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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夜话离别
去流放地,烟华岭是必经之路,穿过这个鬼地方得要行三四天路程,但往北的话,等于绕路去别处,也就无需再在这里头呆那么久。
入得烟华岭两天一夜,进去时那么多人,出来的却只有苌乐与沐鸾飞。
踏上白雪地,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响。苌乐没问沐鸾飞要去哪,随着义父一直走,直到皓月又当空时,她看见一片白茫茫映衬下的道路前方,有座小茅屋伫立在路旁。
一路走来没见着哪里有人家,却突然看见野地里有座房子,苌乐于心上难免生疑问,这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怎把家安在如此不合群的地方?靠近了,苌乐才反应过义父为何会来这。
陆秦打一响指,隐在茅屋附近的暗哨做好防备,待移动的两道黑影近前,陆秦眼睛一亮,忙迎上,“将军。”
沐鸾飞拍拍陆秦肩,“辛苦了。”
陆秦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道,“将军,我按你的吩咐将人安顿这里,一直候着你。”
旁听的苌乐能想的来,陆秦做的事,应该就是天牢中,义父托她给陆秦带的那句话。
“他们可好?”
“公子无恙,只是夫人……”
沐鸾飞瞬间移动,眨眼到了茅屋前。
苌乐没有跟进去,她朝陆秦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去到茅屋檐下,靠墙根处有捆柴,她坐在柴火上静候。
苌乐虽做男装打扮,但陆秦一眼认出她是那个给他带将军话的女子,亏了有她带话,也才叫他做好接应夫人和公子的准备。
“京城外九里坡,不见不散”的暗号,是将军在很早以前就给他交代过的,将军说伴君如伴虎,即使再蒙受盛宠,说不定哪天圣颜突变。以为永远不会听见那句暗号,谁能想到世事无常。
苌乐对着手心哈几口气,心想要是能生一堆火也是好的。有这想法,她却没这么做,又一股寒风灌进脖子里,忽想起紫玉折扇,连忙从包袱里取出扇子。
陆秦抱臂立在屋子门前,一副不惧严寒的模样。瞧苌乐这么冷的天拿把扇子在那扇不停,面上表情极度不自然,他到也没多关注,依旧静立屋门前。
屋子里,床榻上的妇人褪去昔日华服绫罗,一身普通粗布衣衫,因身子抱恙,她面显菜色。
沐允轩不似他娘那般病容憔悴,但也同样的一身平民装束。
望着妻儿变成如今模样,沐鸾飞心痛。他坐在床沿上,拉过妻子的手,“若华,对不起,跟着我没过多久好日子,却又连累你和允轩因着我受罪。”
“将军,不要说什么对不起,自我嫁你那天开始,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既然咱们命中有此一劫,我认了,只要咱们以后还能在一起,我就死而无憾。”说完,她盯着他的左侧颊,“将军,你的脸这是……”
沐鸾飞抬手抚了下自己的左脸颊,说了句没什么,便又接道:“不要说胡话,什么死不死,你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等为夫做完要做的事,我会去找你和允轩。”
沐允轩对父亲脸颊没有多关注,他只道:“爹,你还有何事要做,我和娘已经等了你好些日子,你还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是啊,将军,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床榻上的妇人要往起来坐,被沐鸾飞一把扶住。给妻子身后放置一个靠垫,他接道,“我一时给你说不清我要做的事是什么,但请你相信我,做完该做的,我会去找你们。”
沐鸾飞是个什么样的人,若华最清楚不过,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向来说到做到,他说有事做便一定会去做,答应自己做完事去找她,那也是铁定的承诺。
“好,你去忙吧,等你忙完了,就来老宅找我和儿子,我和允轩在那里等你。”
沐鸾飞却道:“老宅那里,你们不能再回去。”
“为什么?”母子二人异口同声问。
“若华,你跟了我这么久,你仔细想一想,老宅还能回去吗?”
聪慧的女人即使上了年纪依旧聪慧,凝眉思索不多时她就想明白。不光她想明白,沐允轩也明白,这次的事爹是遭人暗害,害爹的人若还想继续下手,那么他和娘就是爹的软肋,否则爹不会把陆秦指派出来保护他和娘。
若华面色越发暗淡,“若连老宅都不能回去,我和允轩还能容身哪里?”
沐鸾飞说:“为夫虽虎落平阳,但为夫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已经给你们安排了去处,只是需要你和允轩旅途劳顿下。”
沐鸾飞转脸给儿子安顿,“允轩,你和你娘天亮了就启程,去漠腊,永远不要再回来,爹忙完,会去漠腊同你们汇合。”
母子俩知道漠腊,不就是当初旻王的封地么,那里地处西北,路途遥远,去了那想再回来,不是说能回来就能回来的。天大地大,在哪里安身立命都一样,况且这已没了他们的容身处,可是去了漠腊,人生地不熟,叫他们往后如何过活?
见母亲神色担忧,沐允轩道:“娘,有我在,我不会叫你受苦,我们在那等着爹就好。”
若华眼露欣慰,儿子到底长大了,知道疼娘,更知道承担责任。沐鸾飞也露出欣慰笑,“允轩,既然说出来,就要做的到,我把你娘托付给你了。”
沐鸾飞将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黑旧戒指取下,放在妻子手心里,“拿好这个,到漠腊以后,会有无幻宫的人接应你们,对方只要见到这枚戒指,他们会照顾你们。”
沐允轩大惊,“爹,你怎和无幻宫的余孽有联系。”
若华也惊道:“将军,你怎会与无幻宫有牵扯?”
无幻宫是沐鸾飞心上的一根刺,当年剿灭西北王一党,若非他,无幻宫怕是真的就不复存在了。无幻宫毕竟是最有用的情报组织,无幻宫人才济济,就那么灭了,多少有些心疼。
当初为了打入闵枫身边,他才帮着闵枫创建无幻宫,要他亲手毁掉无幻宫,怎么下的去手。不错,无幻宫的确是闵枫一手创立的,但无幻宫的创立没有沐鸾飞是创立不了的。
听丈夫的絮叨,若华言,“将军的意思是,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无幻宫,和你有深厚渊源?”
“无幻宫的确无恶不作,这只是世人看到的表面,无幻宫所做的恶事,都只是针对那些恶人来说,听过以恶制恶这个词吗?”
简简单单一句解释,马上就使妻儿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爹,我懂了,你想说的是,无幻宫里其实都是好人,只不过,他们做好事的方法和咱们常人理解的不一样。”
“没错,当年铲除无幻宫,爹做了一回背主的事,才将无幻宫的种子保留,几个月前,冯贵妃寿宴后,爹向皇上提起过重建无幻宫,想让皇上能够重用无幻宫,可爹提的这个意见,皇上只点头赞成,并不见有实质动作,说明皇上根本没有重视过无幻宫,将那么多人才埋没,算皇上的损失……到了那边后,你们隐姓埋名安顿下,我做完该做的,会立刻去找你们。”
如此,母子两无异议,
相聊许久,若华体力不支,面色越发难看,突然咳嗽开,连续几声咳,甚至咳出一口血。
“娘。”沐允轩急。
沐鸾飞更急,他连忙去到屋子外唤苌乐,苌乐收起紫玉折扇,随义父入内。
陆秦明知夫人身子抱恙,却不敢为她请大夫。夫人也不允许他为她请来大夫,怕因小失大让将军陷入被动,为此,陆秦一直自责有负将军所托。
看见苌乐,母子二人惊,这不是被火烧死的陆家大小姐么。沐允轩不住打量苌乐,对方虽一身男装,但他确信这人就是陆雨落,她化成灰,他都认得她。
“陆小姐?”若华道:“将军,你、你们......” 怎会在一起。
沐鸾飞没作任何解释,只对苌乐说:“丫头,快看看,你义母身体如何。”
义母?母子两对视。
挨近床榻,苌乐大方道:“义母,女儿并非陆雨落,我叫苌乐,是个大夫,不是那富户巨商家的千金小姐。”说完,她蹲下抓起若华手腕,为其诊开脉。
沐允轩抢在他娘前头接过话:“你不是陆雨落?你骗谁呢?你当我眼瞎?”
诊完脉,苌乐站起,没有理会沐允轩质问,面朝沐鸾飞说道:“义父,义母身子无多大碍,我开幅方子,只要按时服药,新疾旧症会一并消却,只是这个调理过程会费些时日。”
沐鸾飞赞赏着点点头,乐乐光凭诊脉就能诊断出若华身有旧疾,医术果然得寒山真传。能找见病根,就不怕费时调理,只要能医好病,费些时日怕什么。
“若华,太好了,你的病能医好。”沐鸾飞坐回床沿边,拉过妻子的手笑道。
沐允轩不善道:“陆雨落,你究竟给我爹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我爹才把你这个利伶牙俐齿的女人收作义女。”
苌乐一边写方子一边道:“兄长不必对我横眉竖眼,兄长不能因我与陆大小姐长的一模一样,就将对陆大小姐的不满,横加到我身上来,小女觉着委屈的很。
还说自己不是陆雨落,连说话的方式和口气都和那个死女人一模一样,沐允轩哼一鼻子,“你糊弄得了我爹,可糊弄不了我,你明明就是陆雨落。”
沐鸾飞正欲喝止儿子,却听低头写方子的苌乐言,“兄长,小女就问你一句,你当真那么讨厌陆雨落,讨厌的不惜娶陆雨蝶为妻,以此来气陆雨落?”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我气陆雨落,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蝶儿,和那个女人有何关系?”
苌乐嘿嘿一笑,道:“和陆雨落有没有关系我管不着,只要你相信我不是陆雨落,和我没关系就行。”
话说完,她的方子也写完,把方子递给沐鸾飞,苌乐又退出茅屋外,不再打搅一家三口的团聚。
沐允轩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夫妻二人看的一清二楚,沐鸾飞对着妻子耳畔小声道:“若华,咱们是不是有点疏忽允轩的想法了。”
若华同样小声道:“将军,允轩想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望沐允轩一阵,若华递给丈夫一个放心的眼神,有她在,无需他为儿子操心。
随即她又问,“将军,这个小女娃她莫非是……”
沐鸾飞叹了叹,轻轻的点点头。若华双眼大睁,才听那小女娃自称苌乐,现又见丈夫认同她的猜测,若华马上就想明白丈夫为何会收苌乐为义女。
若华知沐鸾飞的一切,更知他因十七年前,还有六年前的事,身上背负沉重枷锁,因此他每天都活在自责与懊悔中。若华喃喃道:“这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她一手抚上沐鸾飞的脸,“将军,你受苦了。”
沐允轩不懂他娘此言是何意,但蛟冥却知沐鸾飞夫妻二人在说什么。
隐匿了自己的蛟冥此刻就在茅屋外,屋内传出来的温声细语他和苌乐听的清清楚楚。
蛟冥虽未亲眼目睹十七年前苏家遭难,但关于乐乐的身世他是知道的,嫂嫂当年带乐乐逃命,是沐鸾飞帮了嫂嫂和乐乐一把,如今沐鸾飞又把乐乐收为义女,恐怕也是为了赎罪,而自己却破坏了沐鸾飞的赎罪之举。
蛟冥暗骂:我都干了些什么混蛋事!!!
苌乐接着扇开扇,一边扇一边揣思,什么叫“这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句话明明白白的在说,义父和义母见过小时候的自己的。
住在将军府别院,义父收自己为义女的那晚,义父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问义父是否见过小时候的她,义父未正面回答,义父只说他和自己的伯父是旧识好友。
今夜再度听见类似的言谈,苌乐心头升起浓浓疑惑,倘若义父和义母见过小时候的她,义母为何又要接一句,“将军,你受苦了。”他们见没见过小时候的自己,和义父受不受苦,有关联么?
夜色渐浓,苌乐觉得怎么没那么冷了?她并没多想,既然不再那么冷,她把扇子收了起来,靠上墙打开盹。
她不知道的是,蛟冥见她不住摇扇子,怕她手酸,干脆给这间屋子周围布了道结界,故而连隐在附近的暗哨和陆秦也跟着她沾了光。
离别在即,夫妻两似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天色泛麻明之时,陆秦敲了敲门,沐鸾飞才与妻子停下相聊,他取过御寒衣给妻子穿上身。
陆秦和他带来的人化装成普通客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停靠茅屋前。
沐鸾飞揽着妻子出来茅屋,给儿子安顿,“允轩,路上照顾好你娘。”
“有我在,我不会让母亲受累。”
沐鸾飞笑了,“好,有你这句话,爹就放心了。”
若华扭头,望着一侧的苌乐满脸慈爱,她靠近苌乐,拉住她的手说道:“乐乐,义母走了,我把你义父托付给你照顾了。”
苌乐笑笑:“义母放心,女儿会照顾好义父。”
一夜未合眼的沐允轩走上前,“爹,我也可以留下来帮你,为何要让她呆在你身边,儿子也想为你分忧。”
“你都答应帮我照顾你娘,你留下来,你娘怎么办?”
“我……”
“好了,帮我照顾好你娘,就是替我分了最大的忧,这一路上或许不会太平,你已经长大,应该懂得孰轻孰重。”
沐允轩自是明白父亲话中意,陷害父亲的人若还要加害父亲,当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拿住父亲软肋的机会,爹安排他和娘去漠腊,这一路上或许真不会太平。捋顺,他道:“爹,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
“你能这样说,我也能放心的把你娘交给你。”
沐鸾飞扶着妻子上马车,待妻儿坐定,他给陆秦点点头,陆秦一挥手,乔装打扮的护卫们翻身上了各自的马,马车朝前驶去,雪地上留下车辙印与马蹄印。
苌乐道:“义父,既晓得路上或许不太平,就这么的送义母和兄长走,恐怕……”
“放心,我已经做了安排,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沐鸾转身,朝与马车相反的方向而行,“我们也走。”
苌乐撵上,“咱们去哪里?”
沐鸾飞忽停下,答非所问,“乐乐,关于允轩和陆雨落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否给我说说?”
“你儿子和陆大小姐之间到底怎么了,我其实并不知,不过有一回,我闲来无事……”
苌乐能确定沐允轩其实喜欢陆雨落,是因陆雨蝶被退亲后,并未听过沐允轩为此生出过异常,他的生活照旧如常,苌乐当时还认为这位沐公子是个薄情之人。
住在将军府别院,有一天晚上她出去闲逛,却在暗处看见沐允轩举着一壶酒灌自己,以为他因陆雨蝶的事才借酒消愁,对他是个纨绔子弟的想法稍有所改观,悄悄靠近,听见他的自言自语,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以为你死了,我会高兴。”
“我以为我高高兴兴娶了蝶儿,就会更加讨厌你。”
“蝶儿被退亲,我竟如释重负。”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是蝶儿,婚礼上看她痛苦成那样,我的心都快抽到一块,可后来我才发现,我至始至终都把婚礼上的那个女人当成你,以为那天痛苦的人其实是你。”
这些话全出自沐允轩之口,沐允轩压根不知道,他躲起来一个人悄悄的发泄自语,竟一字不漏的被别人听了去,他隐藏心底的秘密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沐鸾飞眉头皱,思半晌,他说:“走,咱们得回京一趟。”
“回去京城?义父,皇帝不允许你再踏入京城一步,回去,行吗?”
“不让我明着去,我暗着去不就成了。”
苌乐点点头,跟上沐鸾飞步伐,她一边走一边想,想来想去,出声问道,“义父,你和义母是否见过小时候的我?”
沐鸾飞足下一顿,乐乐这样问,必是听见了他与若华相聊,没有再回避这个问题,他痛快承认,“你小的时候,我的确见过你,你义母却是才与你相识。”
“义父既见过我,那么应该知我家在何处,义父可否告诉我生身父母家在哪里,或者告诉我他们的坟在哪,我想去给他们烧点纸。”
沐鸾飞的表情瞬间不自然开,十七年前,云崖村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哪里还能找见乐乐的家。他别开与苌乐对视,淡声道:“乐乐,你的生身父母葬在何处我真的不知道,若你想去祭拜你的伯父,我倒是可以带你去。”
苌乐有点儿茫然,沉吟片刻,“既如此,那、那好吧。”
沐鸾飞调整下,说:“好了,别想那么多,咱们先回京,回去把一些必须要做的事做完,我陪你去找你的养父母。”
说起现在的爹娘,苌乐心情又好起来,确定他们平安,苌乐觉得无论前方有任何困难都不是事,放下一切杂念,安心随在义父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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