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故

　　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稍微一动但觉头痛欲裂，我闭上眼睛缓得一缓，再重新睁开，仍旧看不清眼前一切。
　　扶着床板半坐起来，我努力想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突然，一丝亮光自前方射入，我条件反射般的举手遮挡。
　　“哟，你睡醒了？”又听到有声音。“将军一走你就倒头大睡，可睡舒服了？”
　　我揉揉眼睛，再看。
　　原来是苏子厚这臭小子！原来我是在自己的营帐中……
　　那、那先前的那一切……
　　太阳穴处突突的痛让我无法思考，我举手使劲揉了两下。
　　“我见你睡的沉，就将帐门给放下了，”苏子厚继续说，“要让别人见到你大白天的躲在帐中睡觉，还不笑话死你！”
　　“有……人进来过么？”我开声问，但是声音哑哑的，颇为滞涩。
　　“我一直在门口，”苏子厚道，“哪有什么人？”
　　“将军呢……”我脱口而出。
　　“将军不是出征去了么？”他突然停口，探过头来看我。
　　我讨厌他这种一探究竟的眼神，侧头避他。
　　他突然笑起来，“你……梦到将军了！”
　　我倏然面红耳赤，狠狠瞪他，“胡说八道。”
　　“要不是做梦梦到，你怎会问将军来过没有？”他真的很鸡婆。
　　谁能给我针和线，我要将这张嘴给缝起来！
　　“谁跟你鬼扯！”我下地去往门口走，打算离他远远地。
　　“你去哪儿？”他在后面问，“这都快吃饭了……”
　　“你一个人吃吧。”我没好气的回他，加快步子往外走。
　　一气走到营外的一个小山坡下，一咬牙居然爬到了山坡顶上。

　　太阳西下，橘红的天色带着一丝一丝暖暖的微风，让人忍不住大口呼吸。
　　我将自己放倒在草地上，怔怔望着天空发呆。
　　刚才的梦境太过夸张，太过震撼，太……太毁我三观了！
　　那个是岳飞，是岳飞啊……而我竟然在梦里、在梦里……缠着他轻薄他吃他豆腐！
　　我这是吃了多大的熊心豹子胆呢！还是脑子里哪根线搭错了桥？
　　情不自禁将手背塞到嘴里，我简直快疯了！
　　为什么我会对岳飞产生那样的冲动？那个……那个名垂千古的岳王爷哎！
　　我胡乱的自问，我会不会对岳王庙中的那个魁梧塑像产生遐想？当……当然不会。可是，我怎会做梦做到眼前的岳飞身上？
　　难道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表象？呸，现在都没夜呢！
　　我分明就是白日做梦。
　　对，白日做梦！
　　难怪岳飞把我给甩脱了，哎，他在梦里都那么冷静的！
　　一定是他长的太好看了，一定是我平日里对他发花痴的频率太高了，加上天气热，就荷尔蒙失调，就发大梦了。还好还好，这是在梦里头。要是换成他本人……估计将我拖出营去立马砍了都是有可能的。
　　我突然又傻笑起来，若是真的，我哪敢那般轻薄他……他光瞪我一眼，我早就蔫了。
　　伸手蒙住双眼，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直到心口的焦虑和紧张完全平静下来，心率也恢复到正常水平。
　　呼……做梦嘛，醒了就算了，忘了就好了！
　　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我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然全部暗沉，唯山脚下残留一丝暗橘色的光线。
　　哎，也不知现在回去，还有吃的没有了？那苏子厚……可不见得会帮我留份儿。
　　暗叹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好命苦。
　　“林大哥，林大哥……”耳畔随着山风传来唤声。
　　这声音我可熟得很，是岳云嘛！
　　我四下眺望，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快步朝山顶而来。
　　“我在这儿，在这儿。”我跳跃起来，朝他挥手。
　　不一会儿，他便蹦到跟前，略有些气喘，抬手抹了抹额间的汗。
　　但令我兴奋的是，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直觉告诉我，那是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总喜欢捋他的头。
　　“我去营帐找你，苏大夫说你跑出去了，是往这个方向来的，”他带着笑，“那我就一路找来了。”
　　将怀里的包裹塞给我，“苏大夫说你没吃东西，我就去火头营拿了些吃的过来。”
　　我高兴的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热腾腾的包子。
　　看，岳云就是比较贴心呀！
　　迫不及待的拿出一个，当即塞入嘴里。
　　哎，这包子的味道……很特别嘛。
　　见我停口拿着包子看，岳云笑嘻嘻的说，“是不是味道跟平常不一样？赵大叔说，这是拿腌菜做的馅儿，前些日子菜腌的多了，怕浪费，就做这个了……”
　　我差点没吐出来。
　　这赵武……有这么节约的嘛！
　　我又看了看那黑黄黑黄的馅末儿，心里惴惴。
　　这酸酸的口感，我还以为是特地做的酸菜馅儿呢……没想到……也不知吃了会不会闹肚子的。
　　“我都吃了好几个呢！”岳云拍拍肚子，“林大哥，不喜欢么？”
　　我勉强笑笑，又咬了一口包子皮。心中哀叹，在岳飞的营里，吃这件事情只要不是自己动手，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
　　勉强两个包子下肚，我躺倒在草地上，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
　　岳云俯趴在我肩头，晃着我的手。
　　“林大哥，上次你跟我讲的卫青、霍去病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能再跟我讲讲么？”
　　我转头望他，见到他闪着微光的眼睛，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的。
　　忽然一阵恍惚。
　　他的眼睛，原来跟岳飞长得那么像……连其中的火彩都那么像的。
　　又被他一阵晃动。
　　“林大哥，你再跟我讲讲嘛……”
　　我回过神，捏捏他的脸颊。
　　“还没听够啊？”
　　他以手支頤，“那霍去病被皇帝封了冠军侯，后来……有没有打败匈奴呢？”他嘟着嘴，“林大哥一直跟爹爹一块儿，张大哥说林大哥要帮爹爹做很重要的事，让我别打扰你们……可我很想知道后来的事情啊。”
　　我笑起来，“什么要紧的事？以后你想听故事，就来我营帐中找我便是。”
　　岳云想了想，腆着脸嘟哝，“我去过几次，只看到苏大夫，他每次都说林大哥在爹爹营中……”
　　我一听这话，立刻皱眉反省。
　　我有那么高频次的在岳飞那儿么？有么？有么？
　　“林大哥，你就讲一讲嘛。”岳云又来晃我。
　　“好好好，”我将他揽住，“上次说到哪儿？说到霍去病获封冠军侯……嗯，那今日咱们就接着讲后面的，他回到长安之后，皇帝想给他建个府邸……”
　　当我说出霍去病那赫赫有名的“匈奴不灭无以家为”的八个字时，我见到岳云的小脸上流露出一种深深震撼和膜拜的神采，微张着嘴，吸着气，半晌都没说上话来。
　　大半刻的静默后，岳云抓着我的手，坚定的说，“林大哥，我……我也要做霍去病那样的人！”
　　傻孩子……你一直都是！
　　我心里默默的想。
　　但面上，笑着点头，“你爹爹要知道你有这般志向，定会很高兴的。”
　　岳云突然跳起来，拉开架势，“林大哥，我刚跟张大哥学了一套拳法，我打给你看看，好不好？”
　　我见他满脸兴奋的样子，暗笑这孩子心性啊，就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我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心意，当下点头并配合坐起身来。
　　岳云立刻磨拳霍霍，展开双臂摆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起势。
　　这是一套非常简洁又干净的拳法，没有以往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武术表演的漂亮招数和各种亮相，大部分皆是直接、迅速和凌厉的攻击之势，同岳飞教过的那套防身术相比，速度和劲度明显提升了好几个层级。
　　我见岳云跳跃腾挪的姿态，收放自如的招式，不由感慨，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岳云可就跟脱胎换骨似的！岳家军……果然是个磨砺人的地方啊！
　　若是岳飞见到了岳云如今这般身手……必然也会欣慰高兴才是。
　　一想到岳飞，我突然咯噔一下愣住了。
　　为什么……我老想着他会不会高兴呢？
　　似乎他的高兴与否比我自己的情绪更为重要似的。
　　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以他的喜乐为第一关注之要务了呢？
　　“呼”的一声，但觉耳边有拳风划过。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本能的朝侧面一闪，随即伸手去顺着来人出拳的方向捉他的肘弯，正巧抓住。
　　但对方显然经验尚浅，来不及撤力，被我钳住臂肘却无法收势，硬生生的朝前扑去。
　　我这才惊觉居然是岳云。
　　于是急忙伸出另一臂揽他，结果——
　　两人同时跌在了地上。
　　“哎，林大哥，你怎么那么快？”岳云一咕噜翻身坐起来，笑嘻嘻的看我，随即拍拍脑袋，“我又没成功！”
　　这小家伙，偷袭我是上瘾了？
　　立刻虎起脸，恶狠狠道，“你啊，学了新拳，就会来欺负我了，是不是？”
　　岳云嘻嘻谄笑，将我臂膀拉住，“林大哥，我跟你闹着玩的。”
　　我戳他的额角，看他又缠过来，偎于我身侧，心下顿觉柔软温暖。
　　“告诉林大哥，平日里在营中操练，辛不辛苦？”我揽着他，一同卧在草地上，“若是受不了，告诉林大哥，我去跟将军说……”
　　“不辛苦，我受得了。”岳云将脑袋枕在我肩上，伸手从衣襟里扯啊扯啊，扯出一件物事。
　　我瞧见，那正是我送他的祥云香囊。
　　他果然贴身收着的。
　　“我现在有这个。”他侧身来将香囊置于我鼻尖，“好香的，是不是？我每日都闻着睡觉……”
　　他又将香囊收到自己人中处，作势猛吸两下。
　　“林大哥，你送了我香囊，爹爹送了我长|枪……我好开心的。”他又卧下来，脑袋一动一动，发丝挠得我颈窝处触触痒痒的。
　　“所以，你爹爹其实很疼你。”
　　“我知道，我爹爹待我一直很好啊。”岳云很是认同。
　　“林大哥待我也很好。”他又说了一句。
　　这下可挠得我心里痒丝丝的了。
　　“林大哥，你知不知道，大家都说你很有本事呢。”岳云翻身俯卧，抬着头一脸崇敬的看我。
　　我腾地坐起来，莫名其妙，“什么有本事？谁说我有本事？”
　　“好多人啊，张大哥啊，王大哥啊，营中的好些兄弟啊，还有火头营的赵师傅啊，大家都说你很厉害，自从你来了，爹爹总是笑嘻嘻的，不像以前老板着脸……”
　　我张了张嘴，迅速的在脑中过了一遍。
　　岳飞……什么时候笑嘻嘻的？他不是一直一本正经的嘛？
　　“你爹爹以前……不笑的么？”我忍不住问。
　　岳云仰起头想了一会儿，“爹爹……不太笑的……”
　　“跟你娘……”一想不对，急忙改口，“跟小娘在一起，他也不笑的？”
　　岳云又想了想，“爹爹……跟小娘很客气的，可也不太笑的。”他皱皱眉，“爹爹在奶奶跟前也不太笑，总是奶奶说话他听着……”
　　我扁起嘴，岳云说的这情形，可不像一个三好家庭的正常状态吧。
　　突然，岳云又扑到我身上，“林大哥，可是为什么爹爹看到你，就总是笑嘻嘻的呢？你跟我爹爹说什么了，能让他老是笑呢？”
　　他一边说一边晃，晃得我头晕眼花。
　　我奋力将他拉住，“我……我哪有说什么，你爹……你爹也没老是冲着我笑好吧。”
　　岳云不依，“林大哥你说嘛你说嘛。”
　　我终于支撑不住岳云的折腾，被他扯得扑倒在地。
　　可他还是很执着，“林大哥，大家都说，以后要有什么事求爹爹，就得找你去说……你要去说，爹爹准同意。”
　　我差点绝倒，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让我知道是哪个说的，我跟他绝交！
　　“你别听他们胡说。你爹爹哪是随便听别人摆布的！”
　　“可是，林大哥，你不觉得最近爹爹挺少罚人了么？”岳云又趴到我肩头，“也不打人军棍了。”
　　“那……定是因为大家都卖力，没人违反军规。”我强笑。
　　岳云没有出声，似乎是在考虑我说的话，许久，嘟哝着说，“嗯，林大哥，我好喜欢现在这样……有爹爹对我好，有林大哥对我好，还有张大哥、王大哥，还有好多人……”
　　哎，孩子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和美好的。
　　我拍拍他的脸，他偎着我，笑嘻嘻的嗅着香囊看星星。

　　是夜，我将岳云送回张宪那儿后，回到营帐内。
　　苏子厚已经脱衣就寝，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算是欢迎我。
　　念到是他提醒岳云我没吃东西的份上，我也就不去扰他，自顾自轻手轻脚的爬回自己的床铺上。可是没想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是不是因为白天睡得过头了，搅乱了我的生物钟？
　　漆黑的帐幕让我猛然想起白日的那个梦境，我惊得更睡不着了。
　　半坐起来，咬着嘴唇。
　　“该睡的时候你又不睡，你当神仙啊？”苏子厚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如期而至。
　　我知是自己吵到了他，也不呛他，“我睡不着。”
　　原以为他会出声呕我，没想到等了半天没等到。
　　我便转头去对住他的方向，问，“臭小子，你……你有没有觉得，将军、将军……喜欢对着我笑？”
　　这问题问出来，自己都觉得那么的SB。
　　又是大半刻的没回应，我本就觉得自己傻，如此一来，就有点恼羞成怒了。
　　却不料忽然等到闷闷的笑声，似乎是有人蒙着被子偷笑的感觉。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我怒道。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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