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

　　陈子然和李忠几乎是前后脚到了林府。

　　林则全这几日火急火燎，虽说芳薇的事有昭王罩着，可太后的懿旨已经下了，昭王那还没有回音，他等也不是，催也不是。芳薇的事他不能跟陈美凤商量，去找薛治雅，拿不出主意不说，还得叫陈美凤误会，可这心里憋着事，又得盯着家里人不能跟芳薇吐露风声，一来二去，嘴里都急出燎泡来了。

　　“你急什么？”林则全心里不痛快，说话就难免带出来些情绪。陈子然定的是芳芸，芳薇还没嫁呢，芳芸自然要往后推一推。林则全忘记了当初是他和陈美凤偷梁换柱，将芳薇的庚帖换成芳芸的给了陈子然的媒婆。庚帖递出去之后，林则全担心了好几天，可是陈子然也没有找上门，林则全就以为他也将错就错，认了芳芸了。

　　陈子然本就是被逼的，冷不丁让林则全哽了一下，也是没好气，道，“我倒不急，是昭王着急，林大人若觉得快了，就请自己去同昭王说吧。”

　　林则全听着，就愣了一下，还没待他做出反应，家人就来报，李忠来了。

　　李忠身上的衣衫被窗户挂破了，双眼发红，脸上的胡茬都出来了，像担心被人撵着一样，一进门，就对着林则全抱拳道，“岳父大人，我是来商量婚事的！”

　　“你来得正好！”林则全站起来，激动地拉起李忠的手，“我还以为此事要变卦，并不敢去你府上追问，既然你来了，事急从权，不若今天就将你和芳薇的婚事敲定，我这就通知昭王！”

　　“全凭岳父大人安排！”李忠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等！”一旁的陈子然听得稀里糊涂，问道，“李将军也向林府提亲了？林府有两位小姐，不知道李将军提的是哪一位小姐？”

　　“这位是？”李忠带着激动，转头看向陈子然。

　　“永州陈子然。”陈子然一拱手，顿了下，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陈某年前跟林家小姐提亲，林氏芳薇，乃是我的未婚妻。”

　　李忠愣住，眉眼一拢，说道，“在下也已与林家提亲，林芳薇是我的未婚妻！”

　　陈子然皱眉，他见李忠虎背熊腰，说话间全身泛着森冷之气，似是下一句话接不好就要动手一般，心里嗤了一句“莽夫”，而后转眼看向林则全，问，“林大人，不知这是何故？”

　　陈子然左一个林大人又一个林大人，看着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却疏远冷漠，不似李忠赤诚得很，心里对陈子然就不喜起来，索性也就装起糊涂，认准是陈子然记错了。

　　“你问我我又问谁！我家两个女儿，大女儿林芳薇许与李忠李骠骑，小女儿林芳芸许与你，莫非你回去后没有看庚帖，或是昨夜吃酒现在还没醒过来？你在我这里大呼小叫，是什么道理？”

　　陈子然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明明定的是林芳薇！”

　　林则全咳了一声，道，“你定的是我家二女儿，林芳芸！我劝你，还是回去将庚帖看清楚，另回去请你家里长辈正式登门，咱们再议婚事！”

　　“这——”

　　“这是怎么了？”

　　正在这个时候，陈美凤的声音自外面响起。这几日，林则全为了让陈美凤母女安分，不要在芳薇面前说三道四，给了许多银钱，哄着她们出去置办嫁妆。今日她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远远看到林则全和陈子然大眼瞪小眼，陈美凤就带着芳芸走了进来。

　　林则全将陈美凤拉到一边，三言两语嘀咕着事情始末。芳芸进门后，一直不甚娇羞地站在一旁，偷眼比较着陈子然和李忠，心道，终于能够赢芳薇一回，心里欢喜，面上就更色眯眯地对陈子然抛媚眼。

　　陈子然看着她花痴的模样，哪里还想不到她的身份，更猜到定是当日提亲时被林家摆了一道，现在这样，反倒坚定了他一定要娶到芳薇——娶芳薇还有解除婚约的一天，娶这个林芳芸，他只怕就要恶心一辈子了！

　　“难怪今日出门看到喜鹊，原来是两个女婿登门！”陈美凤弄明白原委，翻过混淆对象一事不提，笑眯眯走过来，“大家都是新亲，初次见面，难免尴尬，老爷，不若你带着李将军去偏厅，妾身这里陪着陈公子喝茶！”

　　陈美凤想让林则全带着李忠到偏厅，将芳薇的婚事敲定。她在这里和陈子然周旋，又让陈芳芸在旁小意温柔作陪，说不得以她的玲珑行事和芳芸的美貌，就将陈子然收服了。就算一时半刻不成事，只要芳薇嫁出去了，陈子然选无可选，也只得认命。无论如何，这个女婿，她满意得很，可不能有闪失。

　　可陈子然人称永州凤雏，哪里看不出她的伎俩，他更是半点也没看上林芳芸，根本不会上套！

　　“不行！”陈子然拉住林则全，也顾不得君子之风，急忙道，“林大人，我说的是林芳薇，庚帖说明不了什么，我有媒婆为证！你信守承诺也就罢了，若想李代桃僵，我势必不会受你糊弄！”

　　“你这年轻人何以如此轻狂！我家两个女儿，二女儿更是我的掌上明珠，岂有配不上你的道理！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老夫去告御状！”林则全被陈子然气糊涂了，也忘记了懿旨让芳薇和亲的事，只想着唯有皇上才会声张正义抚平他的委屈。

　　陈子然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正好一拍两散，他自不会损失什么。可一旁的李忠却不答应，他本就是打着先斩后奏的算盘，别说闹到延平帝面前，就是再耽搁一时半刻，只怕他都办不成事了。

　　另有陈美凤母女，一心一意只想着只要陈子然跑不掉，管林芳薇嫁给谁，最好她能去达达子和亲才好。

　　几个人各揣心思，你来我往，拉拉扯扯，林府大厅竟然乱成一团，刚好就被经过的朝露看到，急忙去给芳薇报信。

　　芳薇赶到厅外，站着听了一时，这才弄清楚来龙去脉。饶是她对林则全和陈美凤全没指望，陈子然也是空有其表，可事情居然发展到如此荒唐，还是大吃一惊。

　　跟她换庚帖的居然是李忠！那还能跟陈子然假成亲吗？还有，太后懿旨和亲又该怎么办？

　　“你马上上山，让胡泊送你，将这里的事情告知师傅！”芳薇交待完朝露，就带着晚霞进了客厅，可厅里太混乱了，芳薇说了几句话，都没有打断他们，直到晚霞摔了一个茶盏，那几个聚做一团的人才停了下来。

　　“父亲，”突然感受到这么多复杂的目光，芳薇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才又看向林则全，“师傅定的是陈家，现在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林则全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刚才的哄闹，早已让他头皮发麻，看芳薇出来，一下子也顾不得许多，脱口就将实情说出，“本来是陈家来提亲，可后来李家也来了，都是说的你，我以为都是昭王允许的，这才去跟你母亲讨了主意，你母亲说将你定给李家，我们就将芳芸说给了陈家，陈家当时也没说什么，我还以为这事就成了，唉！”

　　“所以是你林家骗婚！”陈子然气愤不已，手指着林则全，“林大人，你枉读圣贤书，居然行事如此卑鄙！”

　　“陈公子这是怎么说的，你当时也只说跟林家女儿提亲，并未指明是哪一个，媒婆接了我芸儿庚帖，你也没说什么啊！”陈美凤反驳道。

　　“我是没看庚帖！我——”

　　“好了！”芳薇打断陈子然，无话可说的瞪了他一眼，“你办事不牢靠，既已换了庚帖，不管什么原因，都该为此负责！”

　　陈美凤母女听了，连连附和，陈美凤还捧了芳薇几句。芳薇也懒得多搭理她们，只心里还郁闷母亲怎么也这么不靠谱，怎么会选李忠，想着，就转头看向呆愣在一旁的李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芳薇其实十多岁时就认识李忠，李家起于微末，李归原来是升平公主驸马同门，受驸马举荐参军，后来受延平帝赏识，这才平步青云。李忠向来沉默寡言，不过为人很是不错，从不迎高踩低，原来一直是孙福临和孙福康捉弄的对象，可他却从不计较，凡自己去的聚会，总能看到他。

　　“李忠，”芳薇想起来年前见李忠那次，他还对她说会来李府送年礼，她当时莫名其妙，原来是他跟自己提了亲。芳薇也有些尴尬，可该说的话必须说清楚，容不得她难为情，“实在抱歉，我并不知与我换庚帖的是你，不过现在看来，这也并非坏事，太后下了懿旨，你家又在军中，你还是当作什么都没有，不要淌这趟浑水为好。”

　　“林小姐，”李忠第一次听芳薇喊他名字，血气上涌，几乎有些把持不住，道，“不论如何，我已与你换了庚帖，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贪生怕死？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的！”

　　“这并非始乱终弃，你我……”芳薇有些不知怎么措辞，其实这只是一场误会，可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绝情。

　　“你不要怕牵连我，我是自己愿意的！”李忠头一次和芳薇说这么多话，心里犹如万马奔腾，“我——”

　　“你什么你！你这个畜生！”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李忠。

　　众人回头，却原来是李归被人抬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队将士，一进来，二话不说跟李忠对峙起来。

　　“这是怎么了？”林则全莫名觉得不妙。

　　“林大人，年前我李家跟你家换了庚帖，可你家女儿跟我家八字不合，你我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我这里陪个不是！另外，太后懿旨已下，你该心里有数，替林小姐做好和亲准备！”说着，李归就叫手下的人将李忠抓起来，可李忠不肯束手就擒，就在院子里对打起来。

　　林则全是个文官，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拳脚无眼，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护着陈美凤和林芳芸躲了下去，又站在一边，扯大着嗓门，对李归道，“李将军，你怎么能让人在我的家里动手，这，这太不成体统了！”

　　李归坐在敞轿中，前后四大将士围着，分毫没有受到影响，半点不准备回应林则全。

　　“李将军，我知道你是国之功臣，可越是如此，你越该严以律己，你如此傲慢胡来，就不怕我告到皇上面前，治你一个私闯民宅之罪！”

　　芳薇站在一旁，看李忠一个人对十个人，已然颇是吃力，而林则全这外强中干的话，她也实在听不下去了，遂走到李归面前，无视他身边将士的目光，看向李归。

　　“李将军，教育儿子就该回家去，摆将军的谱也该上战场，退亲一事我并无异议，请叫你属下住手吧！”

　　李归看向芳薇，见她清清灵灵落落大方，静静站在对面，不急不躁，说出的话字正腔圆，不卑不亢，心里倒是叹了一声，自己小子运气虽差些眼光倒是不差，手就慢慢抬了起来。

　　那边将士见状，也纷纷收了拳脚，利落地站到李归后面，只留下李忠一人，撑着膝盖喘气。

　　“退亲，”李归问芳薇，“你没有异议？”

　　“没有。”芳薇摇头，看了站在角落里看戏的陈子然一眼，道，“我原以为跟我换庚帖的是他。”

　　“不行！我绝不退亲！”李忠急切地站了起来。

　　“我也有话要说！”陈子然慢悠悠走了过来，“林小姐，我只是听昭王安排，至于骗婚一事，你休想让我将错就错！”

　　“林小姐已是灵慧郡主，”芳薇还没说什么，李归却是不悦地看向陈子然，“任何人不得对其无理！”

　　李归常年练兵，现在虽身体残疾，却依旧不怒自威，陈子然也不敢直接顶撞他，只得悻悻闭口。倒是李忠又急又慌，可现在不但李归不同意，芳薇这里也出了纰漏，这叫他如何是好？

　　正僵持着，外面家人慌乱跑进来，却原来是宫里圣旨下来了，众人又跪了一地，接旨听宣。

　　“……着林则全林芳薇即刻进宫面圣！”

　　“臣接旨！”林则从宦官手里接过圣旨，失魂落魄地叫下人准备马车，慌乱间连衣服都忘记换，催着芳薇出门。

　　“父亲……”芳薇对延平帝还有阴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进宫，心道也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来，“进宫面圣，且让女儿去换身衣裳吧！”

　　“不用换了！圣旨叫即刻进宫，耽误不得！”林则全心里已然做了决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皇帝一定要芳薇和亲，那他也只得答应了，“芳薇，不是父亲狠心，实在是皇命不可违，快点去吧，皇上定是要见你，若你不去，为父怎么，怎么跟皇上交待？”

　　芳薇听出他话外之音，心里失望至极，虽早知道父亲靠不住，却还是忍不住绝望透顶！可是，父母早靠不住，师傅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这该叫她怎么办？她突然像置身大雾之中，身体被扯着往前走，虽知前面是深渊却看不透彻，迷迷茫茫地，不知何去何从。

　　李忠在身后咆哮，晚霞在一旁哭泣，还有杂乱的脚步声，芳薇却呆愣着，被推赶着出了大门，来到轿子边。

　　“快扶小姐上轿！”林则全丢下一句，就匆忙走开，钻进后面的轿子。

　　芳薇脚下似有千斤，一手紧握在心口，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不料却感受到一个阴影靠过来，芳薇抬头，看到仆人打扮的苏力青正站在她身后。

　　“林小姐，公子有信给你！”苏力青低语一声，又飞快地朝芳薇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闪身去抬轿子，并用眼神示意芳薇上轿。

　　芳薇下意识地上了轿，待帘子放下，就迫不及待打开纸条，可是，等她看清纸条上的字，她的心就又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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