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后

　　楼娘见豫轩要换新茶，忙笑道：“奴不知公子不能喝银杏，真是有罪！还请公子稍等，奴去烹了新茶送来。”

　　说着，便走上前将豫轩面前的点犀撤下，又笑道：“今儿占了魁戏，第一出是《天问》，第二出《豪宴》，第三出《惊梦》，第四出《离魂》，待会儿时辰也就到了，还请诸位大人及公子好生观赏。”

　　“魁戏？”豫轩问，“这是什么？”

　　楼娘一笑，“公子莫问，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罢，便端着点犀退了出去，那两位侍女也就打起帘子，合上了门，一并退了出去。

　　楼娘回身看了一眼，低声吩咐一位侍女，“去沏一壶雪顶，好生做了送过去。”

　　“是，夫人。”

　　楼娘略微停步，余光里众人忙忙碌碌，无人在意她，便摇着扇子，款款往二楼深处走去。

　　她在尽头转了个弯，缓缓行至最后一间雅室前，四下扫了一眼，才进了屋。

　　这是一件普通的雅室，室内无甚漂亮的陈列，墙上立着一面大铜镜，应当是做客人更衣用的。

　　楼娘缓步走至铜镜前，轻轻敲了一敲。

　　铜镜后传来一声锁扣落下的嘀嗒声。

　　这竟是一道暗门，楼娘理了理云鬓，摘去了鬓边一朵明艳的珠花，这才款步姗姗地走了进去。

　　暗室内，有一叶圆顶轩窗，虽有光从上照下来，却也不甚明亮，此外只是一榻，一桌，一盏，一蒲团，朴实简单，蒲团之上，一位高大的白衣僧人正闭目打坐。

　　楼娘褪了绣花鞋，赤着一双足走过去，在僧人面前半跪下来，拿手轻轻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尊者，奴见到了贵人。”

　　楼娘轻轻吻上谢遏的耳垂，气若游丝，“现就在海月阁里，与大衍的皇帝在一起。还是尊者神机妙算，猜到高放查了那个钦天监，自然会慢慢摸过来，只是没料到贵人与萧容也来了，真真有趣。”

　　谢遏睁开了眼睛，眼底冰冷，仿佛没有人气的寒潭。

　　“你太香了。”他冷冷道。

　　“尊者当真是心若磐石，一点儿也不解风情。”楼娘挑眉，扫了一眼那张宽榻，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过奴还是得替尊者做事啊，奴在贵人茶里放了点东西，待会儿奴会把他带过来。”

　　谢遏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楼娘，“你胆子好大。”

　　“尊者啊，就是太过君子喽～”

　　楼娘起身抚了抚宝石耳珰，含笑道：“萧容当年不也是给贵人下了药么？您放心，奴放的是青蛇草，没甚要紧，不会伤及贵人，最多是浑身绵软无力，挣扎不得罢了。”

　　她笑了一笑，眼底似乎生出了钩子，“不过尊者可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否则萧容若是发了怒，奴可不好交代。”

　　谢遏微微蜷起手指，复又闭上了眼睛。

　　楼娘凑过去，几乎是吻上了谢遏冰冷的薄唇，“还请尊者别把贵人给折腾坏了，否则奴可是会心疼的。”

　　说完，便轻笑一声，香气尽散，摇曳生姿地离开了暗室。

　　海月阁竹帘轻卷，窗外竟就是那张巨大的鼓面，此处兰草遮掩，外头看不进来，可视野却又空旷，是一处赏舞的绝佳位置。

　　已有丝乐之声传来，一片红袖裙裾，鼓声如雨点，是舞者光脚踩在鼓面上的声音。

　　萧容眼里的豫轩，像只好奇小猫似的，往外探出头去。

　　这是一幅很好看的画——出生名门的少年公子浅浅放下一贯的端持，带着试探，藏在兰草里，窥视着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萧容唇角挂着笑，他确定这一生任何时候，想起此时，都会升起一种难言的温存。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方才那个跟着楼娘出去侍女复又回来，端着茶盘上前小声道：“公子，您的茶。”

　　萧容顺手接过，递给了身边因为花魁上场而难掩欣喜的豫轩。

　　这一瞬，两年前豫府那个无忧无虑的二公子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萧容心头一滞，升起难言的疼惜。

　　倘若豫轩不是豫家的儿子，倘若他身后没有右系及禹州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萧容想，自己绝不会叫他伤半点儿心，一定好生疼爱他。

　　其实本不打算这么快动杜青，但如今夏侯倾的铁骑就驻扎在禹州，这地方靠近北遗，虽说两国君臣互相看不顺眼，但民间联姻却是常有的事，这便导致禹州民风独特，鱼龙混杂，人心并不坚定。

　　而夏侯与豫家一向亲密，他与杜青手上又都有兵，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萧容自来多疑谨慎，绝不允许右系再这么肆无忌惮地搅在一起。

　　正好杜青私德有亏，自个儿向上递了刀柄，是以革其职，削其兵权，已是不得不为之，为了放松杜青的警惕，萧容甚至提拔了一两个杜青的手下。

　　这事做的滴水不漏，萧容唯独担心的是豫轩。

　　小病秧子知道后，只怕更恨他了。

　　萧容抬手揽过豫轩，轻声道：“喝口茶润润嗓子。”

　　豫轩就着他的手，喝了。

　　“夫君……”豫轩仰头看向萧容，弯了弯眼睛，“谢谢你。”

　　萧容低头，鼻尖轻轻蹭了蹭豫轩。

　　四只大眼睛互相眨着，豫轩猛地笑出来，“夫君好像一只狐狸！”

　　“你也是。”萧容含笑轻叹道：“小狐狸。”

　　豫轩喝了茶，便就倚在萧容怀里看舞，花魁们戴着精致的面具，粉墨登场，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做尽悲欢的情状，豫轩目不转睛地看着，慢慢觉得身上有些热。

　　他以为是躺在萧容怀里太热了，于是轻轻动了动。

　　萧容察觉到，轻声问：“怎么了？”

　　“有些热。”

　　萧容伸手在豫轩的耳后摸了一摸，确实有些汗，便笑道：“这里人多，你也穿得多了些，要不去换一身？”

　　豫轩想想也好，便道：“那我去更衣。”

　　萧容看了一眼高放，高放点头示意无碍，整个玉香楼上下都布了燕影卫，自然不必担心。

　　萧容便起身让豫轩出去。

　　小燕儿见公子出去，便也想跟过去，两位侍女连忙开了门，豫轩一出去，却顶头就遇见了楼娘。

　　楼娘正磕着瓜子儿看戏，回身见豫轩出来，忙迎过来道：“公子怎么出来了？是要去解手吗？”

　　豫轩觉得越发得热，脑子也有一些晕，他撑着道：“我去更衣。”

　　楼娘不动声色地扶住豫轩，又对小燕儿笑道：“奴带公子去更衣，姑娘回去看戏吧，不妨事。”

　　小燕儿是个孩子，本就喜热闹戏文，又见豫轩也点头让她回去，也就不跟过去了。

　　楼娘便扶着豫轩慢慢往前走。

　　一路有不同的目光落在她二人身上，豫轩知道那些人是燕影卫，心里也微微放心了些。

　　“公子觉着咱们玉香楼的魁戏可好不好呀？”楼娘寒暄着。

　　“很好。”豫轩越走越觉得两条腿使不上劲儿，他很想借力，可又生怕唐突了楼娘，只得强撑着道：“很美……”

　　“是啊，咱们家的花魁那绝对是平康坊顶尖儿的！您在别处保证瞧不到这样好的魁戏，今儿要不是高统领来，奴是决计不会再增一场的，要知道这魁戏只有初一、十五才有的呢！”

　　楼娘自卖自夸，余光里，豫轩耳尖泛红，步伐也越来越慢，想是已经到极限，只是他涵养很好，外表看来，不过是看上去有些热而已。

　　楼娘见豫轩没再回应，也不再开口，只是笑着，带着豫轩左拐进了另一侧，见那些暗卫还没有跟上来，便推开一扇门含笑道：“公子请进去更衣罢，奴在外面守着。”

　　豫轩道了谢，他其实已经浑身绵软，可为不在人前失态，硬是强撑到现在，门一合上，那些力气陡然抽丝而去，他近乎是有些踉跄地摔进了榻里。

　　“嗯……” 豫轩伏在榻上，猛地回过神来——自己怎能发出这样近似呻｜吟的声音。

　　他想起楼娘就在外头守着，登时窘迫得面红耳赤，可是这一丝清明很快就被湮灭，他浑身热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去扯衣领。

　　扯完衣领却无济于事，豫轩低头，修长的手指覆在腰封的玉环上，只要按下去就可以解开，可他却哆哆嗦嗦地使不上力。

　　……他好像连解腰封的力气都没有了。

　　豫轩累得直喘息，墙上有一面一人高的铜镜，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眉眼饧涩，两眼微红，粉光融滑，繁复的衣领被他自己扯开，露出一片莹白的皮肤。

　　豫轩摸不准自己这副身子又出了什么毛病，可心里知道不妥，想挣扎着起来，只是他一起身，两腿就如同灌了铅似的，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膝盖的痛又拉回了一丝丝清明。

　　“来人……”豫轩扶着榻沿，额上也渗出汗来，“来人啊……”

　　没有人来，这里四下静谧，连歌舞之声都似乎听不见。

　　豫轩靠在榻边，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可因为无力，又发出了那令人羞耻的喘息声。

　　豫轩有些崩溃，浑身如过电一般，他低头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背。

　　“呜——”

　　疼痛在努力拉扯回他的理智，豫轩终于积攒了一丝力气，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可刚走了两步，又摔到了地上。

　　这回他不小心撞到了椅子。

　　巨大的铜镜后，谢遏静静地看着——年轻的皇后垂着头，估计是撞疼了，挣扎了几下没起来，然后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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