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必现

　　楚寒家是老城区里的旧式小区，采光很差，即使外边三伏天明晃刺眼，家里总是阴阴郁郁。那天之后，顾长安再没有过短信，一如她直觉。她变得更沉默，除了偶尔楚航打来电话叫她过去吃饭废话几句，她几乎丧失了表达能力。她把自己完全扔进书堆里，带回家的学校借阅的图书看完后，她又从市图书馆一拨一拨借很多。
　　将自己扔到另一个世界里，完全忽略眼前。
　　一对不咸不淡的父母，一段不清不楚的感情，想多头疼。
　　她从半夜熬到黎明看小说，然后在次日上午睡到人事不省，直到中午一两点饿醒后才爬起来觅食。桌上早已褪去温度的早餐有时既当午餐也当晚餐，她坐在餐桌前喝着牛奶，整个家安静到落针可闻。
　　她真的，真的好讨厌这种渗透骨头的寂静。
　　父母晚上回来，看她安静乖巧地坐在桌前看书，简单询问她午饭晚饭吃了什么，她随口瞎编一两个名词，面条、炒饭或粥。
　　他们知道她早年跟着外婆及爷爷奶奶，学会了做饭，所以她不到饭馆来吃也不勉强，只是叮嘱她适当去外边晒晒太阳。她应声知道了，却在半个多月后让自己瘦了一圈，苍白更多。直到楚航再回来，父亲看到救星一般，打发他来把楚寒强拖出去晒太阳。
　　“姑娘，这么多年你能不能稍微有些进步。”楚航倚在门框边很是无奈。
　　楚寒不理她，翻了一页书。楚航走过来将书一把合上，拉起她往外走。楚寒不挣扎不反抗，跟个提线木偶般被他拽出去。
　　“同学家郊区开了个避暑山庄，他约我们去钓鱼，几个人高中你都见过，你跟着去就行。”楚航不待她说话，继续叨叨，“别说不去啊，这次回来我待两天就又得回去实习，你别不给面子。”
　　她知道有顾长安，但没猜到周译欢也去。
　　来到集合点，看着正为美人撑伞的顾长安，笑容莞尔。
　　太阳很烈，她却发冷。
　　“叫嫂子，”一众趁机起哄楚航和温言，说楚寒叫“静静姐”太含蓄了，楚寒华丽丽喊了声“嫂子”，跟着众人笑声夸张，笑到浑身都颤起来。
　　众人拦了几辆出租车前往目的地，楚寒楚航和温言三人一块，其他六人又分了两拨坐车。
　　“今天带你出来还真应该”，楚航坐在副驾驶，扭头看向身后一直笑意盈盈的楚寒，“钓个鱼这么开心，看来以后应该多带你出去”。
　　“你就应该带我们多出去散心，但你整天就知道忙忙忙，大学没毕业就忙成这样，毕业以后都不敢指望。”温言撒娇似的抱怨。
　　楚航嘿嘿一笑，摸摸后脑勺，“齐家治国平天下，都不能少”，说罢看向楚寒等着她损他，然而楚寒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笑意，浑然不知看着窗外。
　　楚航弹了她脑门一下，她这才微微皱眉转过头，恍惚间突然笑容更深，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楚航有些发虚，老老实实转过身不再说话。温言断断续续问她些大学情况，她简单嗯啊，把玩着手机把玩着刚进来的短信。
　　“你瘦了一圈，楚航说你半个多月没出门，不认真吃饭，看来是真的。”
　　过了会又进来条短信，内容很长：
　　“‘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妹妹吧，这丫头放假回来到现在就没见过太阳，晨昏颠倒昼伏夜出，我二叔拜托我把她带出去遛遛，所以明天钓鱼我把她也带来，大家别介意啊！’这是你哥昨天群里发的原话，你最近作息很不规律？”
　　隔了很久，楚寒才带着一抹嘲笑，回复四个字：
　　“谢谢关心。”
　　“楚航，我们现在是放风出去遛遛吗？”楚寒冷不丁一句。
　　“啊？”楚航被问地突然，“嗯，对啊，怎么了？”
　　“遛遛，是我遛你吗？”
　　温言哈哈笑起来，楚航假装黑了脸伸过来半个拳头，转瞬用食指刮了刮楚寒的鼻梁，“就你会欺负我。”
　　“哥，要是觉得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难得你叫他哥，被人欺负了吗？”温言温柔地看向她。
　　“没有”，楚寒摇摇头。温言和楚航互看一眼，不再多问。
　　山庄并不大，装修的倒精致，他们礼貌问好男生家长，便拿了渔具吃喝去了屋后，鱼塘还有一些闲散垂钓者，原本安静的柳荫湖面，他们一来蝉噪声都被掩了大半。
　　年轻气盛，逼得世界都退让一步。
　　三对鸳鸯，两个光棍加一个楚寒，场面很和谐。钓了会鱼就有人收杆玩牌，扯嗓子对还在钓鱼的人说“好好钓，钓条大的让阿姨给咱烤了吃。”
　　楚寒温言一左一右坐在楚航身边，楚寒小坐一会就起身走开，电灯泡当得太久烧的慌。她插上耳机散漫悠闲往林子后头走，楚航叮嘱她别走太远，她背着给个“OK”手势头也没回。
　　顾长安偏头看向离开的背影，很不舒服。
　　周译欢自然也看到了，甜甜一笑扯了扯他衣袖，“鱼咬钩了，鱼食估计被吃完了。”
　　顾长安“哦”了声，拉起鱼竿重新装了鱼饵。
　　他叹口气，余光看眼周译欢，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那天冷饮小吧走后，周译欢伤心之下去买醉，喝醉了打电话给他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骂他骂自己骂她爸爸，泣不成声。
　　往事难回味。
　　所以顾母在逮着恋情私下调查了周译欢后，才处理得那么决绝无情。
　　二十多年前，顾母结婚不久便有身孕，一家人高兴地团团转。有天，顾母下班等不来加班的老公，就自己一人走走逛逛去孕婴店买孩子用的小东西。明明是绿灯，她挺着五个月的孕肚安安稳稳往对面走，不成想突然拐来一辆黑色桑塔纳。如果当时周父不肇事逃逸，顾母也用不着那么恨他。刹车及时，原本撞得不重，但周父逃离现场使她送去医院太迟，导致大出血孩子不保，欠了条命顾母怀恨在心，后来因差点不能生育，为了怀顾长安跑遍全国遭尽罪，顾母更是恨之入骨。
　　“恩怨本不属于我们，凭什么让我们买单。”周译欢说的没错，但站在顾母立场，任谁也绝不接受这个准儿媳。只是顾母手段狠辣，像是报复。她竟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周译欢全家，侦探也很给力，没多久就拍到周父在外胡来的照片。顾母拿着照片，洗了双份，一份在约了周译欢出来甩桌上，一份匿名寄给周母。一箭双雕堪称狠辣。
　　事后周母大闹特闹，临考前的周译欢几近奔溃边缘。最后还是离了婚，高考前一周去的民政局。周译欢旷了最后一周课，直到高考前一晚才开机联系了顾长安，说明早见个面，给她打打气。顾长安问她这一周去哪了，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说。
　　如果顾母的手段是一箭双雕，那么周译欢就是同归于尽。
　　高考当天，顾母和司机送顾长安进入考场，然后开车离开。谁知顾长安又转身出来，拿出手机拨通周译欢电话。周译欢撒谎说她也在本校考，实则她的考场在城西以北的四中，离这里足足一小时车程，她压根没打算去考。
　　她说离开考还有一小时，去校外稍微坐坐也不迟。顾长安念她一周没来上课，肯定家里出了事便跟着出去，准备安抚安抚她顺便打打气。周译欢拖拖沓沓只说些有的没的，顾长安看时间快到了安抚几句拉她走，不料周译欢却说：
　　“你要是走我就去死。”
　　“别闹了，快开考了。”顾长安莫名其妙，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何事考完再说。
　　“你要是走我就去死。”周译欢重复一句。
　　“你到底怎么了？”顾长安有些生气。
　　周译欢不说话，顾长安看看表，已不足十分钟，再不走就真迟了。他拉起周译欢，强行出去。周译欢边笑边哭，终于开口说话，“我的考场在四中”。
　　顾长安夺过她手里的文件袋，翻到准考证，脸色难看。
　　“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你妈拆散我们家，我爸妈离了婚，这下你妈满意了？”周译欢呵呵笑着。
　　“你说什么？你爸妈离了婚？”顾长安惊愕。
　　“不要奇怪，你妈那么毒，这不足为奇”，周译欢看了眼远处正在闭拢的电动门，笑得有些阴狠，“你妈毒，我比你妈还毒。门已经关了，你也别考了，要死一块死。”
　　顾长安看了眼远处，咬了咬牙，“你们都疯了吗？”
　　“是疯了，被你妈逼疯的。”
　　“事情原委我会弄清楚”，顾长安将文件袋还给她，“我先去考试，完了再说”，说罢转身欲走。
　　周译欢拉住他，两人就这样拉扯一会，顾长安终于一把甩开她，大步离去。
　　事后顾母就差杀到周家，说你们周家老小都欠着我们，我一辈子不忘。
　　想到这，顾长安叹口气，将周译欢拉着他衣袖的手推开，淡淡一句，“译欢，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跟着来，但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停顿片刻继续说，“关于我妈，我向你们家道歉，但我也付出了代价。”顾长安说完将鱼竿支在地插上，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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