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之后

　　大堂算不上宽阔，五七八张的桌椅板凳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不见得是吃饭的，然每个手里无例外全捧着一杯茶，眼睛直勾勾看着同一方向。

　　最里面靠着半扇窗摆着一张四方桌，相比其他十几人围绕挤在一桌显得很是空荡，桌前只坐着一个人，身着粉衣蝶裙散着浓浓的脂粉香，我挤过人群向着她的方向艰难踱步。

　　说起一手建起芳春楼的方妈妈可能没几个人知道，但要说起方玗仙方夫人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想当年可是敢与天下第一舞姬吕飞飞叫板的美人，只是不知为何十五年前突然在江湖失了踪迹，谁也不知道她隐姓埋名竟是到了蓉城开了家风月场。若不是芳春楼死了人进了衙门，若不是衙门的师爷有幸得过一面见之，任谁也没想到雷厉风行的方妈妈就是方夫人。

　　我觑了青梅一眼，这些可都是多亏了她到处探听得来的。

　　近了桌前未等我开口她先起身笑道：“见过弈鸣公子，公子快请坐吧。”

　　我纳闷，“你知道是我？”

　　“钱公子与奴家说了，奴家的命是公子搭救，奴家又怎能不知道恩人呢？倒是公子每每打从这街巷经过都不曾来，奴家刚才还在想是否公子早把奴家忘了。”

　　我端详着她，方玗仙确实是生了一张美人脸，还是不老的美人脸，一个眼波微转一句魅声软语不知勾去多少人为之倾心。徐娘虽半老，秀色犹未减，只是这妆容勾的重了些，殷红的唇配着熏黑的眼尾映在莹白的肌肤上，不过倒是显露出几分游刃有余的姿态来。

　　“严重了，多亏如烟姑娘说起，钱少爷又与知县说得上话，这才得以救了方妈妈。”

　　“芳春楼也就剩烟儿还惦念着奴家，那些个野丫头也不知跑了哪里了。”说到此她不由重重长叹一口气，末了忽的喜上眉梢，“公子，烟儿可曾与你前来？奴家这些天也未见到她。”

　　这......我就有点小尴尬了，“咳...如烟她知我定会好生安顿，又闻临镇好像有她认识的人就去寻了。”

　　“原是这样，但愿她寻得到亲人。”

　　等等，如烟的亲人？

　　我就是编乱造的，总不能说是秦溯给挤兑走的吧，更不能说根本不是如烟要我救你，而是我要开家风月场正缺一个有经验有能力的管理者所以才多管了你这跟我沾不着边的闲事。

　　“你知道是她什么亲人么？”

　　“听烟儿说好像是跟着叔伯和弟弟一起来寻亲却不想走散了，她自从在芳春楼住下便一直寻着，可是都没什么消息。”

　　“怎么走散的？”

　　方玗仙略略低眉，“说是遇上了马匪，慌乱中被人冲散了，具体的奴家也不甚知晓。”

　　“什么时候的事？”

　　“想来也是一年有余。”

　　如烟也没和我说起这事啊，这可好还叫秦溯给赶走了，不知道她找不找的到，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思忖着，她要是回来可决不能住王府了，得在外面寻个住所，不占你家地不住你家房子这回看你秦溯还怎么赶得走！再让胖子重金贴个告示一定比她自己找线索快的多，她一个姑娘家在外东寻西找也不安全。

　　方玗仙斟了杯茶放到我面前，“公子，今日前来不是独独来看奴家的吧？”

　　“嗯，我来还真是有件事要和方妈妈商量，不知道方夫人可否愿帮我个忙？”

　　本打算救了芳春楼的老鸨让她来经营，不管怎么说至少比我和胖子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强多了，也不指着经营得多好只要能运转起来就行。没想到她竟然藏着不小的知名度，这要是不合理利用一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公子所言何事？奴家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报答公子搭救之恩。”

　　“这事你做起来得心应手，别说还就只有你能做到。前面巷子里我买下了一家酒楼，方妈妈在蓉城的芳春楼可是有声有色，不知若是方夫人在这儿可否风生水起？”

　　方玗仙眸色微变，“公子的意思是要奴家在这里开一家芳春楼？”

　　“是。”

　　“奴家是可帮着公子，不过奴家早已不是什么方夫人了。”

　　普通人开的店和江湖红人开的店那能一样么？普通人得一点一点积累知名度，江湖红人直接不用经营就把知名度打开了，现成的不利用干嘛要一点一点的去积累？那不是傻的嘛！

　　我笑道：“名字嘛，叫什么不活命？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也不是，而我能救自然也能不救。”

　　“奴家若是不答应，公子是要将奴家再送官府了？”

　　“死了人可大可小，再说杀人凶手已经自缢了，我想官府也不会太为难，顶多吃几天牢饭，方夫人要是自己能疏通一下也就无须担心。”

　　方玗仙看着我未接话，我又道：“听闻当年方夫人可不输于吕飞飞，现在搭救的人也不会少吧？”

　　“公子为何要奴家不存在的名字？奴家没有那个名字也可以帮公子打理妥当的。”

　　“我想要一个栖身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别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推倒于我就没什么意义了。我不需要你现在答复，一个月，留就留走便走，放心，我既然救了你就绝不会再将你送回去，牢房怎是女人应该呆的地方，你好好想一想，不打扰了，告辞，莫送。”

　　出了食来客栈，我深吸一口气，外面空气好极了！

　　青梅忧心道：“公子，她会帮咱们吗？”

　　“不知道，同意最好，不同意我们在找别人。对了青梅，明天一早你再买些包子烙饼去我们遇见小乞丐那地方，看看他们在不在。”

　　“是，公子。”

　　第二天青梅真的早早就去了，等我睡醒她都回来半天了。

　　“公子醒了？擦脸。”

　　我接过青梅递来的热乎毛巾，“吃的给他们送去了？”

　　“送是送了，可是青梅到了那一个人也没看见，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就...就又都拿回来了。”

　　青梅说的越来越小声，低垂着头立在一边，我抹饬把脸，道她：“没人就没人，走，把吃的拿上咱们去胖子那给大家分一分，银子买的浪费就不好了。”

　　原来的客栈改头换面，别说叫胖子弄还真像那么回事，门窗全都换了新漆了朱砂漆，二楼探出的屋檐挂着红灯笼，里里外外也都装的差不离，就剩一些零零碎碎的收尾工作，我盘算着是时候该寻个黄道吉日开门迎客了。

　　刚拐进巷子就迎头撞上了胖子。

　　“正好，弈鸣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差异，“怎么了？”

　　胖子拧着眉，“你来你来，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到了门口，胖子指着门里十几个邋邋遢遢的小孩，“这些娃娃乞丐都是你找来的？”

　　我探头一瞧，怪不得青梅去没见着人，原来都来了这儿了。

　　“你不缺些端茶送水的嘛，管吃管住不用发工钱，多好。”

　　胖子的眉头拧的更紧了，“好什么？都是小屁孩能干什么？”

　　“你不懂了吧？这叫做对未来的投资。”

　　我甩开衣袍踏过门槛，二狗子见了我来紧着两步到跟前恭敬一揖，“见过公子。”

　　在他身后的孩子们畏畏缩缩挤在一块低着头，全是五六岁八九岁的孩子，还都是清一色的小姑娘。

　　我道，“你知道我这是做什么的么？你把她们送来不是将她们推向火坑了？”

　　二狗紧握着双拳，“我知道，可总比做乞丐的好，至少能吃上饱饭有个屋子不会冻死饿死。”

　　我心里一紧，最值钱的是人命，最不值钱的也是人命。

　　“你将这些个小姑娘送来，其他人呢？”

　　“公子能收下她们就已经很感激不尽了，我们没事的。”

　　没等我开口叫青梅把吃的拿来，就见原本和大家挤在一起的一个小姑娘突然跑了过来，紧紧抓着二狗子的衣角不放，稚声稚气带着隐隐压制的哭腔，“哥哥，我要跟着你走，我不想在这，我不饿，我不冷。”

　　小姑娘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小的，松垮的衣服极不合身像披着块灰麻布，走起路来很担心她会不会踩到拖地的衣摆摔倒，略显杂乱的头发由一根布条胡乱绑在脑后，脸上虽抹着黑灰却依然能辨出她生了一副精巧的五官，然而这张漂亮的小脸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块红斑，大的有拇指大小，就连最小的也足有小指甲盖大小，扎眼的红斑印在她的右侧额头漫过眼尾一直延伸进头发里。

　　“花花乖，以后要听公子的话，哥哥给花花买最爱的烧饼吃。”

　　“我不吃，我不要，哥哥不要丢下花花，好不好？我可以讨饭，我可以洗衣裳，我什么都能做，你别把我留在这......”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了？！”

　　二狗子不由分说的一下把她抓着的手拍开，脆生生的一下，他以为她挨了打就会放手，然而他没料到拍开这只手她又迅速换另一只手去抓，拍开另一只手又换这只手，任凭两只小手都被拍的通红也不放开，她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服，眼泪在眼里打转却执拗着不落下，她不哭只紧咬着下嘴唇固执的任他如何拍打扯拽就是不放手。她固执他也固执，但是当他看着她那双红肿的手背时举起的手再也不忍心打下去，握紧成拳重重的砸进空气。

　　我端详着她脸上的红斑，末了俯身到青梅耳边叫她去找只毛笔来，说罢我向前两步蹲在两人身边，轻轻拉开她的手将她拉到我面前，自认为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柔声问，“你为什么不想留下来？在这不用担心吃的不用担心住的还有这些你的小伙伴陪着你不好么？”

　　“不好，我要跟着哥哥。”

　　“花花，你叫花花对吧？”我将她遮脸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花花，你只想着和哥哥在一起，可你有没有替哥哥想过？哥哥保护大家就已经很累了，哥哥多辛苦，花花不想哥哥辛苦的对吗？”

　　“我...可是......”小姑娘呼扇着眼睛蒙着一层雾色。

　　“哥哥不是不要花花了哦，哥哥都是为了花花好，而且只要你想天天都可以见到哥哥。”我瞥见一旁青梅拿着毛笔回来了，继续道：“叔叔这里有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叔叔还会变戏法哦？叔叔给花花变一个，花花想不想看？”

　　小姑娘听见戏法眼睛亮了亮，对着我缓缓点了下头。

　　“好，不过花花要先闭上眼睛哦！”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一边的人，二狗点了头她便认真的闭上了眼睛。

　　我回头接过青梅手里的毛笔，小声道：“你身上带胭脂了么？”

　　青梅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盒与毛笔一并放到我手上。

　　毛笔润湿水吸干沾着胭脂粉，我执笔在她的额侧一下一下勾勒，荒废了好些年冷不丁捡起来还真给了点面子，没有垮掉。

　　最后一朵收了笔，枝条掩进鬓发，断枝未断，花开未开，就像她脸上的这些痕迹使得她的面容不再完美，但是也正因为此才成就了另一种只有她才拥有的独一无二的醉人。

　　看着一朵朵小花在她额侧栩栩如生，我不由得勾着嘴角，正所谓技多不压身这句话可真是千古实践得出的至高精辟。

　　青梅适时的拿出小铜镜放在小姑娘的面前举着。

　　我最后审视一下，道声：“好了哦！”

　　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人愣住了，我揉着她的头，“好看么？这是樱梅花。”

　　她咬着唇角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脸上的梅花。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你身上所有的苦痛都不是平白无故的，都是有意义的，只有你昂着头战胜它才会得到别人无法企及的只属于你的东西。现在就是一个考验，你愿意留下来战胜它么？”

　　小姑娘懵懵懂懂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好，这里就是你的家，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花娘。”

　　“......花娘？”小姑娘喃喃的重复着。

　　我笑着抱起她，顺手将她遮脸的发丝撩到耳后露出整张脸来，“哥哥是不是一直都在保护着花花？所以花娘要努力学好本领哦，长大以后就由花娘来保护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闪着大眼睛一口坚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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