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禟清心

　　来塞外有半个月了，七月初的塞外果真有些热。胤禟他们不是白天陪驾康熙与蒙古台吉们狩猎，就是晚上陪几位蒙古台吉世子宴会喝酒，当然他也会抽出时间陪我跑跑马，教我射只野兔什么的，可射箭却不是门很快就能练出师的技艺。

　　今年的七夕我和胤禟总算能到一处过了，他不知哪里找来了一处敖包，真正跟我在七夕的晚上敖包相会，所谓敖包，不过是一堆石头上插个旗子，可当晚漫天的星辰，明朗的残月还是给我们共度的这个特别的日子烙上了浪漫的印记，也许那是我终生都无法忘记的七夕。

　　我们在敖包前一起闭着眼睛许愿，在敖包前默默许下一生的誓言，我们将刻好“丁亥年七月初七，七夕夜，舒云朗月，胤禟与颖川在此立誓，永世相伴不离不弃，定不负相思意”的石头一起埋到石头堆里，而后相视一笑。

　　那天之后，我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心形玉坠，他说，那是交给我永远保存，也会永远陪伴着我的胤禟的真心。

　　胤禟总打趣说我的箭最是不长眼，能往除了靶子方向的任何地方乱溜，本还兴致冲冲来看我射箭给我鼓励的钮祜禄氏在被我的箭擦破裙摆之后也不敢轻易找我来了。

　　翌日我带着满满的水果和歉意主动去找钮祜禄氏，这是我自扎营之后对她的首次拜访。我跟小桃回忆着钮祜禄氏告诉我们的位置，正踌躇她的帐子究竟是在哪里，却刚巧碰上往一顶帐子里走的四阿哥，可怜他跟13和16三人如今仍然值夜班，样子十分疲惫不堪，脸色微红，眼中还有红血丝。

　　这是自我那日跟他们赤脚谈心后首次见面，我向他问好，他扶着额头看是我便点点头。我抬脚就跟着他走进帐子里，进去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头，这好像是四阿哥自己的帐篷，不是钮祜禄氏的吧？我来错了地方？四阿哥疲惫地皱眉对我说，你有事找我吗？

　　我想，恐怕不光是他错以为我有事要单独找他谈，连他的贴身太监小桂子都没跟进来，估计很长眼色的把跟我一样糊涂的小桃留在了外头。偌大的帐篷里只有尴尬的我跟一直等着我说话的他了。

　　我尴尬地笑笑说，我以为四爷进来的是钮祜禄姐姐的帐篷呢，那个，四爷您好好休息吧，我先走啦。四阿哥没有说话，我趁机转头就溜，才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下意识转身一看，四阿哥身体前倾，一手正扶着桌子撑着，一手死抓着自己的额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知道他必然是头痛难忍的样子。难怪他刚刚脸色就不好，原来真是病了。我一边冲门口喊着小桂子小桃他们，一边跑到四阿哥身边，将他一只胳膊驾到我的肩上。

　　我将他向床榻方向挪动，他却不动，干嘛？知道我扶不动你还不快点儿？四阿哥接收到我眼中传递出的信息，这才将全身的重量挪到我的身上，我咬着牙扶他走了两步，小桂子掀帘子进来，惊恐地喊声“爷！”忙跑过来架着四阿哥另一只胳膊将他扶到床边儿躺下。

　　由于今上午大多数的侍卫都随皇上外出狩猎去了，外面的人并不多，我吩咐小桂子去找钮祜禄氏，小桃去找太医，帐子里又只剩下我和四阿哥，他苍白的面色之中透着微红，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皱着眉，一动不动。我伸手探探他的脑门儿，果然是在发烧，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我拿帕子擦去他脑门上的汗，伸手解开他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想让他透透气，这才发现他穿了好多层，果真如同史书记载一样，雍正一向讲究规矩，就连夏天也按规矩一层不落地穿衣服，导致每到夏日就会中暑。

　　我看他晕得昏昏沉沉，边给他解扣子挽袖子边随口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就不能少穿点儿吗，只知道守规矩，却不懂得生病最是受罪，照顾病人最是麻烦这个道理吗？我伸手按在他脖子大动脉上，拿出怀里的怀表记录他每分钟的心跳次数，恐怕他这是习惯性中暑了，不过程度还算轻。

　　我起身撑开窗子，将窗帘全都掀起来，把隔在窗子和床之间的屏风移开，又拿了洗漱架子上的手巾浸了水放到四阿哥脑门儿上给他物理降温。他脸上的红色渐渐泛了出来，我看着他神智不清却在发汗的样子真想上去把他的衣服都扒下来，只可惜他是雍正，我怕得很，不敢像对待胤禟那样对他。只能一边倒水一边期待着他老婆赶紧过来给他脱衣服，别让我这不相干的在这儿伺候。

　　我用了很大的劲儿把四阿哥扶起来，慢慢喂他喝了半杯水，又扶他躺下。钮祜禄氏这才掀帘子进来，急切地冲到四阿哥床边，我问身后的小桃，怎么这么久？没找到地方吗？

　　小桃跑得气喘吁吁地说，钮祜禄主子不在自己的帐子里，去找十六阿哥的侧福晋聊天儿去了，于是她又打听着路去了十六阿哥那里，这才浪费了时间。钮祜禄氏又恼自己又心疼四阿哥，只说这自己怎么就偏偏这时候串门子，又谢我派小桃去叫她。

　　她说着就要去关窗，我赶忙拦住了，她惊讶地问我说，不关窗行吗？爷出了一身汗让风一吹不会再得了伤寒吧？可不是古人的寿命都不长，原来是养生方法有误！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千万别，中暑的人一定要静置让屋里通风，保持空气清新，伤寒事小，内火下不去烧坏了大脑内脏这才严重！见我说得有板有眼，钮祜禄氏这才点头答应了。

　　说话间，16阿哥带着太医进来了，小桂子也在后面跟着，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也该走了吧。我见已是时候功成身退，忙跟诸位道别，顺带瞥了16阿哥几眼，他额娘是非常受康熙喜欢的汉人妃子密嫔，他也是美少年一个，果真是四爷党啊，瞧把他急的，不过一个虚岁十四的孩子就有了侧福晋，哎。

　　众人都忙着救治四阿哥，也没人顾得上我，我欣欣然离开了，走的时候瞥见16不屑的眼神，什么意思？以为我怕染病丢下你四哥跑路了？哼，他谢我还来不及呢！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带着小桃扬长而去！

　　晚上胤禟回来，见我刚洗了澡，在我身上嗅了两下说着“真香啊”，我一边给他脱衣服一边问，热不热？他的脸连月来也晒黑了不少，每日吃的都是奶茶烤肉，腰围却清减了。我虽然更喜欢他晒黑之后的男儿气概，可也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他像想起来什么的跟我说，听说你今儿白日里救了四哥？我去瞧他的时候他还没醒，那钮祜禄格格和那太医把你一顿猛夸，直说你应急措施做得好，这才让四哥没什么大碍，还说等四哥好了就来道谢，你这瞎猫怎么撞上个死耗子，竟成了四哥的救命恩人？

　　我道，恩，就跟你说的差不多，瞎猫碰上了个死耗子呗！说着便推他去沐浴。胤禟看着我泡在浴桶里的金银花、杭菊花、荷叶片、白茅根、淡竹叶、夏枯草、鱼腥草、白花蛇舌草都飘在水面上，伸手捞了一下问道，药浴？娘子难道真懂中医？

　　我一边帮他脱衣服一边答道，刘备什么都懂吗？刘备需要什么都懂吗？只要善于用人不就成了？我虽不精通中医，可让太医开些适合解毒祛暑消炎除菌的药来泡澡不也一样能成？夫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胤禟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走进浴桶中，我站在他身后轻轻给他搓洗擦拭着。

　　我确实有心隐瞒，但其实大可不必，我不必说胤禟也必定猜到连同我救四阿哥也跟我从前遇见的那位英吉利洋大夫有关，可我用以救四阿哥的只是我当年因为职业需要而特意学习的野外急救，轻度中暑属于小问题，真有什么大灾大难的我可没那本事起死回生，所以，还是先撇开点儿的好，免得真拿我当个大夫用。所以，胤禟说我是瞎猫那我就是了！

　　只希望四阿哥醒了别赖账，今日我帮他一次，日后他登基了也能帮我还我一条人命来！我看着胤禟宽厚坚实的脊背，忍不住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胤禟轻笑着握住我交握在他胸前的双手，胤禟啊胤禟，我是有我自己的打算的，我要和你白头到老，谁都无法阻挡我们长相厮守，就是雍正也不行，我会用尽一切法子救你的！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被匆匆赶来的钮祜禄氏唤醒了，她啼哭着冲进我的营帐时我和胤禟才刚穿好衣服，我连头发都没梳。难道是四阿哥死了？我心里有一瞬间的邪恶，是不是他死了胤禟就安全了呢？我浑浑噩噩地听着钮祜禄氏跟我说，四阿哥昨晚越烧越厉害，后来腹痛，上吐下泻，太医说是热症引发了痢疾，为了保证皇上安康免受传染要把四阿哥送到离这里远些的地方治病，马上就要走，钮祜禄氏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四阿哥好好的就病成了这样子，又怕搬离主帐篷皇上会顾不上，真要是四阿哥有什么事又该怎么办呢？她一边还央求着胤禟也去帮忙求皇上不要让四阿哥搬走。

　　估计她求了13和16，他们也不答应所以才又求到我这儿来了吧，我和胤禟对视一眼，感动于钮祜禄氏的执着，毕竟这痢疾在古代的死亡率是相当高的。我扶她坐下，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说，姐姐别急，让四阿哥搬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不能让圣驾不安，到了远些的地方更清静不是，安心驻扎下来，有专门的太医给四阿哥治病，又有你最细心的护理，四阿哥怎么会有事？

　　胤禟给我使了个眼色就出门了，钮祜禄氏却跟抓住根救命稻草一样不停地问着我该怎么护理，我想也许是我昨日的应急做法得了太医的肯定，所以她也要来请教我，我便告诉她如何确保帐子始终通风，加热醋杀菌，掩埋病人的呕吐物排泄物，将衣物、床被、器皿每日高温处理等等，当然我也提醒她最好戴个口罩面巾，自己也要注意别被传染。

　　她道谢之后匆匆被赶来叫她的小桂子叫走了，说是这就往西边儿出发去了，我送她出了帐篷，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金鸡纳霜是在康熙三十一年时传入中国，那年康熙也患了这病，冷时如入冰窖，热时似进烤炉，御医用药后，效果不佳，仍高烧不退。四年前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派五位传教士前往中国，其中两个在康熙身边当教师，他们对康熙说，这病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疟疾，服用西药金鸡纳霜就会见效痊愈。康熙起初不信，还叫同样得病的平民以及四个大臣试药，见都安全痊愈，终于吃了这药治好了自己的疟疾。

　　这药金贵又稀有，据钮祜禄氏反应，这次出门太医根本没带在身边，虽然康熙已经叫13命人快马回京取药还叫了洋大夫来，可疟疾这病是急症，很难说四阿哥能否等得了这么长时间，不知病情在这段时间内会不会加重反复？

　　最关键的是，之前胤禟也应我的要求弄来了这十分稀有的药，我将药拿了一部分交给乐显扬，他激动地快要跳脚，不是因为这药真正千金的价值很难有除了皇帝以外的人能买得起，而是有钱也难求的那份珍贵并非人人真能有机会见到！这药在京城是有“神药”之称的！

　　看胤禟的表情，恐怕也以为我这次出门也没带上这药，可是，这救命的药现下就在我的野外救急药箱里放着！跟乐显扬给我收拾的其他常用药物放在一起！

　　也许我该不言语不吱声任由四阿哥受罪，或许送来的药能救活他，或许看着他来不及吃药就死了吗？他死了会改变历史吗，胤禟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早死去了呢？或许既然历史中的他还能活着继位就说明他根本就不会死于这次的疟疾！

　　看来他这次还死不了啊！我不禁握拳，任由小桃小春给我打理头发，为什么我最近总想着要四阿哥死？现在的他病着不是很无辜吗？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心了？为什么不告诉钮祜禄氏我有救命的良药可以救好四阿哥，为什么任由四阿哥病着被人赶走呢？可他若是无辜的，雍正四年就要死去的胤禟又何其可怜！哎，我该怎么办！

　　我的眉头越拧越深，一天都在想着法子。反正四阿哥这次肯定死不了，不如我稍稍改变既定的历史，在皇上派回京取药的人回来之前救好四阿哥，反正不管谁救他他都能活，让我救活不更好，让这位未来的雍正爷实实在在欠我一条命，又有乾隆他妈在旁边儿作证，我看你雍正到时候怎么耍赖！

　　我拿定了主意便也安了心，问过胤禟送药的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胤禟说，大约六天吧。呵呵，六天，我想着，四阿哥你就再受几天的罪吧，六天之内我必定会救了你的，只是，我要想个很好的借口才能到你身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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