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生来自由
下了一场雨。
刚入秋,空中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梧桐叶不知不觉变黄,又悄悄从树上飘下,打着卷落在窗棂上。
曲婉儿许久没有出过凤栖宫了。
自打被册封皇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心心念念的那人。先前是打仗不得已,现在仗都打完一年了,为什么还不来。
深宫的日子一如既往地无趣,除了锦堂宫的白清和身边叽叽喳喳的鸢尾,怕是再也没有别的活物了。
至于余悸醺,只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例行来凤栖宫,而后客气地和她多说几句话,让她早些休息,做完这些后,便避着旁人从后门溜出去了。
曲婉儿求之不得。
只可惜鸢尾每次亲眼看着她和余悸醺一同入房,矜矜业业地守在门外不让人打扰,怎么也想不到里头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她看着曲婉儿的小腹一如既往地平坦,始终迷惑不解,最后终于得出了皇帝不行的结论。
曲婉儿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了。
这是如往常般平淡且无趣的一日,曲婉儿刚从御花园采了一束桂花,香味溢满了整个凤栖宫。
当她听说镇国将军求见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直到她转头,看到那张经常出现在梦中的脸。
那一刻,曲婉儿脑子空了一瞬。她手中还拿着刚摘下的桂花,带着新鲜的露水,余风岚冲她走来,接过那花,笑道:“好香的花,是给我的吗?”
曲婉儿眼尾猛地红了,第一反应竟是转头,想拿手遮住脸上那道疤痕。
手腕被余风岚半途捏住。
余风岚的手带着厚厚的茧,像是山雨欲来的黑云,厚重且粗糙,轻而易举地制住她。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们,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心跳声隔着衣物相撞,热烈且疯狂。
“婉儿,不用遮,永远都不用。”余风岚的声音发紧,抬手摸着曲婉儿的脸,“信我,我会治好它的。”
数年的委屈积攒在一起,大滴的眼泪总算从曲婉儿的眸中溢出。
她自五年前失去双亲后,便被逼着嫁与余悸醺为妻,教习嬷嬷教她繁杂的规矩,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长此以往,总算将她锁入了囚笼。
“姑娘,贤良的妻子必须精通女红。”从此,她拿长枪的手被扎满了针孔。
“姑娘,贤良的妻子得通读三从四德。”从此,她喜欢的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通通被一把烈火焚烧至天际。
“姑娘,贤良的妻子得以丈夫为天,相夫教子。”从此,她便听着鸢尾的话安安心心照顾余悸醺,即便她天性不喜。
“姑娘,贤良的妻子……”
那一声声低语终成了她的梦魇,每每午夜梦回,总是遽然惊醒。
“不哭。”余风岚将人搂入怀里,“告诉我,怎么弄的。”
曲婉儿却只摇头不说话,她紧紧回抱余风岚,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才来……”
余风岚活出了她幻想中的模样,那么肆意潇洒,仿佛只需一壶酒,一把剑,便可仗剑天涯。
只可惜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这深宫。
当年她们一起玩乐的时光,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不回头,再见故人,已是物是人非。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你现在真棒,是镇国将军呢。”曲婉儿擦去眼泪,“若是能选择,我也不想被困在后宫,浑浑噩噩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你当然有选择。”余风岚毫不犹豫,“我听闻武威一带的水利工程出自你手,你帮助沿海百姓保全生命,有如此才能,何必自轻自贱。”
曲婉儿叹了口气,轻声道:“教习嬷嬷知道后训了我好一会儿,她说女子不得参政,必须当个贤妻良母。”
“一派胡言。”余风岚冷声,“没有谁的人生是注定的,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旁人的评判算什么东西!婉儿,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就在你身后,看谁敢说你一句。”
曲婉儿闻言抬眸望向她,余风岚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你不曾去过外面吧,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大漠黄沙,金戈铁马,我带你快马扬鞭,看九天云霞,我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桂子的芳香弥漫在鼻尖,曲婉儿被这番话怔了很久,而后心神一动,突然笑了出来。
她总算意识到了一切,眼前的迷雾被云层缓缓拨开,从此艳阳万里,永无黑夜。
她终于明白到了自己在坚持什么,终于看清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终于懂得当初为什么非要将水利工程的工程图画下来,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冒着天下大忌将工程图交予余悸醺。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
即便被植入既定的思想,剪断双翼,她们也会选择冲破囹圄,嘶哑着嗓子从高处坠落。
至此,曲婉儿不再逃避,也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想法,有时甚至会亲自写信告诉余悸醺自己的见解。出乎她意料的是,余悸醺不但不反感,甚至格外欣赏她。
几乎所有人都觉察出了当今圣上绝不是等闲之辈,当年那个风流醉梦楼的花花公子似乎只是他们的错觉。
三年转眼而过,大梁焕然一新,余悸醺功不可没。
他喜怒无常,触怒之人从得不到他的怜悯,可他又赏罚分明,有功之臣皆被赠予万贯黄金。
他心狠手辣,查贪官杀污吏将其连根拔起,可他从不牵连无辜之人,向来不使九族之刑。
他穷兵黩武,征兵十万攻塞北专断独行,可他御驾亲征封狼居胥,扩版图通贸易,边关再无战乱之泣。
他血洗朝堂打击世家,可他推新法兴科举,让平民百姓也有机会登官入仕。
他挥钱无度亏空国库,可他修水利通南北,使邻海之人永不受海啸之苦。
他这辈子,杀过无数的人,也救过无数的人,有人恨他恨得想死,也有人奉他如神明。
可有一瞬,他也会可惜,还不曾带着心中挂念的那人,去赏过江南的花,淋过春日的雨。
萧家在余悸醺的压迫下日益衰败,总算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永安四年的中秋宴,余悸醺布下了最后一局。
时间一到,便会有刺客刺杀吏部尚书并嫁祸刑部,该查的东西都已经偷偷查好,等人一死,再将贪污受禄的证据呈贡,便可将萧家连根拔起。
而萧太后,从此也只能是个傀儡,再无翻身之日。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还得再去看一个人。
余悸醺烧毁信笺,起轿凤栖宫。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