，陈朔就……好啦，很帅，但……他那长了刺的屁股能在琴凳上坐满一个小时就有鬼了。

　　“喂，你这什么表情啊？”陈朔嗔怪地笑，在她额头点一下，“就算不崇拜，好歹也该惊喜吧？不觉得我更帅了吗？居然怀疑我。”

　　“我哪里怀疑你了——噗嗤。”迟妍真是不擅长撒谎，一边辩解，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跟我四手联弹吧。”陈朔满脸宠溺地看着她笑，再次发出邀请。

　　“别开玩笑了，我连钢琴都没摸过。”迟妍觉得他在说笑话。

　　“你帮我和弦就行，很简单的，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不行，我真的不会弹。”

　　“行，有我在，我保证我们一定行！”

　　我们。这个词真好听。迟妍心里微微颤动。她原本还担心陈朔妈妈的事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你是代表21班的，我跟你一起，不太合适吧？”迟妍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陈朔眼珠灵活地瞥了瞥别处，憋着坏笑，说：“等一下，你跟我在一起合不合适，问我、问你自己就好啦，干嘛管别人？”

　　他把重音咬在在一起三个字上，话没说完，坏笑就溢出嘴角。

　　“你……”迟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气得脸颊发烫。

　　“好啦，就这么定了，一会儿音乐教室见。乖。”陈朔在她头上摩挲一把，又哄女儿似的在她肩上拍了拍，转身回自己班。

　　“嗳，”迟妍叫住他，犹豫地顿了顿，问，“阿姨她还好吗？”

　　“好着呢，昨天在家剁肉馅，那气势，跟鲁智深倒拔杨柳差不多。”

　　陈朔说得眉飞色舞，迟妍被逗笑了，心里嗔怪：真够贫的。

　　“那……周磊呢？他有没有说到底怎么回事儿？”陈朔问。

　　“周磊和别人吵架动手，没想到牵连了阿姨。他不知道阿姨是你妈妈，以为阿姨和骂他的人是一起的。对不起啊。”为了尽管让这件事过去，迟妍隐瞒了和自己有关的核心部分。因为愧疚，她再次向陈朔道歉。

　　“都说与你无关了。”陈朔柔声安慰，“放心吧，我妈已经不生气了，别再想了。记得到音乐教室找我，嗯？我先走啦。”

　　“知道了。”迟妍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钱宇河宣布解散后，徐巍带着打听来的情报凑到卢艺博跟前。

　　“我跟你说……哎呀，人都走了，别看了。”徐巍拉了一下卢艺博，让他把视线从迟妍背影上收回来。

　　“陈朔要跟迟妍表演四手联弹。”

　　“迟妍……”卢艺博愣了愣，明知故问，“答应了？”

　　徐巍耸耸肩，“你说呢？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学生会主席，怎么畏畏缩缩的？你知道陈朔怎么搞定迟妍的？一开始迟妍没答应，他就自说自话，摸摸迟妍的头，碰碰迟妍的肩膀，事儿就成了。”

　　他换个姿势坐，谆谆教导：“天龙八部看过吧，段誉整天把王语嫣当神仙一样供着，这不敢说那不敢做的，人家慕容复呢？冷言冷语反而让女神记挂。我不是让你对迟妍冷言冷语啊，就是，你不能太端着，主动保持距离，这不是就等着别人趁虚而入呢嘛。”

　　卢艺博笑笑，食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点击，“我觉得这种事，强求没什么意思吧？”

　　“你这么想，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你自卑——这绝对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根本没那么喜欢迟妍，就是那种有好感，得不到也无所谓。”

　　“是吗？”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来，卢艺博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

　　“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你得问你自己吧？嗯——那好，你跟我说说，你喜欢迟妍什么？”

　　卢艺博想了好一会儿，没想出答案，“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漂亮、优秀、善良，这样的女生谁都会喜欢吧？”

　　“这么大众的原因哦？”徐巍一副心灵导师的样子，十指交叉抵在下颚，“那你到底是喜欢迟妍，还是喜欢迟妍这个完美的壳子呢？”

　　这个问题把卢艺博问住了，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原本清晰的思维像被蒙了水汽的玻璃，模糊一片。

　　“喂，我瞎说的，你还当真啦？”徐巍轻轻在他胸前打一拳，“兄弟，你就是太有修养了，别那么矜持，勇敢点。有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啦。我先走了，小合唱能不能成就看你喽。”

　　徐巍的这番话帮卢艺博抹去了那层水汽。

　　“徐巍！”他叫住刚刚走出教室的徐巍，“你平常说话十句能有一句管用的就不错了。”

　　“卧槽，什么意思啊你？”徐巍不忿地送了他一个白眼。

　　“但是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卢艺博冲他露出感谢的笑容。

　　徐巍心里得意，面上装作小菜一碟、完全不care，“拽什么古文，不知道我语文差？行了，本少侠施恩不图报，来日给我弄顿烧烤就行，游戏卡更好。”

　　你又说不图报——这句话卢艺博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不用再说，本少侠行侠仗义，不会接受金银珠宝，更不用你以身相许。你也不要试图打听本少侠的姓名，若是有缘，一定江湖再见。”

　　说完，徐巍把书包甩过一边肩膀，就像是扛着一柄并不存在的剑，潇洒地阔步走远了，空气中远远飘来一句，“迟妍在音乐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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