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阵

　　在这场因为牛乳引发的较量中，牧离很快因为心软败下阵来。她看了看手中的牛乳，又看了看冯主簿，最后目光落在狗子身上，在冯先生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中她抬步走到狗子身旁，将这能引起修真者疯抢的牛乳倒进了它碗里。

　　冯先生转身去到了院子里，掏出手帕默默擦拭眼泪。如果他方才没有看错的话，殿下一开始是想将牛乳赐给他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给狗子。

　　早饭刚吃到一半，宁蒙过来了。

　　他是第一次到牧离这里来，一进门便瞅见一个充满农家气息的小院，不免有些恍惚。有灵田瓜棚果架就算了，角落那一处是新建的鸡窝吗？难不成还准备在这里养鸡？

　　想到正事要紧，宁蒙很快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与冯先生打过招呼后，他来到正厅，对正在喝粥的季尧施了一礼：“师尊。”

　　“你怎么过来了？”季尧奇了，宁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昨日山门前闹那么大动静都不见他出面的，今天一早过来准没好事。

　　宁蒙语气沉重：“师尊，七屠老人又上山来了。”

　　季尧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听是这个，便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让顾长老自己接待。”

　　“这是大事呀，师尊！”宁蒙有些急了，“觅云楼的云大厨一大早终于赶了过来，谁想上山途中碰上了七屠老人，那魔头二话不说就把云大厨打了，还将人赶出了器宗地界，威胁他不准再来。”

　　季尧咬着勺子暗自琢磨，云大厨好像就是器宗专门为她聘请的厨子，据说此人名气大，开价极高，这下被七屠老人打走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用多付那一份报酬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得宁蒙说道：“魔头抢了云大厨的厨道证书，眼下拿着证书跑来器宗应聘厨子，我拒绝了他还赖在鸿鸣殿不走了，您说这算是个什么事啊！”

　　季尧震惊了，堂堂化境强者居然跑到器宗当厨子？魔教中人果然不拘小节！她加快了吃饭速度，几下就把碗里的粥喝掉，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口齿不清地说：“牧离，麻烦你洗下碗，我去会会大魔头。”说完，就拉着宁蒙走了。

　　牧离：“……”

　　独自一人将碗筷收拾好，牧离见冯先生还在院子里，她沉思片刻，回到房间，从床头上放着的一摞书册中取出两本，随后朝葡萄架下走去，路过狗子时，顺手把它揽在了怀里。

　　冯先生原本坐在躺椅上乘凉，听闻脚步声，立马起身，恭敬地唤了一声：“殿下。”

　　“坐吧，不必多礼。”牧离微微颔首，走到另一侧的躺椅上坐下，将手中的书册放在茶几上，指了指，示意冯先生看看先。

　　冯先生在昭宁公主府任主簿，统管一切文书之事，这些年来也没少替殿下处理公务，所以在得到授意之后，他拿起一册文书，轻车熟路地翻看起来。然而他越看越觉不对劲，猛地合上书册，定睛看了看封面上龙飞凤舞颇有艺术气息的大字——《喜欢绣花的我在梵音殿开后宫》。

　　冯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当场气血逆流，他看向牧离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牧离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无过多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撸着狗子。

　　冯先生沉默了，殿下的心思一向隐晦难猜，此番拿出这些民间话本，莫不是有什么深意？他收敛起心思，一心扑在话本上，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什么眉目。

　　话本讲述了从小被绣坊主收养的男主人公因机缘巧合拜入了禅域大宗梵音殿，出家之后他对佛法无甚兴趣，反倒是沉迷刺绣，但正是因为他的特立独行引起了不少师兄弟的关注，在日常相处之中赢得了多位同门的倾慕，经历了诸多生死历练的他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但男主人公是个专情之人，在故事的结尾他毅然放弃了梵音殿最高佛法传承，并拒绝了所有师兄弟的爱意，选择还俗，与青梅竹马的绣坊主之子成了婚。

　　对着这一波三折的剧情，冯先生正叙、倒叙、拆字、藏头各种手段都用尽了，依旧没有任何头绪，道合境的他急出了满头大汗。

　　牧离贴心地为他斟了一盏茶，温声道：“不急，再看看下一本。”

　　冯先生战战兢兢地拿起剩下的话本，这一本与梵音殿开后宫的那本不同，讲的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缠绵悱恻的恋爱故事，不得不说蚁族巨力少女、龙族小娇妻这种与种族特色反差巨大的角色塑造还挺能抓人眼球的，再加上写书人文字功底颇为深厚，写得引人入胜，所以这次冯先生在剧情研究上花的功夫也多了些。

　　半晌之后，冯先生意犹未尽地放下话本，他抿了口茶，抬头间恰好对上牧离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两个话本先生都看过了，不知作何评价？”

　　冯先生摩挲着杯身，仔细思量起殿下这话的用意来。所谓的评价，是应该基于话本本身还是基于人物剧情呢？是应该赞赏还是贬斥呢？他觉得殿下的心思捉摸不透……

　　“属下以为，从写作功底和剧情流畅度上看，《小娇妻》要略胜一筹；从悬念设置和剧情反转上看，《绣花的我》更吸引人。”冯先生纠结片刻，说出了一个中肯且中立的评价。

　　牧离神色淡然，看不出情绪：“那先生以为哪本更佳？”

　　冯先生想了想：“整体来看，还是《小娇妻》更佳。”

　　牧离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他的答案：“《小娇妻》是近三年来销售量最高的话本，在各大榜单上都名列前茅。”

　　冯先生一愣，所以殿下如此关注民间文学是为哪般？他的思绪飘远了些：近几年魔教传来的杂学在中原地区泛滥，对皇室所推崇的儒学造成了威胁，殿下是准备扶持民间文学来对抗杂学逆流、从而减轻儒学压力？

　　冯先生恍然间觉得自己看穿了殿下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崇高布局，一时间佩服得不行。

　　不愧是殿下，果然深谋远虑，格局之大不是他这等庸人能比拟的！

　　牧离看向他，眸光深邃：“若是由先生来执笔，要写出《小娇妻》这样的佳作来，大约需要多长的时间？”

　　冯先生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岔了：“执什么？什么笔？写出什么？？？”

　　牧离面不改色，显得十分坦然：“尧尧平日里喜欢看类似的话本，但部分话本中传递出来的思想、理念存在偏差，我不希望她过多地接触到这一类的话本，所以想请先生执笔，专门为她定制一些上乘的作品。”

　　冯先生：“……”

　　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殿下养兵千年，如今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就算是赴汤蹈火他也义不容辞。

　　然而……

　　“殿下，属于以前也没写过话本，短时间内虽然能完成，但质量却不敢保证。”冯先生迟疑着说。

　　牧离早已预料到了这般情形，好在她有所准备——只见她从须弥戒中掏出一页纸张，递到冯先生面前，恳切道：“这是我近日整理的一份书单，先生可以去买来看看，积累一些写作素材与经验。至于成书时间，也不必着急，尧尧她眼睛还未治愈，暂时看不了太多的话本，所以先生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自我提升。”

　　顿了顿，她接着道：“先前听四叔说，先生为炼器正四处寻觅魔金，此事我已联系玉清，让他派人在东海驻守，一旦有魔金产出，会在第一时间送过来的，所以先生不必忧心其他事，专心写作即可。”

　　面对殿下的贴心，冯先生万分感动，恨不得马上写出一本又一本的传世佳作，呈递到季姑娘面前。

　　他思索了一会儿，既然殿下提到了“定制”二字，想必是有所要求的，于是斗胆发问：“不知殿下对话本写作有何要求？”

　　“倒也没有太多的约束，先生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写作即可。”牧离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缓声道：“不过我个人觉得还是偏宗门题材较好，一宗老祖与新晋弟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就挺不错；至于感情方面，双方都要专一，万不可出现第三者，为了剧情推进感情经历出现波折可以理解，但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要完美的；反派角色其实还是有必要，这个可以以顾渊凝为原型作参考，嚣张跋扈、人傻钱多的那种。”

　　冯先生：“……”

　　以往惯来沉静内敛的殿下一年里说的话加起来怕都是没今日的多，他算是看明白了，殿下对季姑娘果真是爱到骨子里去了。

　　牧离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今日话多了些，喝口茶润润嗓子，便恢复了惯有的沉默，不再多言。

　　冯先生意识到是时候离开了，他得抓紧时间回去看书学习，便提出了告辞。

　　“我送送先生吧，正好我要去鸿鸣殿。”

　　“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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