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青骨绘倾城

　　在路上，天葵询问丹青究竟如何得知掌柜的也是刺客之一，丹青就问他：“不论这次的行动成功与否，昨天都会是刺客在青云客栈里潜伏的最后一天，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呃……”天葵想了想，回答道：“是否因我等只住一天？”

　　“不错。”丹青同意，“刺客当然是要跟随他行刺的对象而行动的，这是其中的一个理由。还有吗？”

　　远志挠了挠后脑勺：“唔……若能得手，自不必继续潜伏，当回复主上。”

　　“是的，还有吗？”丹青继续问道，“如果他们失败了呢？”

　　“已然失手。”皇甫玄武平静地说，“如此一来更不该留下，岂非极易暴露？”

　　“你们说的都没错。”丹青总结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行刺不成功，酒保为什么还不走的原因了。我们曾经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还记得吗？当时的结论是酒保或许是对机关过于自信，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掌柜的害怕暴露身份，他才是真正的刺客之首，潜伏得很深。酒保的曝光让我们始终都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能够马上离开客栈。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跑了，那不是等于不打自招吗？

　　还有一点，刚才说到人手不够的问题。既然他们只是潜伏在青云客栈里，当然是人数越少越安全——这不是打仗，”他看到远志和天葵脸上疑问的神色，于是补充道，“刺客最担心的其实不是目标没有破绽，而是自己露了破绽。人数越少，出错的机会就越少。所以青云客栈里才会只有掌柜和酒保两个人，他们把人数降到了最低。”

　　皇甫玄武笑了笑：“正因如此，才令你心生疑窦，可谓‘百密一疏’。”

　　“还有一件事。”丹青继续引导着他们，“一般情况下，店里面出了事，掌柜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报案？”

　　“对。一般来说，基本上都会选择赶快逃掉，免得引火烧身，或者赶紧去衙门里报案。”丹青点了点头，“可是掌柜的在我们揭穿酒保的真面目后，不仅没有赶快离开，相反还像看热闹似的站在柜台后面不走——”

　　“他定然欲留下静观其变。”皇甫玄武肯定地说。

　　丹青表示同意。

　　“少爷和公子当真有才！”远志和天葵异口同声地赞叹道。

　　说着说着，一行人来到了义庄前。

　　诗朝时，森严的坊市制度将县城分割成整齐的棋盘状，城东的中央是东市，城西的中央是西市，城北就是县衙和附属的功、仓、户、兵、法、士六司，也叫六曹，与朝廷尚书省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相对应，负责处理城中官吏考课、礼仪、赋税、仓库、户口、驿传、刑狱和工程水利等一切大小事宜。

　　义庄则是一种由官府设立的临时太平间，所有无主的尸体都会在此安置一段时间，如果到期还是无人认领，最后就会被埋到城外的义冢——也就是俗称的“乱葬岗”里。而义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充当仵作的验尸房。

　　每个进到义庄停尸间里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寒噤——这倒不是说里面有多恐怖，而是因为防止尸体腐烂，每间停尸房的地板下都会挖一个冰窖，这也是义庄终年阴气森森、寒意阵阵的真正原因。

　　皇甫玄武旁若无人地解开外衣披在丹青身上，丹青推辞不掉，只好尴尬地谢着。

　　此时仵作已经开始熟练地解剖尸体了，可想而知，这个过程一般心脏脆弱者不宜观看。

　　刘县令的两只腿直打哆嗦，瘫软地扶在师爷的身上。天葵像个塑像一样地站着，脸上是一种僵硬的神情。远志一直斜眯着眼睛，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样子。皇甫玄武却显得很镇定，他还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仵作手起刀落。

　　丹青一向是个“人多势众”的家伙——以前万圣节之夜去玩鬼屋的时候，一个人打死也不肯进去，有人陪着就没感觉了，到最后往往一圈人都被吓得要死，他却嘛事儿没有。现在也是，如果就他一个人，早跑得没影儿了，但是人一多，胆子就大了。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要怕这一堆死肉不成？

　　皇甫玄武见他一脸平静，忍不住问：“不怕么？”

　　“怕啊。”丹青随口回答着，“可我更怕不能揭开真相。我相信的是科学，现在，尸体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物体，一个具体的研究对象而已。”

　　虽然皇甫玄武不知道“科学”是什么玩意儿，但很欣赏他这种唯物主义的态度。

　　仵作终于切开了酒保的腹腔，结果一阵恶臭立刻扑鼻而来。

　　大家承受不住，纷纷退避三舍。丹青却用手帕掩住口鼻，勇敢地上前查看。

　　皇甫玄武也捏着鼻子凑了上来。

　　丹青一惊之下，手就松了，结果臭气张牙舞爪地袭来，赶紧又将手帕捂紧。

　　他的惊讶不是没有道理，他们赫然发现尸体的大小肠都已经变成了一团墨黑的烂肉，而且还互相绞结粘连到了一起，甚至还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肠壁上的一道道裂纹。

　　丹青一下就看明白了，和皇甫玄武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后，两人一起退开。

　　远志、天葵、仵作和师爷都一起畏缩在门口，刘县令奇迹般地恢复了气力，以惊人的速度跑了出去，随后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令人心烦的呕吐声。

　　皇甫玄武不满地从四个人中间挤了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了几个拿着担架的衙役，装束看上去很像日本电影里的蟊贼，脸上蒙着布。皇甫玄武吩咐他们把那具可怕的尸体抬出去做药物处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丹青透过窗户看见一脸菜色的刘县令捂着嘴巴趔趄地离开了，好奇地问皇甫玄武：“诶，他怎么走了？”

　　师爷陪笑着说：“大人抱恙在身，先行告退，余下之事由小人暂代。”

　　远志和天葵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珠。

　　大家继续围观仵作检查一具普通旅客的尸体，刚把尸体翻过来，眼尖的丹青就率先发现肺俞穴附近有一小处针眼，解剖之后，肩胛骨上果然隐隐露出来一截针尾，想必针头已经深深穿过骨头扎入前面的肺叶中了。

　　天葵对暗器最有发言权，他辨认了一下，说：“此针该长约三寸，名为‘透骨针’。”

　　“当真奇哉怪也。”师爷在一旁不停地做着记录，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说，“不瞒各位，小人亦记过不少奇案怪案，可此案委实莫名。”

　　众人都喃喃表示同意。

　　丹青挨个儿看着他们：“不如每个人都说一说有哪些奇怪的地方，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师爷翻着簿子：“掌柜与酒保皆口噙曼陀罗，却非此花之毒毙命，其怪一也。”

　　仵作用布擦了擦手：“死者嘴角含笑，虽系中毒，唇色却非乌紫，而是赤红，其怪二也。”

　　丹青冒出一个想法，于是问道：“尸体经脉如此凸张，会不会是全身经脉尽断而死的呢？”

　　皇甫玄武摇了摇头，指了指尸体的双手：“经脉不过暴涨而已，并未断裂。你看，若全身经脉俱断，五指如何屈张？”

　　丹青点了点头，把武侠小说中的情节从脑海里赶了出去，然后问：“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得了什么病，导致经脉曲张？”

　　皇甫玄武又摇了摇头：“怕是……因剧痛所致。”

　　丹青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在死之前曾经受过折磨？”

　　远志和天葵都对这个说法表示认可，丹青摸着耳朵困惑地自言自语：“既然死者生前受过很大的痛苦，又怎么还会面带微笑……哦，你们继续说吧。”

　　远志指着透骨针说：“掌柜、酒保与房客死因不一，其怪三也。”

　　天葵正准备继续补充，丹青突然打断他：“你们有没有觉得……掌柜双手摆放的位置有些不同寻常？”

　　众人闻言，立即齐刷刷地看向那具肥胖的死尸。

　　“有何不妥？”皇甫玄武不以为意地说，“不过左手抚唇，右手搭眉耳。”他又笑了笑，“想来是他死时正倦极揉眼，呵欠连天吧。”

　　远志和天葵噗嗤一笑，仵作和师爷也忍俊不禁。

　　丹青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五个人立刻不笑了，天葵赶紧继续说了下去：“呃……酒保与掌柜睚眦尽裂，手染鲜血，客栈之中却无打斗痕迹，其怪四也。”

　　皇甫玄武最后补充了一点：“透骨针深入肺中，按理该呼吸绞痛，胸闷异常，死者虽有挣扎之举，却非窒息之象；虽有痛苦之状，却非窒息之色。其怪五也。”

　　“咦？”丹青拉了拉皇甫玄武的袖子，指着那具解剖的尸体奇怪地问，“这是什么？刚才怎么没有？”

　　大家低头一看，只见死尸的鼻孔处流出了一丝腥黄的粘液。

　　“这……”仵作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该是脑髓。”

　　“脑……脑髓？”丹青不解地问，“脑髓怎么会从鼻子里流出来？”

　　“莫非……”皇甫玄武眼中一亮，伸出手将尸体的头发拨开，寻找着什么。

　　众人正面面相觑，皇甫玄武已经站直身子，点头叹道：“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丹青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皇甫玄武指着尸体的头对大家说：“此人百会穴处插有一钉，想来便是其致死之因。”

　　天葵立即查看了一番，随后也点了点头：“少爷所言不差，此乃‘穿心钉’。只因钉入之时甚为迅猛，故出血极少，又藏于发中，是以未曾发现。”

　　丹青恍然大悟：“我懂了！解剖造成了尸体内的压强——我以后再解释——发生变化，流出了脑髓。凶手使用两种不同的暗器，在不同的位置造成两处剧痛，所以尸体双手摆放的位置才会毫无章法——看来凶手是想让我们误以为凶器是透骨针。”

　　“这却奇了，”天葵纠结着双手说，“若不欲人知，大可不以穿心钉入脑——透骨针已然伤肺，不久即会窒息而亡，何故如此？”

　　没人回答他，大家扭头一看，丹青眉间微蹙，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

　　“公子？”

　　“嘘！”

　　仵作和师爷见丹青沉默不语，于是叫了一声，皇甫玄武立刻阻止了他们，示意大家不可打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