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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木之花6
老妪话音未落,问天就抓起铁镣夺门而出。他疾行如风,徒留下一脸错愕的湘儿、阿古柏与小丫。
“什么情况?用不着这般激动吧!”半晌,阿古柏回过神,哧哧苦笑,“可惜了这碗清真面。”
“我也去瞧瞧!”见问天独自前往,湘儿放心不下。掏出一锭银,也一阵风般扬出门。
餐桌上,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父女俩。
问天穿街走巷,往人声嘈杂的广场一路狂奔。那天,伊伊蛇伤绝而去,他就懊悔、自责不已。当时,自己为何不留住伊伊蛇,它已不再是白蛇,它是马马伊啊!马马伊多心冷、多可怜,空有头脑,不得不寄居仇家的躯壳活着。这种从人到兽的屈辱折磨,天底下,有几人能接受,有谁不会被摧垮``````
然而,纵然马马伊百炼成钢、傲睨清绝,或者心沉深潭、万念已疴,可要离群索居,独自安生而去,恐一时半会儿做不到,毕竟,除了躯壳,它与人无别啊!
可谁去把它当人?
于世上,从此以后,它在人们眼里,读到的不再是相知、牵挂、关怀与爱怜,而是仇恨、恐惧、绝情与冷漠。
无论愿不愿意,它就这样成了世人的招魂幡,成了世人的催命符。
就如此刻,对人类的任何依恋不舍、任何的天真寄予,都会酿成祸端,招致杀身。
山脚下的广场,人头攒动,呼声鼎沸,人们蜂拥在场中央石台周围,都为这场终生难遇的屠蛇大戏而亢奋。
问天挤进人堆,左冲右突,好不易钻到前台。还好,屠蛇一幕并未见到。
台中央的石柱上,伊伊蛇被五花大绑,它耷着脑袋,双瞳紧闭,硕大的蛇躯沓然下垂。问天知道,伊伊蛇已心如死灰,将人世全然弃之了云外。
在台面,四个浓须大汉并排站立,他们清一色灰色长袢,腰束棉带,手持玄铁棍,虎视眈眈地盯着伊伊蛇,眼里,尽是复仇的火焰。
“大哥,这四人是谁?”逮着身旁的一个壮汉,问天迫不及待道。
壮汉不经意地看了问天一眼,似乎眼生,便又扭过头:“你眼拙啊!火灵王的四大门徒都不识吗?”
问天尴尬地笑,笑得很难看。
壮汉自觉失言,又瞧见问天肩上怪异的重镣,不安陡起,刚欲撇开步子,竟被问天出手拽定。
“大哥,蛇是他们捉到的吗?”
“正是他们四人合力擒拿的!”壮汉知道无法走脱,只得耐起性子,“整个烛龙城,只有他们修为了火灵力。”
“连搏斗都没有,白蛇就被擒拿?”问天不相信,他清楚,伊伊蛇本就修为着冰灵力,它若拼力一搏,必然生出一场恶斗。
“令人纳闷的是,这千年蛇妖似乎中了魔,不知避祸就安。它一进烛龙城,就轻易被一举擒下。”
问天暗自哀叹,伊伊蛇已悲绝萦魂,淡去一切欲望,它分明是只求一死了。但是,白蛇与马马伊混为一体,斩断白蛇首级,马马伊从此将万劫不复了。
壮汉手指石台,自左至右称呼火灵王的四大弟子“:老大角龙、老二亢龙、老三箕龙、老四尾龙。二百多年前,火灵王将他们从昆仑悬圃挑选至烛龙城,百般呵护,循循善诱,终得一定修为。两百年来,也只有他们四人,与烛龙城沧桑共度,陪城内人众依老终生。”
角龙是个美髯公,寒来暑去两百年,经历失师之痛,城池苍朽之苦,他依然默默坚守,默默忍受。以他所言,师命难违,至死不渝。
许久,他玄铁杵地,大手一挥,招呼城众止住喧哗,收敛鼓噪,道:“大家都瞧见了,二百年前,火灵王率我等攻打玄冥城,就是这条白蛇,残杀了你们的先辈,那一仗,火灵王战死,烛龙城从此江河日下,一蹶不振。为何?说到底,就是玄冥城背后谗言栽赃,在昆仑圣裔面前诋毁诽谤我们。俗话说,恶有恶报,今儿,蒙受真主眷顾,当年的妖孽自动送门,找寻死路,我们岂能放过?”
“处死白蛇,不能饶恕``````”
“处死白蛇,以祭先灵``````”
群雄激昂,拥护附和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角龙又道:“正因遭玄冥城陷害,被昆仑圣裔收走火灵珠,才导致我,包括你们,都不能修为火灵力。我们四人凭借早年的一些修为勉强活过两百多年,而你们。作为烛龙城的子民,本可以在火灵珠的庇佑下益寿延年,驻颜不衰,可这一切已成泡影``````火灵珠被收走,与其说我无能为力,不如说我心寒。这么多年来,我们四人闭目塞聪,高悬孤崖,就是不堪信任,心灰意冷。不作为,是因为有恨、有怨,想不明白,同是昆仑悬圃四方之门,昆仑圣裔为何如此对待烛龙城。我们真的就没作为过吗?抬头瞧瞧,那满穹的萤火蚁,没有我们烛龙城世世代代守护、看管,它们能发光发热、耀亮四方之城吗````````”
问天举目穹顶,观那止织待息的萤火蚁,终才明白,烛龙城才是它们日落日出的地方。烛龙城据说有火山贯地,地热喷薄,温暖如夏。那萤火蚁必定沐浴过火山炙热后,才又投入新的游织旅程。
角龙最后提议,“我们同生活在烛龙城,但都来自西疆。移风易俗不改过往,照例,宰牲之前,默念心经```````”
问天倏忽一凛,暗自心惊。他知道,角龙即将屠宰伊伊蛇。
绝不能让他得逞!
心意已决,问天刚一步踏出,竟被后面的一只手拽住。回头一看,竟是湘儿。
“干嘛去?”湘儿微锁眉头,小声问询,“你要手刃蛇妖?”
问天不置可否,盯着湘儿犯了傻。半晌,终于不忍心说道:“我``````不能让他们杀了白蛇!”
湘儿凝眸圆睁,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疯啦,说什么胡话!”
想起马马伊的嘱托,问天哀恸之余,颇又无奈:“我真的不能见白蛇为他们所杀!”
“他杀你杀有区别吗?”知道问天执拗起来非常难缠,湘儿诘问后,眼眶潮润,“你何故要自己动手?”
“你理解有误。”问天扶住湘儿双肩,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去杀白蛇,是救它!”
“你``````问天!”
看着问天毅然而去的背影,湘儿无力一呼,悲从中来。
跃上石台,问天径直往伊伊蛇走去。而此时,众人也皆祷告完毕,抬起头来。
众目睽睽下,问天走近伊伊蛇,缓缓伸出手,轻轻放在蛇首上。
“伊伊!伊伊!”问天百结愁肠,切切呼声里满是伤感,“你睁眼看看,我是问天``````”
伊伊蛇慢慢打开瞳孔,眨眼之下,滚落下大滴的泪珠,“问天哥``````你怎么来了```````”
“先别问我。”问天柔声道,“这是烛龙城,与玄冥城是世仇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白蛇,所以,该去哪儿,得动动脑筋,思考一下``````”
“别说了,问天哥!”打断问天的话,伊伊蛇悲怆道,“我只求一死,了无牵挂。”
正说着,一条玄铁棍伸到了问天眼皮底下。抬眼霎那,与角龙犀利相对,问天看到,他那桀骜的面孔,满是惊惑。
两人足足对视了盏茶的功夫,问天越来越纳闷,这个角龙,似乎认识自己似的,但他分明又无从记起。
“你从哪里来,跟这蛇妖嘀咕什么?”角龙终于发了话,“你是玄冥城的人?”
角龙审视的目光犹如漠上变幻的晚霞,霍然云蒸霞蔚,倏儿浓云蔽日。问天颇不自在,也懒得去揣测,倾抚着伊伊蛇,问天眼皮也不抬,便淡淡回答道:“还能来自哪里,不是北疆就是南疆咯!”
角龙敛了玄铁棍,将问天又从头至脚细瞧了一遍,还是辨不出个所以然。在角龙看来,一个似乎毫无灵力、却又视重镣为玩物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我们跟这蛇妖有仇未了,看得出,你与它有过交集。无论是恩是仇,我希望不要妨碍将它处决了。”角龙沉吟道。
“那多不好玩。”问天不以为然笑道,“跟它结怨数百年,一朝就把它灭了,岂不太便宜了它。”
“咋的,难道留着供起来不成。”角龙冷笑。
“对,就是先把它养肥,到膘肥体胖。然后饿它数月,至瘦骨嶙峋。之后,又喂饱,再接着饿,慢慢地就把它折磨死了。”问天连说带比划的就把自己逗乐了。
闻言,伊伊蛇昂起头,怒不可遏道:“问天,你出这般阴损的招儿,可恶透顶。你要是朋友,就求他们赶快动手,给个痛快!”
问天有些恼火,凑到伊伊蛇耳边斥责:“你别聒噪,怕他们听不见是不是?”
“他们本就听不见我说甚,这世上,我只能跟你交流。”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我脱离本体的那一刻,只有你在我身边呼叫。”
问天留意到,角龙投来的冷光不仅迷惑,更有讥嘲。显然,他并没意识自己在与伊伊蛇交流。
“还真有这一大奇事!”问天心里暗暗嘀咕,“在冰灵珠台上,马马伊的思绪被置换飘走的那刻,她一并把自己的声色音韵带走了。她与外界畅通的启端一头留在脑海,另一头把自己栓接了进去了吗?”
对问天自言自语,或说是神智惑乱,角龙心存鄙夷,他讪笑着问道:“你独自痴言诳语再怎么唠叨,它也不会有应承。它是兽,妖兽岂通人性?”
燕雀焉知雁鸿之音。
问天无意去挑明真相,只是撅撅嘴角又言它:“这蛇祸害了我的一个玩伴,我只有一个请求,把它交给我,是杀是剐由我来定。”
角龙仰天肆意大笑。他三个师弟,亢龙、箕龙、尾龙瑟瑟轻视,皆不拿正眼瞧来。
问天也不置喙,形单影只地呆立,等候对方的回话。
屠蛇大戏有被搅黄滞后之相,石台下的信众先是窃窃私语,而后有人牢骚,有人脏话,骂得极难听:
“巴郎!艾朗斯给```````”
“艾朗斯给!巴郎````````”
问天知道是骂自己,就充耳不闻。往台下一瞥,问天看到,台前的湘儿,合着眼,两手堵塞着耳窝,拼命阻挡那龌龊的字眼。
一个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南方大户小姐,自然有别于疏旷的回疆女子。湘儿的那副窘迫入得眼里,令问天免不了一阵轻叹。
毕竟吃着南方水土长大的女子,哪怕小时来过回疆一段日子,拾掇感受过西风烈马、寒霜酷暑,但她骨子里的的丰质神韵就是别有不同。
“听见没有,众心不可违,都嚷着要灭了蛇妖。”角龙怒形于色。以他在烛龙城一呼百应的声望,大可不必如此费舌。看得出,他在巧施心劲儿。
“下去,下去。”亢龙、箕龙、尾龙终是不堪忍受,一拥而上,欲将问天驱撵走,“小巴郎子,走开,别误了爷的正事。”
问天哪里肯让,立在原地,双手抱怀,不予理会。
碍于场面,落下以多欺少的笑柄,角龙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年青人,你这样恣肆玩闹,就不识忌讳了。”
“我并非与众过不去。”问天打定心思,“把白蛇交由我处置!”
角龙直视冷笑:“如若不肯,你就硬抢咯?”
问天暗自权衡,虽说火灵王有四大弟子传世,却无火灵珠长期提供修为支持,估计不错,他们的火灵力比自己深厚不了多少。想到此处,当下冲场中信众吆咄:“我本不是尚武好勇的人,只怪蛇妖结怨太多,所以,生杀大权就应该分羹天下,了却众人复仇之愿,我就是怀此梦想而来。你们说,是不是谁最能耐,谁就可以定夺蛇妖的生死大权?”
话音一落,一些信众轰然倡哄:“主意不错,平复四夷之怒,就看谁的本事,比比吧!”
湘儿极力挥手,招呼问天下台,作壁旁观。
问天佯作不见。
“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角龙仰天一笑,“你一个愣头青,年纪不过二十,纵有几分蛮力,就得瑟来挑战我们?”
遭此羞辱,问天听之任之,也不回诘。尾龙凝眉而上,步履沉疴,双掌紧攥玄铁棍,数步开外,呼地一棍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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