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江湖

　　睁开眼来，忽然觉得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雨汐皱了皱眉，坐起身来，看到面前的药罐和烧剩下的柴火，这才想起自己昨日里给尹墨晴煎药疗毒，后又并膝长谈，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夜留在这庙里，未归。
　　拍了拍脸颊，清醒几分之后，四周环顾了一下，却没见着尹墨晴，心下不由几分忧虑。

　　大清早的，他是去了哪里？以他现在这般处境，实在不该随意走动。这毕竟还是洛城的境地，万一要是被唐染的人找到了，便又要惹来麻烦了。

　　想到这里，她也坐不住了，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往庙外走去。

　　这破庙周围本也就只有灌木丛生，唯一条小径弯曲蔓延，与洛城城外的大道衔接。雨汐一路沿着小径走，步履极快，目光望地很远，只盼着能捕获到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然而走了很长一段，前方依旧空旷一片，不见半个人影，似乎这整条小径上，除了她，再无他人。
　　她原本抱着期许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仿佛星辰失色，失去了光彩。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不如适才那般急赶了。

　　是走了么？他是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离开了么？
　　从这个洛城，这个江湖彻底消失，从她身边，彻底消失。

　　她不由顿下了脚步，伫立在原地不动了。
　　荒凉凄哀的道路上，万绿围丛中，她那一袭绯衣显得格外灼眼，却也是最寂寞的，犹如野蔷薇般独世而立。

　　她眼前浮现出那人俊逸的容颜，想起他前一日还口口声声地说着担忧她的话语，甚至让她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今日，他却这样绝决地离开，没有一丝留念。

　　手不经意地握紧拳头——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到最后，他也未真正将她放在心里；她不甘心，从此以后，他们只能如平行的星轨一般，再无交集。

　　“雨汐？你怎的在这里。”正当怔住，耳畔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抬眸一看，不是玄逸之是谁。
　　“逸之？你怎会来此？”她诧异道。
　　“我正要去破庙寻你，有件事要告诉你。”玄逸之神情肃穆，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雨汐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她怔怔问道，“什么事？”
　　玄逸之往旁的林子里望了一眼，回过眸来，低低道，“影月楼的女少主娄雪衣，二楼主颜墨渊，带着人马来了洛城。”

　　“什么？！”话语一出，雨汐脸色骤然一变，眼里止不住的惊诧，“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想那影月楼和楚家各据一方十几年，始终介于焦灼之态。自多年前一次正面对侍后，两方皆不敢轻举妄动。近日来，楚家也不曾传出过关于影月楼动向的消息，他们又怎会在此时突然来犯？

　　“是我亲眼所见。我与那娄雪衣和颜墨渊曾经在扬州有过一面之缘，昨日在醉白楼喝酒时，无意间在洛城大街上看到了他们。当时我也是一惊。我担心他们此次来者不善，必是要对楚家有所行动。所以就跟着悄悄跟着他们，结果被我发现他们居然带了大队人马驻扎在这里。”

　　雨汐定了定心神，略忖半刻，问道，“此事楚家可知道？楚府今日可有动静？”
　　玄逸之摇了摇头，“似乎没有。我看娄雪衣他们此次行事极为谨慎，况且楚家近日里本就不太平，杂事繁多，已无暇顾及其他。”
　　“……说的也是。墨晴下了位，风月三阁也被灭，楚家眼下是势力大减，内部紊乱。影月楼若是此时突袭，那……”
　　“雨汐，”玄逸之忽然唤她，眼里若有深意，“你也知道，这些江湖势力的纷争，我向来是不愿理睬的。只是这一次，我怕影月楼若是真与楚家起了冲突，会牵连到你，所以才多管了这闲事。”
　　雨汐点点头，“我明白。”
　　“那你可有想过，”他双眸又深了深，有些迟疑地问道，“不如干脆离开楚家，你父亲的事……不如……”
　　“逸之，”雨汐立刻打断了他，“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不清不楚就这样离开的。”
　　玄逸之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我也就这么一说而已。我此番来告诉你，也是想你了解了情况，回去告诉楚沐阳，让他们早作准备。此外……”话突然又顿住，点漆般的眸子里有些闪烁不定的东西，似是在犹豫些什么。他低下头，有些烦扰地踱了几步，眼神终于坚定下来，看向雨汐，“雨汐，尹墨晴，他就在影月楼人马的驻扎地附近守着……”
　　“墨晴？！”雨汐脱口呼到，“他不是走了么？”
　　“原本是要走的，谁知道走到一半却发现了影月楼的动静……先前我正要离开影月楼的驻地，却撞上了他……他说叫你回去通知楚沐阳，他在那里守着，伺机而动……”

　　雨汐一字字地听玄逸之讲完，垂下眸，沉默不语。

　　他还没走，他就在这里，在不远处，在险地里。

　　可笑的是，他一声不语地离开了她，却甘愿为了背弃他的楚家再次留下，甚至不惜让自己陷入满地荆棘般的险境里。
　　她不信她在他心里没有一点地位，可她也确实看不懂他的心思。
　　她于他可算是一览无遗，他于她，却是扑朔迷离。
　　然而既然他还在她伸手可触之处，那她便没有放下的理由。
　　谁叫这一地樊树林，她却只看上了那一棵。

　　猛然抬头看着玄逸之，她嫣然一笑，“逸之，先带我去影月楼的驻地看看罢。”
　　“你……”
　　玄逸之本想回绝，那太危险了。然而雨汐的神情确实如此决绝毅然，竟是容不得他的拒绝。微叹一声，他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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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汐从来不知道在这片密林中央竟有这么片空旷的草地，旁还有溪流经过，繁花盛放。这片地方被周围密密的林子与外界隔了开来，倒更像是个世外桃源。

　　然而桃源之内，却是流光满布，剑气横行。更甚有之，透着凛凛的肃杀之气。

　　躲在密林里的一棵参天之树后，远远地望去，只看到那里头人影乱动，似是在忙着准备些什么。
　　雨汐心下有些诧异起来，她在洛阳城住了这么些时日，四周的山地密林她都去过，却从未听说，更未到过这片地方。影月楼的总部尚在千里之外的扬州，他们是如何寻到这个地方的？

　　“看起来，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人数也众多……”雨汐喃喃说着，心里不安起来。倏地，肩上一暖，手的温热感从肩头传来，她转头一看，那一袭白衣俊雅、宛若月华之人已经端端地站立在她身旁。虽只是半日不见，然而于她心里而言，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尹墨晴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嘴边却又止住了，转而对玄逸之说，“你没告诉她我在这里，让她回去通知沐阳么？”
　　玄逸之无奈地耸耸肩，苦笑道，“怕就是因为我多嘴说了你在此处，她才更想要来的罢？”而后斜睨了雨汐一眼，见她如被说中心思了一般微微一滞，他眼眸瞬间闪烁了一下，后又恢复如常。

　　看样子，他是猜对了。

　　尹墨晴目光扫过玄逸之，又看了看雨汐，说道，“你暂且还是回去，此处危险，且人数太多会被他们发现。”
　　“不可。”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此处太过危险，我自是留不得，你更留不得。且不说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想想看，若是你被发现了，他们会如何处置楚家先任的副主？更何况，”稍微一顿，她的目光变得凛然起来，“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若是现在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白救你了？”口吻中带着极强烈的气势，似是容不得对方反驳。
　　玄逸之瞥了她一眼——原来，她急着要来这里，是要把他安全地带走。
　　尹墨晴定定地望了她半晌，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觉一双眼眸愈来愈深，如月下深海般迷惘不见底。片刻之后，却是一声轻笑从他喉间溢了出来。
　　“果真像是你会说的话和做的事。也罢，我姑且随你回去，不过……只怕回去了，我也进不了楚家。”
　　“既然担心回不了楚家，不如眼下投靠影月楼如何？”
　　！！
　　三人齐齐地回头想看清那声音的来源，可头只是转了半分，便惊觉脖子上一凉——三把剑在同一瞬间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剑刃贴着他们的皮肉，再入一分，便可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

　　毫无疑问，那是影月楼的人。

　　他们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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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名的河流溪畔，有石桌一张，石凳两三。石凳上坐着一个清泠水秀的女子，她打扮的朴素，头发用丝带松松垮垮地束起一半，垂落于另一半披散的发丝上。身上也只着了一袭干净的白衣，除了腰间的一枚奇特玉佩，便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了。这般不加修饰的自然反而衬出她的淡雅出尘，只是她面色过于苍白，连嘴唇都有些微微发白，似是病气缠身，孱弱而无力。
　　“咳咳，咳……”一阵风卷着溪流的凉气掠过，带起几缕她耳际簇拥的发丝，引得她一阵咳嗽。
　　不远处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听见了，立刻疾步走来，扶着她的肩，替她抚背顺气，“河畔湿气太重，还是往当中靠些休息吧。”
　　她笑了笑，眉眼如雪莲盛开般舒展开来，“墨渊不必过于操心，咳咳，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那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要多加注意才好。还有，难受的时候记得要叫我，别又一个人偷偷忍着。”
　　她点点头，“我晓得的。”

　　“二楼主，少主，捉到几个似乎是楚家的人。”一个剑客沐阳打扮的人恭敬地对他们说道。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男子便说了声，“把他们带过来罢。”
　　“是。”

　　雨汐看到娄雪衣时，微微愣了下。
　　她以为影月楼的女少主应当是个如雪姬那般英气逼人，不输男儿的女子。怎料竟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清逸出尘的女孩？还有那个二楼主，他也算是个人物，这些年来，娄似阮由于疾病缠身，甚少再管理楼内之务，而娄雪衣毕竟是个女子，所以许多事都是颜墨渊从旁协助做的决策。如今的影月楼，可以说是锐不减当年，比之楚家，确是可能更胜一筹。可眼前这男子，怎的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雨汐又看了看尹墨晴，再想想楚沐阳和唐染，只觉眼前这两人实在是不像江湖中人。

　　娄雪衣目光一一扫过眼前几个被剑驾着脖子的人，在看到玄逸之时愣了愣，问道，“玉笛公子？你怎么也会在这。”
　　玄逸之轻笑了一下，“我是陪着朋友来的。”转头看了雨汐一眼，雨汐也不可置否地一笑。这三人虽于剑刃之下，却没有露出丝毫的胆颤，反而是一派淡然。

　　“那，你们两个，都是楚家的人？”
　　“少主，那个穿白衣服的我知道，他是楚家的副主，尹墨晴。”
　　“哦？”闻言，娄雪衣似是起了兴趣，站起身来，由颜墨渊一路搀扶着走到尹墨晴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你就是楚家副主尹墨晴？”
　　尹墨晴苦笑了一下，答道，“我已经不是楚家副主了。难道少主没听说，前日里，我已经卸下了副主一位么？”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颜墨渊插口道，“真是可惜了，那唐染当真是不懂得惜才。”顿了顿，眼神忽地冷了下来，与适才那方温柔判若两人，一瞬间，竟是起了杀意，“不过，就算是暂且离开了楚家，也指不定哪一日又被楚沐阳唤回去了。我看，还是现在就杀了你为好。”转头又看向娄雪衣，“雪衣，你意下如何？”
　　娄雪衣微微颔首，“确实该提防着。”
　　尹墨晴说，“怎么，二楼主是现在就要将我杀了么？”
　　颜墨渊摇摇头，淡淡道，“不是将你杀了，而是将你们都杀了。倘若现在不处置你们，让你们回去向楚沐阳通风报信，我影月楼岂非要全功尽弃了？”如此绝决冷冽的话从颜墨渊口里说出来却是平缓柔和，可偏偏又透着股诡异的压迫性，让人有些心寒。

　　“是么，要杀了我们么，”尹墨晴扬了扬嘴角，瞥了瞥身旁的慕容雨汐，再看向娄雪衣，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目光陡然一厉，“我看，还说不定是谁死！”
　　“叮”一声，趁着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必死无疑而有些松懈之时，尹墨晴竟抬手弹开了颈间的剑，而后伸手就是一掌，掌风虽因为急促而有些无力，却也将执剑那人推的身形摇晃了几番，几欲到底。他趁此机会夺过那人的剑，一个快步闪身到了怔忪的娄雪衣身后，右手环过她的脖子，下一刻，适才抵着他脖子的那柄剑已然横在了娄雪衣的颈前。

　　这一系列动作，也只是在短短一瞬便完成，旁人始料未及，至今仍有人未反应过来。其中便包括雨汐。

　　“放了他们。”尹墨晴附到娄雪衣耳边，沉声说道。
　　“你逃不了的。”娄雪衣似是胸有成竹，也并不急不恼。
　　“我知道我逃不了，可你在我手里，所以，他们便能走。”尹墨晴说着，竟轻笑起来，“不信，你问问二楼主。”
　　颜墨渊的眼眸已经冷的似要结成寒冰一般，他直直地看着尹墨晴，仿佛要用眼里的冰刃刺死他一般。即便如此，他却仍然挥手示意，道了句，“放他们走。”

　　当剑从雨汐脖子上卸下的时候，雨汐并未感到一丝轻松，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尹墨晴在那里，在对方手里。
　　他们这一走，他便生死未卜。
　　“还不快走？”见雨汐还未动弹，尹墨晴不禁唤道。
　　“那你……”
　　“你信不信我？我告诉你，我不会有事。”
　　“可……”
　　“雨汐，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回楚家，这样才能找人来救他。”
　　玄逸之扯了扯她的衣袖，向她使了个眼色。
　　雨汐看看玄逸之，转而又望向尹墨晴，他与过往一样，傲然决绝。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双拳，一咬牙，“好，我走。你等我！我定会回来救你！”
　　闻言，尹墨晴露出他惯有的笑容，却仿佛凝固了期许，“好，我等你。”

　　玄逸之和雨汐转瞬间便又消失在那片林子里了。

　　待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林际之后，尹墨晴缓缓地放下了剑，走到娄雪衣面前，轻轻一笑，“雪衣，好久不见，可还好？”

《歌·神弦》
华丽宏伟的玄幻故事，强推