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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原本。
楚幽篁听到柳九九被抓的消息已是两日后,彼时她满身是伤的被绑在天字楼的暗室里,除却头顶上那一小处透光的孔洞,暗室里什么都没有。
不,其实是有的,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蛊虫纷纷反噬,无休无止的在啃噬她的血肉,一点点的吸血,一点点的撕咬,若是有虫子争抢血肉在她的皮肤中打斗起来,那疼痛就会翻上数倍不止。
沉浸在这无休止的痛苦中,楚幽篁的思绪也有些麻木,所以当红琅微笑着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毫无反应。
“我虽知你冷漠,却也不知竟可以到这个地步。”红琅站在暗室的角落里,看不清面容,那束光太小,看起来就像是不小心泄露下来的一样,“我一直以为你偷了我的灵药和一些毒虫种是想要救护怪医,却不知你竟是自己留了下来。”
红琅看着那个绑在木架上的女子,她垂着头,长发湿哒哒贴在脸上,面色如纸,嘴唇干裂,裸露的皮肤上歇着一大片毒虫,嵌在皮肤中啃噬撕咬,白衣上到处是斑驳血迹,长裙破破烂烂,地上则是干涸的血迹,被汗水冲散成一条条痕迹。
细碎的灰尘在光线里肆意飞舞着,在这种黑暗的地方,那束光线便是那样美丽那样好看,让人不自禁的想靠近。
红琅向着那束光线走去,伸出手穿过它,触到了楚幽篁的脸庞,她的脸冰凉的像天字楼里的井水,他轻轻摩挲着,身子慢慢靠近,最后伏在她耳边:“你拿了我的灵药也解不了我在你身上留存的暗伤,更遑论你身体里还有只活生生的蛊,毒虫种有何用呢?你没有足够的气力去驾驭它,到头来不过是为我养了一次虫罢了。”撩起楚幽篁耳边一缕长发,红琅看着她白的几近透明的脸:“你,逃,不,走,的。”
一字一句,铿将有力。
楚幽篁没有应声,她只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耳边的人是如此聒噪,但是却无力做些什么。
其实就算是她能做些什么,她也不会做,与那个门派,她是早已断绝了关系的,那些人的生死与她都毫无干系,更何况如今说不得还是她先死。
耳边安静下来,但她知道那个人没走,因为呼吸声还在,因为那只手还在拉扯她的长发,只听得咔嚓一声,一缕长发被割断,她微微睁开眸子,却无力抬头,除却那个人的红色衣角以地上明亮的光团,什么也看不见。
红琅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将长发收了进去塞入怀里,看着因为用了力气气息微乱的女子,唇角攒出点笑意来:“我以为在我离去之前你都会是先前那副死人模样。”
知道对方无力说话与抬头,他躬身蹲在地上,蹲在那瘫血渍前,抬头便正好对上楚幽篁无神的眼睛,眼中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情绪,然而归于平静,化作声音里的微讽。
“最近冬魁缺席,但是指名的可不少,大家都愿意沾一沾你楚幽篁的冰山气,若这头发拿山泉水洗了,用冷香熏了,然后以竹叶青草泡过的巾子仔细擦干,用风散散香气,定是能卖上不少钱。”红琅掩嘴一笑,顿生妖娆,眼中风情万种。
楚幽篁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但这一点点神采很快便又散了,如先前一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红琅看着那双眼睛的变化,直到其闭上,他慢慢起身,直到自己的额头碰上了她的,感受到额头上的冰冷,他声音轻轻:“没有人会来救你,也没有人能救你。”
额头上的温度消失,耳边响起脚步声,沉重的大门打开,微微光亮和黑暗扑了进来,红琅回头看了一眼光柱后的虚弱女子,面无表情的合上了门。
穿过幽长黑暗的地道,红琅看见了明朗的天空,蓝的让人微微有些惆怅,身后有阴影的地方传出个声音:“如何了?”
红琅从怀中掏出个精囊扔到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阴影里传来质问:“我要的不是一束头发,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呢?再不济连手指都没有?”
一条小蛇从黑暗中爬出来,吐着猩红的信子。
红琅从袖中拿出骨扇,蹲下身子,微微一抚,骨扇便开,晶莹剔透如玉,扇扇晶润,他摇晃着扇子,看着地上因为春暖而活跃起来的蚁群:“你就不怕他发怒?”
“一只病猫有什么好怕,若没有这些东西上头会发怒。”
“病猫?”红琅看着蚁群移动的步伐,勾出个嘲讽的微笑,弧度微小却真真切切:“你怎知他不是病虎?”
黑暗里传来嗤笑的声音:“那又如何,你若是怜花惜玉下不了手,那便换我去。”
红琅摇晃着扇子的手顿了下,又恢复如常:“那你便去吧。”
黑暗里传出风吹衣袂声,而后是轻轻脚步声,不多时就没了声息,待到全无声息时,红琅不再摇晃骨扇,如今虽是春暖,却也犹有冷意,他静静的蹲在原地,看着头顶那片蓝天,握着骨扇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后轻笑一声,一扇而过,将地上的蚂蚁全部扫飞,面前的空地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几道凌厉的扇印。
“任务完成,我要回去交差了。”
黑暗中有液体滴下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双手拢在袖中的红琅眼神缩了缩。
“对了,忘了提醒你,无论他是猫是虎,我都无所谓,只是你,别给魅惑人心的东西迷了心神,她只是个卑贱的棋子而已。”
身后脚步声匆匆,耳边有人一掠而过,红琅没抬头去看,甚至都没动,半晌后他笑了起来,因为面前的空地上再次聚起了蚂蚁,一个个锲而不舍的往这边奔跑汇聚,仔细一看,才觉面前的泥土下,掩盖着蚁后。
“他不是猫,也不是虎,你们都忘记了,他原本也是龙。”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方才有滴答声的地方,果不其然的闻到血腥气,手指在地面上摩挲着,便抓起一把带血的泥土:“你们也不想记得,她原本是凤。”
胜者王,败者寇。
古往今来就有的道理,即使有些人还没来得及参与,故事的结局也早已为他们的未来定好基调。
红琅望了一眼漆黑的入口,良久后抓起一把泥土入怀转身离开。
人是欲望满身的东西,没道理可讲的。
阳春四月,天气渐暖,如今已是月底,再有一月有余便能到得夏季,虽然百姓总说天气暖和了可以去河里游泳了,但却总也没有人去,因着暖和虽是暖和,但护城河里的河水可不会因为天气稍暖一点就不那样冰冷。
今日的护城河面风平浪静,有几位渔翁坐在河边安然垂钓,忽然有一条鱼竿动了下,胡子花白的老头眼中一喜,忙去收线,谁知手还未碰到鱼竿,湖中倒是伸出只手来,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只是手背乌青一块墨色印记,还有条深深的伤疤,几乎能看见里面腐烂的肉。
噗通一声,从水里冒出个人头,一头乌发,一双杏眼,是个有些英气的女子。
老翁惊呼一声,手中鱼竿麻利松开,谁知湖中的女子愣愣的看着湖面,半晌没有动静,老翁疑惑,便壮着胆子出声道:“姑娘?”
斜斜里忽然传来个声音:“老翁不必惊慌,这是我家侍女在抓鱼,她小时脑子发烧烧坏了,所以有些傻气。”
老翁顺着声音一瞧,便见个头发灰白的男子闭眼朝他微笑,温和有礼,温润安然。
“是公子的侍女?”老翁问道。
“是在下的,惊扰老翁真是抱歉,今日我也垂钓到不少鱼,老翁若不嫌弃便拿去好了。”头发灰白的男子道。
“这便不用了,既是公子与侍女在此游玩,老翁我便去别处罢。”老翁松了口气开始收拾鱼竿,临走时道:“河中水凉,公子还是早些让小丫头上来的好,以免寒气入体坏了身子。”
“是,多谢。”
送走了老翁,斯蓝提着鱼篓站在岸边,轻轻唤道:“罗韶?”
河中的女子茫然抬头看他,忽然胳膊一动,整个人便潜了下去,斯蓝站在岸边看着渐渐散开的波纹,静静等待着,不多时候,罗韶从水中再次冒出头,手中提着一尾鲤鱼,高高举在半空仰头看他。
斯蓝轻轻蹲下身,将鱼篓拿至身前,罗韶便就略微靠近将鱼扔了进去。
“今日已抓了很多,我们回去吧。”斯蓝道。
罗韶茫然的浮在水中,没有表情没有声音,眼神空洞的像死去的人,斯蓝叹了口气,放下鱼篓下了水,抓起了罗韶的手。
“那日见你,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从她发上拔下一只簪来,不经意却割断了几缕长发,落在河面上很快便被吞噬,斯蓝看着这只打造成暗器的发簪,随手一划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而后掰开罗韶的嘴,将自己的鲜血滴入其口中。
盏茶后,罗韶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但神情却极其痛苦。
“真可怜。”
斯蓝牵着她的手,看着手背上那团模糊的乌青,看着其中那浅浅的一个小小虫印,眼中闪过怜悯。
“虫皿为蛊,装虫子的容器合起来叫做蛊,最初蛊便是这么来的,起初是以各种动物养,后来的后来,便是以人来养。”
稚嫩清脆的孩童声音,和玉朗读着书本上的句子,摇头晃脑。
“公子,这些我都懂啊。”
和玉啪的一声合上书,将束紧的袖口松开,不多时便爬出几只小虫子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翻过身来后就开始与其余几只啃噬撕咬打斗。
“我的蛊就是这么来的。”
洛君安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罗韶还活着吗?”
和玉笑眯眯点头:“公子你知道啦?”
“你将你的蛊给了柳姑娘,罗韶又恰巧出门,这东西便估计是给了她。”洛君安轻声道。
和玉看着地上撕咬的虫子:“其实就算怪医不给她,我也是要塞给她的。”
“为何?”
“养蛊啊,她身上有斯蓝的蛊种,那我也种一枚,看看是谁的蛊种厉害些。”
“罗韶会死吗?”
“养蛊之身肯定会死,但她不同,她最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蛊人。”因为有他和他的蛊种,相争之下必定会强大起来,所以他才这般想试上一试。
洛君安睁开眼睛,缓缓看了和玉一眼:“过两日我们进一趟王宫。”
“嗯。”
浮居的小院中,一个黑衣人睁着双眼看着天空,喉咙被不知名的利器割断,鲜血染红了一片池水,红色食人鱼被血腥气吸引,纷纷浮出水面啃噬其身体。
今日是个好天气,有风,洛君安这么想着,便打开了方才来人送来的包裹。
一缕长发,一根手指。
长发乌黑,手指白皙,皆染鲜血。
包裹上书着三个大字,天字楼。
洛君安看着那只手指半晌,对着它发了好久的呆,然后对着看蛊虫看的开心的和玉道:“去把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的左手统统砍掉。”声音轻轻,没有情绪,但却让看的正开心的和玉收起了笑容。
“嗯。”
和玉应声而去,活着的蛊虫跟着它一起走了,死了的便留在原地,洛君安抱着那只包裹,眼神蓦然黯淡。
他,真的没有办法保护她。
就算报复,也只是以这种方式。
然,她原本也该是高高在上的清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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